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等看。”林霄自己当然也是不确定的,不过她还有后手,“要是‘红衣菩萨’过不来,等天再黑一点,咱俩把下面那俩老东西绑了塞你车里,咱们给送到天龙堡苗寨去。”
姑获鸟震惊地望向林霄。
“没事,不要你动手,你们做事情好像是会怕沾因果的吧?不勉强的,我自己来,你开车就行。”林霄安抚道。
姑获鸟:“……”
林霄想法很直接,要是吴友德两口子把大儿子带过来了,那多个正当壮年的成年男人她还真没招,只能坐视这几个家伙找不到“接头人”后自己滚蛋,然后想办法劝小慧家放弃西栋木楼,别用那栋楼做生意了。
这桩活儿反正又没雇主、没人支付半毛钱,要能有半分成事的希望固然要尽力,实在做不成,那也没辙……总不能搭上自己吧!她又不是来人世间修舍利子的!
但既然吴友德两口子不晓得是出于啥顾虑没让大儿子掺和这事,那她就无所顾忌了——成年男人搞不过,老头老太太她还搞不过?
她这小半年来荷包富裕了吃喝上没亏待过自己,体重身高都有所增加,块儿奔着一米七去了,绑俩个老不死的去赎罪,稳妥着!
姑获鸟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才得知林霄的“真面目”是啥心情,但能看得出,这个虽然是精怪跟脚、但估计比挺多人类都循规蹈矩的鸟妖心情应该是很复杂……
等待间,时间来到晚上八点,整个新寨湖皆被夜色笼罩。
山下小路边,吴友德两口子大约是随着约定的时间到来还没看见人,开始焦虑了,打着手机手电筒朝周围山林不住张望。
蹲山头上的林霄也等得有点儿脚麻,掏出手机调小音量,给她奶打了个电话。
周末的天龙堡苗寨比平时热闹了一些,“客似云来”民宿又住进了两伙客人,全在东栋木楼这边的院子里烧烤;林奶奶不好像之前那样大大方方观察隔壁西栋木楼,只好呆在客房里,时不时从窗口那朝西面看一眼。
接到孙女的电话,林奶奶装作在房间里坐累了,走到院子里透下气,眼睛余光悄摸打量了下没亮灯的西栋木楼,故作随意地叫住正给吃烧烤的客人备菜的小慧:“小慧,你家那栋楼今天都不点灯了哦?”
“诶,我婆婆说反正也不忙安排客人住进去,就先不要浪费电了。”小慧百忙之中抽空回道。
有两个客人在西栋木楼里不见了,虽然警方没追究他们家的责任,小慧一家子也心里面有顾忌,没出个结果来之前,不好让客人住。
林奶奶见他们家忙活着招呼客人,便没多打搅,扭头回了房间。
然后吧,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仍然便利的林奶奶便拎着布袋子从窗户翻出房间,从后院兜了一小圈、绕向西栋木楼——这几天里老人家没事就和小慧婆婆一块儿去后院菜地种菜,地形早就记下了,两眼摸黑都能走。
绕到西栋木楼后方,林奶奶才刚走到后门那,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林奶奶面色一变,忙不迭推开后门进入楼内,站在客厅里远远朝东侧客房走廊一打量,就看到昨天白天进来看时还空无一物的走廊上,散落着一团可疑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和淡淡腐臭气息的不明物体。
木楼里没亮灯,看不清走廊上那堆玩意儿具体是啥形状,但只闻到这股子扑面而来的气味儿,用膝盖也能猜到那到底是个啥……
林奶奶捏着鼻子从后面退出客厅,拿起手机给孙女发了条语音信息:“鬼打墙没得了!”
收到消息的林霄精神一振,连忙往山下看去。
小路边,那对等着和人街头赎儿子的公母似乎吵了起来,离得太远听不清在吵啥,只能从吴友德手上抖动的手机手电筒光柱看得出这老头子很激动,好像在咒骂老妻。
林霄:“……”
看来就算是凶成“红衣菩萨”这样的鬼,也没法子像志怪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做法瞬移的样子……是得慢慢儿从天龙堡苗寨那边“飘”过来?
想想也是,周氏那种民国时的积年老鬼要去哪儿也得飘着过去,老402医院的怨灵想离开医院也还得附身活人,并没说能玄乎到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
林霄这边正胡思乱想,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山下那条小路不远处,仿佛多出来一个人影。
林霄:“——?!”
林霄连忙凝目看过去,发现那还真是一个人影!
离得太远、天色又黑,蹲在山头上的林霄只能借着吴友德两口子打着的手机手电筒光源模糊辨认出那应该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形轮廓,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来。
林霄担心那是误闯进来的无辜路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又看了两眼,林霄发现不对。
那个“人”好像正往咒骂着老妻的吴友德方向走,两边距离不到十米远、都已经进入手机光线范围内了,而吴友德两口子对这么个陌生人的靠近似乎完全没反应?
“——正主儿来了?”
林霄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便见……那个突兀出现在山下小路上的人形轮廓,忽然又分裂出了一个人影来。
不,准确地说,这个分裂出来的人影更像是从站在小路上的那个人形轮廓里面钻出来的——且行动不像后者那样迟缓,骤一现身,便轻飘飘地朝吴友德两口子飞扑而去。
这确实只能用飞扑来形容——离得太远的林霄看不太清楚细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分裂出来的人影已经横跨出六、七米的距离,挂到吴友德身上去了。
林霄眼睛瞪得溜圆。
此刻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分,把吴友德夫妇约来的“乡下老流氓”迟到了半个多钟头。
等得心浮气躁的吴友德两口子都是满肚子的怨气焦虑,顺从了男人一辈子的章菊华还能憋住,吴友德是不会憋的,把对小儿子不成器、让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小儿子操心的愤怒迁怒到老妻身上,骂骂咧咧地指责老妻不贤惠,不会教儿子。
肩膀忽然一重,正怒骂老妻的吴友德“哎唷”一声,伸手去摸自己的肩膀,这一摸,便摸到了……冷冰冰的、和冷冻肉差不多手感的东西。
吴友德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一张青白浮肿、满是淤青的脸。
这张脸就挂在他肩膀上,散落的头发向下垂落,脑袋微微歪斜,一双灰白色的死人眼珠子死死盯着吴友德。
“啊啊啊啊——!!”
吴友德听到老妻凄厉的尖叫,但他这会儿显然已经顾不上斥骂老妻一惊一乍没得体面了——那压在他肩膀上的、陌生又熟悉的、一度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脸,刺激得吴友德大脑一片空白,让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个改变了他们一家人一生的夜晚。
“叔叔……婶子……救救我……”
寨子后山那条走了几十年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小女娃儿,朝连夜下山去找儿子的夫妇俩哭泣着求救。
吴友德两口子成家多年,孩子都生了五个,一眼就看出这凄凄惨惨的女娃儿遭遇了啥。
吴友德记得自己当时都不敢伸手,脱了外衣让老妻赶紧给女娃儿披上。
一张脸肿得厉害的女娃儿已经辩别不出长相,看得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咋关心过的吴友德心疼起来,招呼老妻把这女娃儿背起,先带出山去再找人打电话送医院。
遭了大罪的女娃儿趴在老妻背上,她也许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不甘心白白死掉,挣命地挣扎着说道:“帮我报警……有人……害我……”
女娃儿断断续续地说出他们家那个夜不归宿的小儿子的名字时,原本只想着先把人救了的夫妻俩,像是两截木头一样木在了原地。
那之后的事情,吴友德一直不愿意去回忆……但这么刻骨铭心的事又怎么可能从记忆中被抹去呢?
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吴友德仍然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自家柴房里把已经冷硬的女娃儿背出去埋时,趴在他背上的尸体那冷冰僵硬的触感,那垂在他肩膀上的头脸,就和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一模一样。
第111章 索命
吴友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他大女儿当年读书的时候成绩好, 比大儿子吴天林还好,初中毕业后乡里的老师一趟趟的往家里跑,劝他们家继续供这个闺女, 吴友德没答应;虽然当时大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乡里中学的老师们也非常不高兴,但吴友德没觉得这个决定哪里不对——乡头又没得高中, 要读高中就得去县里读, 那读书的花销可不是少抽几包烟就省得出来的,他还想供家里的大儿子去读书呢, 哪能在女儿身上花冤枉钱?
后头儿子考上外省的好大学, 要不是吴友德有先见之明把女儿规在家里面没让出去打工,掐着点儿换了笔彩礼回来,大儿子大学的生活费都没处去寻摸。
后头嫁二女儿,那钱也刚好填补上大儿子刚出校门时缺钱花的窟窿, 丁点儿没耽搁他们家的金凤凰前程。
也就是三女儿出门子的时候委屈了点, 谁让小儿子给家里招了那么大的祸事呢,打点人情跑关系都要花钱, 没时间寻摸合适亲家, 也只好仓促把三女儿嫁出去了。
谁家不是紧着长子男丁过日子, 乡下人家供出个出息的后辈哪有那么容易的,吴友德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安排哪里有问题——要不是供出了成器的老大,这十年里他抛家舍业的躲出老家,哪里能过得这么安逸,比城里那些拿退休金的都差不了多少。
要说吴友德这辈子最懊悔的事,大约就是只把精力放在大儿子身上了, 忽视了小儿子,让老妻把小儿子惯出一身招灾惹祸的臭毛病。
有时候午夜梦回, 吴友德也会悔不当初……当时怎么就一念之差,没说“大义灭亲”一把,硬是折腾到了后头来的那般境地呢?
要是他和老妻没有画蛇添足,好好儿的把那个女娃儿送去医院头抢救,小儿子没准连那半年的牢狱之灾都能躲过,大儿子也不会因此对家里人起了嫌隙。
一个习惯了连对血亲都精明计算、连对自身骨肉都能冷酷地衡量价值的人,一个道德底线低于平均水平,且比其他人更擅长外归因、但凡出事责任都必定要落到别人头上的人,在不损害自身利益时或许会偶尔露出人性的闪光点,但当自己的切身利益与他人的切身利益被摆在天平上时,必定会做出利己倾向的选择——哪怕他只能占一块钱的便宜,他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遭受一百块钱的损失。
责任归于他人、正确属于自己的吴友德,当然不可能客观地对自己进行剖析,所以他永远不会承认……当年山寨后山那条小路上发生的事,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会选择错误的那条道路——别人的一条命,哪里有他们家自家人的稳定生活重要?
冤有头债有主,因一己私欲而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在他们家柴房里睁着眼睛断气的女娃儿,十年后的现在,来索命了。
吴友德发出比他看不起了一辈子的老妻更凄厉失态、更不体面的嚎叫声,就像他在噩梦中无数次的反应一样,他拼命地用手去推耷拉在他肩膀上的那张青白浮肿的脸,用尽全身力气蹦跶着、想把身上的鬼东西甩下去。
冰冷的尸体顽固地黏在他身后,满是淤青的手臂环上了吴友德的脖子,吴友德挣扎得更剧烈了,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拼命地摆动身体,还想往树林子逃。
可他肯定是逃不了的,背后的女尸越来越重、像是大山一样压得吴友德喘不过气来,他只踉跄走动了几步,便摇摇晃晃地朝地上倒去。
挂在吴友德身上的女尸仍然趴在他背上,手臂搂着吴友德的脖子,并不用力,只是死死搂着不放。
吴友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在地上乱薅,口里哭叫着“救命”、“饶命”,女尸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渐渐变得更重。
哭嚎挣扎着的吴友德,听到了自己的老骨头被压断的声音,剧痛从腹腔内传来、痛得他没了求救求饶的力气,张开就喷出满嘴的鲜血。
几米外,本来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吱哇乱叫的老妻章菊华眼见她依靠了一辈子的男人吐血,脑袋一歪就昏死过去。
章菊华昏了,肋骨被压断、肺部被刺穿的吴友德痛得叫不出,这条深山中的小路安静了下来。
女尸一直很安静,静静地压在吴友德身上,压得他上半身的骨头一节节断裂、粉碎,压得他从满嘴喷血变成满口流血,鼓着眼睛目视前方,活生生被剧痛痛死。
女尸又安安静静地压了会儿,直到吴友德上半身躯干整个儿被压扁成只有正常人三分之一的厚度,才缓缓起身,飘向昏死过去的章菊华。
她死后,尸体是被吴友德背去埋的;她生前,把她背进吴家柴房的是章菊华。
她并不是被关进柴房里就死了……在她还有力气说话求救时,是章菊华一直在陪伴她,稳住她,说警察马上就来了,医生护士很快就来了。
是章菊华换走了她的衣服、擦洗了她的身体,生怕在她身上找出任何会让他们家的宝贝儿子被定罪的证据。
女尸走到章菊华身前,慢慢蹲下,蜷缩着躺到章菊华身上。
她多么希望当时章菊华的善意是真的,多么希望章菊华是真把她当成受到伤害的亲儿女一样心疼,多么希望章菊华当时给她的拥抱、给她的那些母亲似的温铱錵暖,是发自真心。
缩成一团的女尸,渐渐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