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父摇晃了下,无力地坐到床上。
两个月前,他们师徒几个还在D省找换命买家时,一直和他们合作的中间人金晟名忽然紧张地要求他们赶紧回G省来。
等师徒四人匆匆开车回G省,才晓得这个安阳市的中间人弄死了个女人,那女的还成鬼了,每天晚上来找他托梦要债。
像他们这种捞偏门的歪门邪道,确实是不怎么把普通人看在眼里,但人命还是不大愿意去沾边的——被他们暗中换走命数的命主,通常也就是运道变差、多灾多难颠沛流离点罢了,没那么容易出人命,也就降低了很多出事的风险……毕竟国内的刑法还是很完整的,他们只是图财,又不是图金手铐。
备不住金晟名马屁拍得好,高师父想着这个中间人还有用处,又自诩艺高人胆大,就给金晟名平了这个事儿。
反正那女的是金晟名杀的,替金晟名背锅的人也是金晟名自己找到,连替死咒都是金晟名自己下的,就算万一替死咒没成,也反噬不到高师父头上。
就是没想到,金晟名着反噬也把他们牵连进来了。
高师父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上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大腿。
这分钟,他真的是比外面那个嗷嗷惨叫的家伙还后悔——小徒弟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赶紧走的,不不,早在安置在台球室的那个枉死鬼着人放了的时候,他们真的就应该赶紧跑路,往后再也不来安阳了的!
外面的惨叫声愈演愈烈,像是要刺破几人的耳膜一般,那股子焦糊味道也越来越重,罗小燕终于忍不住跪在门边吐了起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高师父一咬牙,握紧了手里的红漆镇坛木和铜制三清铃,蹭地起身,板着脸对三个徒弟道,“等那个女鬼弄死了金晟名,着困在鬼打墙里面的我们也跑不脱,趁现在金晟名还没断气,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早就吓得神魂失守的三个徒弟自然不会有意见,跪在地上吐的罗小燕都赶紧强忍恶心爬了起来。
高师父走到门边,示意大徒弟准备开门,又叮嘱另外两个小的:“你们两个记好了,鬼也怕人气,出去了都跟到我和你们大师兄,晓得不,我们四个的生气挨在一起是可以稍微阻挡一下那个鬼的,不要跑散了。”
三个徒弟都用力点头。
大徒弟候溥伸手抓住门把手,狠下心来提醒一声“跟好了啊!”便猛然把门拉开冲了出去,高师父紧跟着大徒弟的脚后跟,二徒弟和小徒弟罗小燕也迈步跟上。
四人冲出客卧,便看到客厅里电视墙前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铜盆里的金晟名,惨叫声一阵凄厉过一阵;师徒四个压根不敢多看他,闷头抱团往大门方向跑。
再次来到门前,候溥没费力气去跟门把手较劲,抬起大脚就用力往门板上踹去。
“哐——!”地一声响,1705室的房门被踹得不住摇晃。
候溥见踹门有用,大喜之下连忙后退半步,再次发力往大门上猛踹。
连续踹出两脚,候溥正准备再接再厉,却见这回他还没踹出脚,大门就像是被人从外面用力踹了一下、发出“哐当”重响。
师徒四人都愣了一下,又听“哐、咔”连声重响,刚才还怎么都打不开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坏了门锁,门板摇晃着徐徐敞开。
被暴力踹开的门外,站着个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却很稚气的未成年少女。
看到挤在门内玄关处的四人,林霄也愣住了。
“咦,你们——”林霄抬手指着门后的大徒弟,总觉得这个男的在哪里见过。
高师父师徒几个在这当口上哪有心情跟人叙旧,候溥粗暴地喊了一声“让开”就伸手扒拉开林霄冲出房间,他后面的三个人也争先恐后地从1705室挤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走廊里跑。
电梯不在这一层,师徒四个这会子也没有站在走廊里等电梯的勇气,全默契地往消防楼梯冲。
消防安全门关着,但门板下半截被踹出了一个大窟窿,跑在最前面的候溥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往窟窿里钻。
然后吧……候溥钻出安全门窟窿的下一秒,他又用同样的姿势从窟窿里钻了出来。
以为逃出生天的候溥一抬头对上自家师父的大脸,呆了呆,又手脚并用地从门板窟窿里倒退出去。
再下一秒,候溥以背后朝前的姿势,再次穿过窟窿,回到了走廊里。
“没用的,出不去,这一层的鬼打墙还在。”
师徒四人面面相觑中,把1705室的门踹开的少女走了过来,神色古怪地站在四人三米开外。
林霄认出了全身名牌的罗小燕,也认出了把一套房子戴在手上的高师父,视线扫过高师父那身仿道士的行头,林霄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们居然跟金晟名是一伙儿的……想换我的命数的人,原来就是你们几个?”
近两个月来台球室的熟客,每次来都开四楼的107号麻将包间,从金晟名的住处里仓惶逃出——这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嘛!
高师父眼睛没瞎,冲出1705室时他也认出林霄就是那个八字过硬、抹了牛眼泪都不起效果的命主了。
对方喊出了金晟名的名字,还晓得他们这伙人盯上了她的命数,高师父用膝盖想,也猜到他这次着反噬还有金晟名的替死咒失败,都肯定和这个农村娃儿有关系。
“原来阁下还是个不世出高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鲁班门前耍大斧,多有得罪了。”高师父这种老江湖主打的就是一个能屈能伸,并不觉得在这种要命的节骨眼儿上低头服软是个丢人的事儿,硬着头皮道,“姓金的造了杀孽着厉鬼上门索命,是他自作孽,但是等到那厉鬼索了他的命、成了气候,你我怕不是都要折在这里,倒不如先放下旧怨,先精诚合作,渡过了这个难关再说?”
林霄意外地道:“索命厉鬼报仇成功就叫成气候?”
高师父心里急得不行,站在走廊上都能听见1705室传出来的垂死惨叫声,偏偏这个小丫头还不晓得厉害、在这里废话啰嗦,耐着性子道:“正是,不知阁下有何种法门能破这个鬼打墙——”
“晚了。”林霄打断了高师父,略略偏头,大拇指朝后一指,“金晟名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没发现?”
高师父惊愕地看向林霄身后。
1705室在走廊挡头,房门正对着走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能从敞开的大门看到客厅内的金晟名。
这家伙仍然保持着跪地姿势,脑袋插在铜盆里,胳臂垂在脑袋旁边,原本手上拿着的纸钱散落了一地,显见得断气有会儿功夫了。
而那凄厉的、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咳嗽的惨叫声,还在这一楼层回荡。
第30章 鬼上身契机
“啊啊啊啊——!!”
入行短短两年的罗小燕又是闻到人肉烤焦的气味、又是听见真正的鬼哭声, 第一个精神崩溃,一面发出刺耳尖叫声,一面拼命地推开挡在安全门前的大师兄候溥, 跟疯了一般趴到地上,往门板上的窟窿里钻。
候溥出不去,她当然也出不去, 下一秒, 这个把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的时髦女郎就狼狈地从窟窿中滚落出来,又抱着头大喊大叫。
“按到她, 别丢人!”高师父听不下去, 回头低喝。
候溥连忙用力把崩溃的小师妹摁住,他的二师弟在旁边装模作样伸了下手就把手收了回去,不住扭头朝电梯方向看,神色阴晴不定, 也不知是在琢磨着什么。
高师父心头其实也慌得很, 不过高师父觉得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东方大厦住户的农村女娃儿既然能破了鬼打墙跑到这一层来,那就证明他们还有脱困的希望!
深吸口气, 高师父镇定地朝林霄道:“小朋友的道行看起来很深么, 一眼就能断人生死?”
金晟名的尸体在1705室的客厅里, 虽然姿势怪异,但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致命伤,而才刚刚到来的林霄并没有进入1705室……高师父急需确定这个农村女娃儿是怎么一眼就确定金晟名已经断气了的。
林霄再怎么聪明毕竟也只有十六岁,比高师父这种老江湖还是差了点儿阅历,并没第一时间意识到高师父是在套她的话。
听到高师父这么问,林霄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似乎是不太好解释自己判断金晟名生死的依据。
不过嘛……在乡野间野蛮生长、并没有长辈从小耳提面命教导她要温顺讨喜(林奶奶自己都是个爆脾气)的乡村少女,也没有那种从潜意识里习惯了对他人有问必答、有误必解, 生怕别人对她产生误会的讨好心理。
她的思维回路很明确,既然无法解释那就不解释,甚至还进攻性很强(不讨喜)地反问道:“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高师父给噎了一下。
心里面怒骂了一句“没家教”,还有求于对方的高师父这功夫也摆不起什么成年男人的尊严,想着这种年纪的小鬼容易飘、不经捧,按捺着性子低声下气地哄着道:“先前不晓得小朋友是同道中人,暗算了你,是我做错事了,晚些时候,我必然携带重礼上门道歉,还希望小朋友不要计较我的不是。”
林霄朝身后看了一眼,嘴上道:“先不说这些,你们和金晟名是什么关系?”
高师父脑子一转,这个农村娃儿亲自上门来找金晟名,想来是见不惯这个家伙的做法——这也没啥好奇怪的,要不是想着金晟名这个地头蛇还有用处,高师父也不耐烦和这个有了点钱就膨胀、连人都敢杀了的家伙搅合到一起。
既然如此,高师父定然要赶紧撇清和这个人渣的关系,立即义正言辞地道:“小朋友不要误会,我和我几个徒弟确实不算得正道,但也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其实我们也是着金晟名骗了,要是晓得他手头沾了人命,哪个还敢和他打交道?小朋友也是同道中人,应该也是晓得嘞,我们这个行当,沾了人命就是大事,五弊三缺的教训摆在那呢,哪个敢冒这个险?”
林霄转过脸来,用一种微妙的眼神儿上下打量高师父:“你的意思是说……金晟名引去害梁宽的那个女鬼,和你们没关系?”
林霄无意间指出了“女鬼”这一点,高师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对于有真本事真道行的人来说,男鬼和女鬼确实也是比较容易分辨的,女鬼的阴气重过煞气,男鬼的煞气重过阴气。
“肯定没有关系。”高师父掷地有声地道,“要不是这一回变故,我们师徒几个都不晓得着金晟名骗了。要是早晓得这个私儿啷个穷凶极恶,我老早就报警了。”
高师父不算撒谎,只是隐去了一部分真相没说——当初金晟名确实是用借口把他们师徒几个骗回G省来帮他善后的,但金晟名从山里挖出尸体、取尸油做替死咒时,这师徒四个也都在场。
林霄没有出声质疑高师父,只是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随即两只手抱住了胸前背着的双肩包、按住了背包里蠢O蠢O欲O动的巴巴托斯,往侧面跨出一步,站到走廊墙边。
她这个仿佛在给什么东西让路的动作,把高师父看得一愣。
紧接着……高师父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那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咳嗽的凄厉惨叫声,似乎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高师父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他身上套着的那件高仿道家法衣,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似的猛然往下坠了坠。
高师父惊愕低头,便看见自己穿的法衣上勒出了一团突兀的褶皱,像是有人用手抓住了法衣的衣角一般。
面色瞬间煞白的高师父抬头去看那个让到走廊边上的少女,却见……那个农村女娃儿的视线还是落在他身上的,只是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大腿的位置,并缓缓上移。
高师父再次低头,看到法衣上那诡异的褶皱痕迹也正在往上移动,最新鲜的一道褶皱,来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你——你有阴阳眼?!”
高师父再摆不起“同道”架子,扔掉了手里的红漆镇坛木和铜制三清铃,慌乱地动手脱法衣。
林霄站在原地没动,冷静到近乎残酷地看着高师父折腾。
她不至于因为别个图谋她的命数未遂就要去喊打喊杀……但她也不会阻止厉鬼寻仇。
踹开1705室的大门时,她就看到在客厅里被女鬼撕咬得满地打滚的金晟名鬼魂了。
相比起怨恨滔天、宛若实质的女鬼,金晟名的鬼魂简直就是个弱鸡……所以她也没急着打开背包放小巴。
此刻,在她眼中,已经被女鬼撕扯得不成鬼样的金晟名,正拼命地抓着高师父求救,而那仿若地狱修罗般的索命厉鬼,也已经把一手一足缠到了高师父身上。
脱去法衣的高师父并没有摆脱两只鬼的纠缠,金晟名的鬼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两条胳膊紧紧勒着高师父的脖子,而凶狠地撕咬着金晟名的女鬼,一支手已然探进了高师父的腹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