提起这事儿,高师父的大弟子候溥心里就是一沉,不过倒也没表现出来,只道:“没得事,只是法门着人家破了,去师祖那里求道符就好了。”
金晟名听他再次提起那个高师父的师祖,心里一动,高师父的师父也是个人物……去投奔这么一个高人,似乎也不是坏事。
他这边犹豫不决,那边候溥也看出了这个“中间人”的举棋不定。
候溥有时候也会厌烦这个合作了多年的“中间人”性情过于凉薄狠辣,到底他们师徒在这家伙的牵线搭桥下没少捞,他也只能捏着鼻子拉拔这家伙一把,不能看着他去死——他们这种“游方先生”要想发大财赚大钱,就不可能蹲在一个地方等着生意上门,得到处去“找活”,金晟名这种地头蛇能提供的助力他们还是很需要的。
而且……金晟名的凉薄狠辣也不全是坏处,要不是他连自己的发小都舍得“贡献”出来,他们哪里能那么容易弄到枉死鬼呢——虽说那枉死鬼被不晓得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家伙给度化了、导致他们师父被反噬,但这也怪不到金晟名头上。
想到这一层,候溥又耐心劝道:“你那边那个‘替死咒’,有好凶你是晓得嘞,老金,不是兄弟要吓你,要是不跟到我们走,我都不敢讲这个安阳城还有哪个保得到你。”
金晟名面色一白,连忙起身道:“我去收几身衣服。”
金晟名去收拾跑路要带的行李,吃着快餐的二徒弟再次冷哼一声,嫌恶地看了眼关上门的主卧,压低声音朝候溥道:“大师兄,你还真的要管这个私儿的闲事?他屁事多得很,又小气,上回那个‘替死咒’,这狗日的硬是好意思一毛钱都不付。”
候溥看了师弟一眼,淡然道:“他还是有用的。”
如今这世道,杀人害命后被鬼魂找上门的大老板,已经没那么多了——国内治安监管方面越来越严,那些大老板们再咋个嚣张肆意也不敢再把人命不当回事。
没了要消灾的金主,他们这些“游方先生”赚钱的门路自然不如十年前那么通畅。
现在最来钱的业务,除了风水就是换命。
愿意为风水出大钱的那些外省老板,大多都被自家本省的“大师”给包圆了,外来的和尚根本没戏,就算找得到老板,人家也不信你。
候溥几个跟着自家师父跑了几趟外省,钱没少花人没少请,硬是挤不到风水这个桌上;转来转去的,只有换命这个业务还能发展一下。
不管是酒色财气把身子骨糟蹋坏了的,还是运气不好得了啥疑难杂症的、又或只是纯为“养生”付费,愿意给自己整点命数求个长寿的老板,确实还真不少!
限制换命这条业务“发展壮大”的唯一限制,就是命数够硬的命主不好找;而金晟名这种地头蛇,正好能帮必须得全国游走、没法在一个地方长呆的高门师徒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和金晟名有些过节的二师弟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家师兄的意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端着快餐盒的罗小燕,忽然觉得手脚有点凉。
“好像有点冷?”罗小燕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只是无心之语,坐在罗小燕对面沙发上的候溥却是面色微变。
现在是七月下旬,学生放暑假的时候,今天出了大太阳,外面的温度有27度,室内也有22度,罗小燕穿着半袖,又正在吃东西,按理来说应该会稍微有点热,而不至于觉得冷。
候溥把手里快吃完的快餐盒扔到茶几上,起身去摸罗小燕的脑门。
罗小燕有些吃惊,但她晓得跟随师父最久的大师兄没事不会乱动作,连忙忍住了躲开的本能反应,坐着没动。
候溥手指头直直伸向罗小燕的鬓角处,她刚出去一趟买了快餐回来,脑门上的汗还没干。
候溥摸到了一手冰凉,眼睛一下瞪大。
“——快准备法事,麻烦来了!”经验丰富的候溥一声低喝提醒师弟师妹,扭头就冲向师父休息的客卧。
罗小燕才拜在高师父门下两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的二师兄显然比她经验多些,忙不迭丢下快餐盒,扑向放在沙发旁边的行李箱。
见到二师兄的举止,罗小燕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跟过去帮忙。
她能被高师父看上收入门中,最大的原因是她的生辰八字——她的八字非常轻,是很容易被阴煞气息影响到的体质,有她在,凶险来临时,师徒几人能更快做出反应。
在客卧里养神的高师父被大徒弟叫醒,披上外衣走到客厅里来时,两个徒弟已经扫清了茶几上的杂物,临时布置了个法坛出来。
四点二十分,林霄费了点儿时间说服物业让她俩烧纸钱做法时,与她们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米的1705室客厅内,体感温度已经降到18度左右。
顾白曾经羡慕过的、戴着劳力士手表的中年男人高师父,身上披了件道士八卦袍、头上戴着个道观,一手持着红漆镇坛木,一手摇着铜制三清铃,正念念有词地绕着充作临时法坛的茶几念咒。
三个徒弟并排跪在旁边,大徒弟候溥双手捧着桃木法剑,二徒弟捧着木如意,三徒弟罗小燕捧着装了半碗水的甘露碗。
金晟名跪在众人前面,背朝法坛,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地往铜盆里投着纸钱。
高师父念完法咒,大喝一声“妖邪退散”,将红漆镇坛木往金晟名重重扣下。
按理来说他手里这块刷了红漆、正面刻有万神咸听四字的长方形木条会被扣到金晟名的后脑勺上,但诡异的是——这块红漆镇坛木居然只落到离金晟名的脑袋还有十公分距离时便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给弹了开来,反震力甚至让高师父脚步踉跄地退后了半步。
金晟名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师父做法没成的三个徒弟眼睛都瞪圆了。
高师父的脸色异常难看。
这个“游方先生”自然不是什么道士,只是借道家的法坛法器仪式行事的野路子歪门邪道罢了,但既然能靠这行当聚敛钱财,高师父手底下自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高仿道教法器的红漆镇坛木没用,高师父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家小徒弟。
八字几近纯阴、极易被阴煞气息影响的罗小燕面色苍白如纸,眼下隐见青黑,眉间印堂上有血光升起。
高师父心中一紧——这是大凶之兆!
飞快看了眼还在瑟瑟缩缩烧纸钱的金晟名,高师父心知凭自己的本事今日怕是救不了这个“中间人”,当机立断对大徒弟道:“去把大门打开,往门口放八卦镜,镜面朝内。”
候溥抬头惊讶地看了师父一眼,动作倒是很快,立即放下手里捧着的桃木剑,起身从茶几上拿起八卦镜,急匆匆跑向大门。
镜面朝内,是将凶煞镇于室内之意,师父这是要放弃他们的“中间人”——师父这么行事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候溥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唱反调。
将手搭到门把手上,往下一按……没按动。
候溥一愣,再次加大手上力气。
屋主金晟名花了几千块钱装的名牌门锁,往日开合起来丝滑流畅的门把手,纹丝不动。
第29章 自作孽
候溥把八卦镜夹到腋下, 两只手都抓上了门把手使劲儿摇晃,依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跟随了高师父十几年的大徒弟,这一回没能控制住情绪, 满面惊骇地朝后望。
客厅里,高师父的脸色并不比大弟子好看多少。
师徒俩惊疑不定地对上视线,又齐齐看向跪在茶几前的金晟名。
金晟名跪在茶几和电视墙之间, 膝盖下头垫着个坐垫, 佝偻着背,脑袋下垂, 左手抱着一大叠黄纸钱, 右手机械式地动作着,将纸钱三张一扎地撕下来,扔进铜盆里燃烧。
这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男人跪下来了块儿也不小,从后面看都看不到摆在他身前的铜盆, 只能看到纸钱燃烧的烟尘。
要从侧面看过去, 才能发现不对劲儿——那烧着纸钱的铜盆里根本没有火光,只有滚滚上升的黑烟!
候溥惊得抱紧了八卦镜, 高师父更是当即退出一大步, 脑门上瞬间渗出冷汗。
有烟无火, 鬼不收(纸)钱!
“——开窗,散烟尘!”高师父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邪门歪道,立即朝还跪在茶几后的二徒弟喊道。
二徒弟看见大师兄打不开门就已然意识到不妙,手里捧的木如意都来不及放下便连滚带爬往阳台跑,伸手去推阳台的窗子。
17层的窗户没有防盗需求,自然没装防盗窗, 只装了纱窗,窗子上也没装锁。
可就是这么扇平时轻轻就能推开的窗户……这当口上却也像是被焊死了一般, 二徒弟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都推不开!
“师、师父!”恐慌起来的二徒弟惊恐地回头喊。
高师父没余力搭理二徒弟,脑门上的冷汗哗哗往下淌。
而立之年出师行走江湖的高师父,哪还看不出当下的境况——这套房子,着鬼打墙了!
莫说门窗打不开,能打开也是出不去的!
满头冷汗的高师父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中间人不中间人,朝几个徒弟大喊一声“走”便大步冲向客卧。
那个索命厉鬼是来找金晟名追债的,再和这个欠债人呆在同个空间里,死都不晓得是咋个死的!
三个徒弟见状,不管懂不懂师父用意,也都下意识地跟着师父行动。
高师父冲到客卧门口,伸手去拧客卧的门把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发出尖叫的是罗小燕,落在师徒几人最后的她用手指着跪在电视墙前的金晟名。
高师父和紧随着他脚步的大弟子候溥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原本就垂着头、佝偻着身体跪在地上的金晟名,脑袋和胸口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从侧后方甚至能透过他的腋下看见他那张倒着的脸。
他那张脸面色青紫,青筋暴露,涕泪横流,扭曲得五官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嘴唇不住抖动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丁点儿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双眼睛倒着从自己的腋下惊恐万状地看向跑到客卧门前的师徒四人,眼中满是乞求。
更惊悚是是……明明金晟名的脑袋已经下垂到极限、脖子的角度已经诡异到让人心底发寒,可他那颗脑袋仍然在一点点往下移。
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东西在摁着他的脑袋,让他无法抬起头,只能被强压着将头越垂越低,脑门几乎要怼到铜盆里。
高师父脖子上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闷不吭声拧开客卧的门锁、躲进了客卧内。
他的三个徒弟也没谁敢多看金晟名一眼,手忙脚乱地往客卧里挤。
金晟名绝望地看着师徒四人争先恐后逃离客厅,口中涌出半口血沫。
他的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继续划开纸钱往铜盆里扔,盆里没有火,却很烫,金晟名能看见自己额头前垂下的发丝已经被烤焦。
救命……
他拼命想要发出求救,被腥甜血液堵满了的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呼噜噜”的沉闷响声。
金晟名清楚自己要死了,在他按吩咐烧着纸钱,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像是着鬼上身一般的时候,就他晓得这趟怕是跑不脱。
他至死都没有看见鬼,可是这种能清晰认识到自己被看不见的东西一步步推进死路的感觉并不比见到鬼好多少。
巨大的恐惧和直面死亡的绝望让金晟名在生命这最后一刻度过的每一秒钟都像是一个世纪般难熬,可他却根本没有资格叫停。
“饶……了……我……”
金晟名费力地吐出嘴巴里的血沫子,嘶声竭力发出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求饶声,一股重压之力便猛然向他脑后袭来。
“嘭”地一声,金晟名的半个脑袋都扎进了铜盆里,有烟无火的纸钱堆比他想象的还要炙热,头皮、脑门、额头、眼睛同时传来剧烈的烧灼感,皮肉被烧燎出来的焦糊味道瞬间充盈鼻腔。
“啊啊啊——!!”
金晟名崩溃地拼命惨叫,惨叫里还夹杂着他被自己的血和纸钱灰呛到的咳嗽声。
他仍然保持着跪坐俯首姿势一动不动,他的右手仍然像是拥有自主意志一般,不住往铜盆里投入纸钱。
最后一个钻进客卧里的罗小燕刚反手把门带上,师徒四人便同时听见外面客厅传来的凄厉惨叫声。
罗小燕双腿一软,扶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她的大师兄、二师兄反应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一个两股战战,一个汗出如浆。
客厅里的惨叫声持续了几秒种后,那种皮肉被烤熟、烧焦的味道也透过门缝传到了客卧里来。
仓惶逃出客厅的四人是见到过金晟名那一点点把脑袋往铜盆里凑的诡异模样的,刚吃过快餐的三个徒弟脸色愈发惨白了,罗小燕更是用力捂着嘴,差点没控制住要吐出来。
二徒弟满头冷汗地扶着墙,失魂落魄地念叨起来:“早晓得不要帮这个私儿……当时真的不应该帮这个私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