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省城老家的罗小燕,接到电话后立即订了前往安阳的高铁票。
两小时后,一身名牌、脸上写着富婆两字的罗小燕出现在了非凡传媒工作室租的办公地点……
非凡传媒是摄影师胡天明、大网红梁非凡和另一个女合伙人三人搭伙成立的,那个女合伙人带着一个小团队去海南省拍带货视频去了,胡天明和梁非凡留守大本营。
员工的表弟带了女朋友来蹭直播镜头、完了还把女朋友弄丢了,直接导致传媒工作室的活动被叫停,这个破事儿把胡天明和梁非凡都气得不轻,光鲜亮丽的罗小燕登门拜访时,老板之一兼门面担当的梁非凡正在工作室里大发脾气,把纹了对大花臂的场地小杨骂得狗血淋头。
见过大场面的罗小燕压根没被工作室里面传出来的咆哮声吓到,敲了两下门就自顾自把门推开,微笑着朝一屋子的人扬声道:“打搅了,请问梁非凡先生是哪一位?”
十分钟后,梁非凡的办公室内,“非凡哥”梁非凡和合伙人老胡,拿着罗小燕的名片,神色各异地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霄林小姐的首席大弟子兼经理人。”罗小燕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从容地道,“贵工作室目前的情况我已经通过我的途径了解到了,梁先生和胡先生似乎遇到了一些棘手的小麻烦,此次我冒昧登门,正是为了解决贵工作室的麻烦而来。”
不擅与人交际的老胡看到罗小燕这种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写着精致的女人就浑身不自在,闭紧嘴巴不开口。
长袖善舞的梁非凡表现要比社恐合伙人好多了,强打精神客气地道:“这个,罗小姐,不知道你口中的这位林霄林小姐,是……什么人?”
罗小燕用一种“老娘背后有皇帝”的钦差大臣般的眼神儿看了眼在她看来只能算是小网红、出了G省都没人知道的梁非凡,笑盈盈地道:“梁先生,我想你现在更关心的应该是如何尽快找回那位王梓欣女士,你认为呢?”
她的态度实在是自信到爆表,梁非凡一时间都被她给唬住了,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呃……是的。”
罗小燕自信地一笑,又一通神侃把两人忽悠得晕头转向,然后掏出了一份条款完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的业务合同……
第65章 小妹
“一万八……?!”拿着手机的林霄倒吸一口冷气。
电话那头, 传来罗小燕歉意的声音:“很抱歉,林小姐,是我能力不足……非凡传媒工作室毕竟并非事主家属, 警方那边也没有确定王梓欣的失踪跟这个传媒工作室有关。万一失踪者找不回来了,他们最大的损失也就是赔偿家属一笔钱,注销工作室改头换面另外注册一个传媒公司;再加上我们双方之间缺乏信任基础, 他们两个老板商量来商量去只愿意出到这么多。”
说啥“缺乏信任基础”, 自然是罗小燕修饰美化过后的描述……事实上是梁非凡和老胡都有点儿怀疑这女人是骗子,但又没有证据。
402医院传那么多年的闹鬼传闻, 但到底没有人真正看到鬼, 两个老板本心上对于罗小燕拿出的“员工表弟的女朋友是被鬼带走的所以警方才无论如何找不到”的说法是抱持怀疑态度的;再加上国内的玄学大师风水民俗专家啥的大多都是闷声发大财、不是一个圈层的压根接触不到,罗小燕再能舌灿莲花,梁非凡和老胡还是半信半疑。
最终谈下来的这一万八,还是两个合作创业的小老板病急乱投医、希望真能靠花上这一笔小钱O消O灾——没办法, 这几年不比前些年, 靠着人情关系送礼走后门平事儿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安阳市的领导班子都不晓得多少个被送去踩缝纫机了, 就算他俩也是地头蛇、在本市也有一定的人脉, 真在自己公司组织的活动里闹出了人命也是跑不脱责任的。
略微解释了一下这单活儿香火钱不高的原因, 罗小燕又在电话里道:“还有事主家属那边,我来安阳的路上了解了一下,那家人经济状况不太好,而且也确实不怎么重视失踪的事主,悬赏寻人的酬金都是公安局出的,事主的父母现在还有闲心天天上麻将桌……所以我没有联系事主家属。”
这段话罗小燕也是说得非常委婉, 失踪者王梓欣的家庭经济状况不是不太好,而是一大家子人就没一个有正经工作的, 住的是政府当年给安排的回迁房,日常开支全靠老年人的退休金和政府发的低保,家里还富养了一个太子——比王梓欣小了十岁的二胎弟弟。
这种人家,别说是找上门去要香火钱了,别被赖上要捐款就不错。
“小燕姐你别误会,我不是嫌钱少,能谈下来这么多钱已经很不错了。”林霄连忙道,“那小燕姐你先去酒店订个房间休息,回头我这边有进展了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林霄美滋滋地对林奶奶道:“老太你听到没得?就这个找人的活儿,小燕姐帮我们又拉到一笔香火钱,一万八!”
“这个小姑娘真厉害,不是事主家里人也能开口要钱,人家还愿意给。”林奶奶无比佩服地道。
“那可不,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就发觉小燕姐特别敢说话了,黑的扯成白的都不叫个事,张嘴跟别人要钱算个啥?”林霄眉开眼笑。
能找回失踪的王梓欣的话,确实可以让402医院直播活动的主办方非凡传媒工作室免去不少麻烦……但事主跟他们工作室到底非亲非故的,厚脸皮如林霄都感觉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幸亏有个能昧良心在高师父手底下做事、还敢反过来坑高师父一把的罗小燕在,出动一趟就忽悠回来一万八,血赚呐~!
说话间,祖孙俩前后脚走进了废弃的402医院。
这座空荡荡的废弃医院这两天里似乎来过不少人,门诊部前的小广场上都是新鲜的汽车轮胎印,大概是警方来调查过了;但王梓欣并不是在这里失踪的,警方大约也没把这里当成现场,门口没拉警戒线也没贴封条,只是在墙上用白油漆刷了句“拆迁危房,禁止进入”的警示标语。
祖孙俩显然不会把这所谓的危险警告当回事,在门诊部转悠了一圈,由林奶奶确认山下这块儿没啥阴煞气,便沿着斜坡往山上走。
中肯地说,这座因为当年402医院建于此地而被本地人称为“医院山”的山上,景色还是不错的,山坡的坡度不算陡,当年医院栽种的绿植在二十多年的自然生长下长得葱葱郁郁,空气清醒、风力适中,要不是空置的老建筑有点多、大白天里看着也有点渗人的话,确实是个散步的好去处。
林霄年轻体力好,林奶奶老当益壮,祖孙俩花了半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医院山上的十几座建筑全走了一遍。
“奇怪了,这里不是挺干净的么,啥子都没得。”林奶奶困惑地道,
“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得?刚才那栋楼的厕所不是阴森森的么,也没得阴煞气?”林霄也奇怪上了。
“没啥子不对劲的。”林奶奶摇头,“这种老房子,采光差的地方积点阴煞气很正常的,世界上哪个卡卡角角没死过人哦,这里以前还是医院嘞,正常得很。你说的刚才那栋楼的厕所阴煞气也不算重,先前左老板酒吧头的那种经年累月下来会让人体质变差的阴煞气才叫重。”
林霄挠头:“那……顾白姐说什么梳辫子的姑娘难道是她酒喝多了记忆混乱了?也不对啊,老太你说的她阳气弱了一点的么,不是撞到鬼,好好的人咋会阳气受到影响了嘞?”
“所以我才奇怪的么!”林奶奶瞪了孙女一眼。
林霄正要说啥,冷不防看到她奶背后那一片树林子的后面,有一道烟柱腾空而起。
“妈耶,有山火!”林霄惊叫一声,忙不迭狂奔过去。
林奶奶回头看到烟柱也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孙女。
祖孙俩急匆匆跑下医院当年修的石阶、跑到山地上,绕着林子转了小圈找到烟柱冒起来的地方,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不是山火,是有个老人在树林子的这一头的下方空地上烧纸钱。
蹲在空地上烧纸钱的老人看到叫嚷着“是哪个在山上放火”跑过来的祖孙俩也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对气喘吁吁的两人解释道:“不要误会啊,我不是在烧山,你们看么,我烧纸这里离树林子还远着呢,树林在上头,我在下头。”
确实离着挺远的,中间还隔着一道防止山体滑坡用水泥封过的山壁,两者之间有十多米的高低差,只是从树林子那一头看过来会以为烟柱是从树林子里升起来的罢了。
林奶奶拍拍胸口,对被她俩误解的老人笑了笑,客气地道:“老姐姐多大年纪了哦,今年这么早就来给老祖宗烧纸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阴历七月初六,离华夏人祭祀老祖宗的正日子七月半中元节还有九天,林奶奶每年也是要烧纸给祖先的,才有这么一问。
“七十多进八十了喽。”老人也笑了下,撑着膝盖蹲下去,继续往纸钱堆里扔纸,嘴上道,“不是烧给祖宗,我烧给我家小妹,这两天我老是梦见我家小妹来看我,也不晓得小妹是不是在下面想我了,要来接我走喽。”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老人就感伤了起来,用手背擦了下眼眶。
“看不出老姐姐是进八十的人了嘞,你精神还是很好的嘛。”林奶奶见不得老年人伤心,安慰道,“也可能是你家小妹轮到投好胎去了,临投胎前来看你一眼呢。”
老人大约不是第一次对外人提起自己家的小妹,但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安慰她,略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了林奶奶一眼,好笑地道:“老妹子,你说话有意思得很,听你的口语,是猫场的人?”
“是的啊,我是猫场乡鹰岩村的,老姐姐你也是猫场人?”
老人眼睛一亮,欣喜地道:“这么巧哦,我老家是闹鹰岩的,和你们鹰岩村就隔两座山,老妹儿你贵姓哦?搞不好我们以前还认识的嘞!”
林奶奶一听是同乡就来劲儿了:“我姓林,鹰岩村林家,夫家是招赘的,我家有个姑妈嫁到了你们闹鹰岩,我姑妈叫林长秀,老姐姐认得不?”
老年人一旦攀起亲戚就打开了话匣子,走路走得有点儿累了的林奶奶索性往用来加固山体的水泥地上一坐,跟素未谋面的老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林霄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奶和陌生的老人家论辈分攀亲戚,反正她也有点走累了,索性坐在旁边听两个老人讲古。
这位独自到医院山上来烧纸的老人姓倪,大名叫倪红萍,上世纪四十年代生人,现年七十七岁,年轻的时候嫁了个城里的男人,十七、八岁就搬到城里来了,自然也就没听说过后来才出名的猫场乡知名媒拉婆林奶奶,听到林奶奶的名字也没啥反应……
林奶奶当然也不会遇到个人就说自己是乡下神婆,热络地和倪红萍攀上亲戚、发现两家还真有那么点七拐八弯的远亲关系后,好奇地道:“倪家老姐姐,你进城头来这么些年,就没回猫场乡了?你讲话都完全听不出乡音来了。”
倪奶奶苦笑着摇摇头:“老妹子,我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也不说虚的了,我对家头……是没得啥子念想的,这辈子都不会回去的了。”
林奶奶正习惯性地想当和事老,便见倪奶奶指着身前的一个小土包道:“这里头埋的,是我的小妹子。”
“我妈生了四个丫头,我是最大的一个,中间两个都没站住。我这个小妹子出生以后啊,是我从牙巴骨(牙缝)里面省出口粮来,想方设法把她喂大嘞。”
“那年月哪家日子都不好过,没得饭吃,她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好赖还是站住了(活下来了),会喊大姐,会跟在我后头跑了。”
倪奶奶眨巴了下眼睛,把眼泪水使劲儿兜在眼眶里,嘴唇哆嗦着道:“到六二年,她三岁大,我以为她肯定能活了……没想到、没想到我只是进城备嫁妆,有两三天没回家,家里头那么多人,就没人说给她一口吃的……她就、她就着活活饿死了。”
林奶奶劝和的话卡在喉咙里,旁边低头玩手机的林霄也震惊地望了过来。
倪奶奶抬手用力擦了下眼角,想把眼泪止住,但混浊的老泪仍然不住地淌出眼眶,几十年的岁月没有治愈这个老人心头的旧伤口,只是在伤口里渗进了无数的灰,略微触碰到时,那积灰的伤痕中仍然会流出脓血来。
“我回到家头去……看到小妹睡在床角角头,缩成一小团,毛头鸡爪(蓬头垢面)的,和个着冻死的野猫儿一样……”倪奶奶哽咽着道,“我摸到她的肉还是软的,没凉透,揣起婆家人给我的钱就跑,把我的小妹子抱到城头来,求这个大医院的人救她……”
说到这儿,倪奶奶泣不成声:“我家这个老婆婆(婆母)好说话,我原先还想嘞,家里人不想养么,我就带着小妹子一起嫁到婆家算了……没想到……医院头的医生护士看到我小妹儿,个个都哭,个个都骂,哪个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娃娃硬是舍得一口吃的都不给……”
林奶奶听得眼眶发红,叹息着道:“老姐姐,你想开点喽,我小你几岁,我也晓得的嘞,那个年月是不容易,哪家都不得几口吃的……”
老泪纵横的倪奶奶摇摇头,忍着揪心的疼痛哽咽着道:“老妹子,你不晓得……真的是家里头没得吃的了,我不会恨哪个的,我只会怪我小妹子命不好,没赶上好年头。”
林奶奶神色一怔。
“我嫁的这个城里的夫家是二婚的,我是黄花大闺女,订亲的时候婆家给了彩礼钱,还给了二十斤大米,一百斤苞谷面。”倪奶奶惨然一笑,“这些粮食进了我两个兄弟的嘴,我小妹一口都没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