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怡亲王都在宫里住了五天了!怎么?腿断了不成?
张廷玉和鄂尔泰一起到养心殿求见皇上,他们好歹当了几十年的官,没把这事闹大,只自己前来问个明白,可张起麟仍是拦在外面。
秋日的阳光打在身上,张起麟的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
他好像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张廷玉站在台阶下眼神锐利射向张起麟,“事关重大,还请皇上见臣等一面。”
“皇上和王爷有要事相商,不见外人。”张起麟只能硬着头皮说。
“你这阉人可是做了什么欺君罔上之事!每次都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既然皇上不见,那就叫怡亲王出来!”
鄂尔泰是个暴脾气,当初改土归流时但凡遇见说不通的,抄起家伙就带着人跟当地土著干仗,现在被一个太监拦着,让他想起了历史上无数奸佞宦官,心中厌恶之意更深。
张起麟被人骂到脸上了却是一点生气都不敢有的,他确实心虚啊!
还没等他辩解一二时,胤祥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张公公,请两位大人进来吧。”
张廷玉两人一听发话的是怡亲王不是皇上,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
等两人进去时,看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皇上立刻瞳孔骤缩。
“怡亲王你好大的胆子!”鄂尔泰压着声音怒骂胤祥。
胤祥好几天没打理自己了,一把胡子乱糟糟的,他无奈叹气,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就是不知两人信没信。
到底还是张廷玉沉稳一些,观察了胤禛许久,还能看到他胸膛的起伏,才放下了心。
“原先本王以为皇兄过个两三天就能醒过来,谁知……”
说句大不敬的,是死是活总得选一个吧?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情况才是最麻烦的,想拥立皇子,可皇上还活着,想当做无事发生,可国不可一日无君。
到底该怎么做?
“还请两位大人切勿外传,至于皇兄…本王相信,皇兄一定会醒过来!”
没人敢去想皇上要是醒不过来该怎么办,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下大乱矣!
张廷玉和鄂尔泰听着胤祥的话有些沉默,他们来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可是真的要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希望身上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
胤祥用余光打量他们,把他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叹。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第230章 遗臭万年
胤禛的意识游离于天外,他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刚驾崩那会儿。
云彩从身边飘过,铜墙铁壁穿透了他的身体,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可等他想仔细去听时,却又消失不见。
直到一阵天旋地转,恍若斗转星移,日月和四季飞速在他眼前交替。
胤禛看到了登基的弘历,他编纂《四库全书》、平定西北和回疆、两次出征尼泊尔,使大清人口昌盛,可也看到了他的骄傲自大和骄奢淫逸,自认天朝上国看不起洋人,实际西洋国家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崛起。
后面的继任者只是一位守成之君,严守先君之制,重农抑末、闭关自守,末年时已逐渐开始衰亡。
接下来是鸦片、是战争、是连天的炮火、是一条条不平等的条约、是被一点点割让出去的土地、是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废掉的皇帝。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胤禛眼前交替出现,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他伸出手想要握紧,最终却风化于天地之间。
愧疚和悔恨让他喘不过气,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紧揉碎,耳边满是轰鸣的炮火和百姓的哀嚎。
胤禛醒来时,天边的晚霞如火烧一般。
他一时间生出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时之感,好似这一世只是他死前的幻想,他仍旧是坐在自己棺椁上的一缕幽魂。
直至一声声的“四哥”,才让他恢复了神智。
胤禛睁开双眼,呆愣愣地看向明黄色的帐顶,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儿,也忘了自己是谁。
“四哥你终于醒了!”
这是他昏迷的第九天了。
胤禛听见声音机械地转头去看,就见胤祥满眼的血丝,人也憔悴不堪。
“十三弟。”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这时张起麟已经捧了茶水过来,胤祥扶着他起身,慢慢把水喂到了他嘴里。
喝过水后,胤祥把空杯子递给张起麟,“去叫温太医来。”
张起麟几乎喜极而泣,跑出去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朕这是怎么了?”
“您睡了整整九天,一直没有醒来,臣弟担心出事,便私自做主瞒了下来,还请皇兄责罚。”胤祥给他塞了一个靠枕,自己跪在了榻边。
胤禛靠在床头,神情有些寂寥,比起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些场景,十三弟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他也不会罚他。
“九天,外头没闹起来吧?”
“如今知道这事儿的明面上只有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位大人,还有一直替您诊脉的温太医,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嗯。”
胤禛提不起说话的性质,胤祥只以为他是生气了要罚自己,就乖乖跪在了那里一动没动。
他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皇兄生气也是应该的,况且只是跪一跪而已。
等张起麟带着温太医来时,瞅见怡亲王都跪着呢,连滚带爬也扑过去跪着了,毕竟他也是怡亲王的同伙。
温太医动了动嘴唇,怎么着?他是不是也得跪着给万岁爷诊脉?
胤禛听到动静淡淡瞥了一眼,见仍跪在地上的胤祥才微皱了眉,“起来,替朕周全朝事何罪之有?你腿脚本就不好,还总是下跪做什么。”
胤祥满心感动,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皇兄关心的还是他的腿。
“是臣弟胆大妄为,就算皇兄不罚,臣弟也是要请罪的。”
胤禛摆手,“是朕考虑不周。”他的视线看向张起麟,“把你十三爷扶起来,至于你这个奴才,下去赏十个板子,就当是替怡亲王罚了。”
张起麟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十个板子好啊!
他先是重重磕了个头,然后才把胤祥扶了起来,安排好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视死如归跑去找人打板子去了。
温太医给胤禛做了个全身检查,确认他没什么问题只需要补一补后,才老实跪下请罪。
“罚俸半年,行了,你也回去吧。”
胤禛现在只想静一静,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消化完,不愿意有太多的人打扰。
等温太医背着药箱出去后,胤禛闭起了眼睛,可是脑海中总是闪过那一幕幕的惨状。
这或许会成为他下半辈子的梦魇。
“十三弟,你说那些亡国之君,是否会遗臭万年?”
突然被点名的胤祥愣了愣,“臣弟愚见,有时候亡国并非君王一人之过,若是回天乏术,应当不至于遗臭万年。”
王朝末年似乎总带着魔咒,天灾人祸频发,再碰上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帝,哪怕他有心想要拯救,也无济于事。
“是啊,如果不是君王一人之过…”胤禛低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中带着苍凉。
“皇兄?”
“如果就是因为君王的一人之过甚至导致了亡国灭种呢?”胤禛放声大笑,“不仅会遗臭万年,还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人唾弃!不仅是君王,还包括整个王朝!”
没人会对这样一个王朝心生崇敬和爱戴。
胤祥起身走到了胤禛身旁,脸色有些惶恐,“皇兄您怎么了?”
不会是睡疯了吧?
胤禛眼眶通红,“是朕的错,是朕太过短视,也是朕有眼无珠。”
胤祥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好声劝慰,“皇兄何必妄自菲薄?您登基以来做的哪一件事出过错?若您还叫短视,这世上再也没有目光长远的人了。”
胤禛只是摇了摇头。
张起麟打完了板子后就被他的几个徒子徒孙给扶回了自己房里,这十个板子虽然不多,可是一点水分都没掺,把他给打的龇牙咧嘴的,好在下手的人有分寸,没往死里打伤着骨头,就是看着有些凄惨,养个十来天就能好。
小路子还贴心的拿了金疮药来,正准备给他师父上药呢,却被张起麟自个儿拦了下来,“没眼力劲儿的笨东西,没瞅见你师父我下来了?还不赶紧去伺候万岁爷,来咱家跟前献殷勤作甚?”
御前伺候的人那是挤破了脑袋都想上位,现在他挨了打,皇上罚过了说明心里的气也出来了,日后必不会再因着这事儿罚第二次,可这十多天的空窗期可不就得有人补上?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苏培盛那个老家伙,他跟万岁爷是从小的情分,想表现自己还不是简简单单?等他伤好了万岁爷身边说不定连自己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小路子乐呵呵的,“师父您伤得这样重,我给您上完了药就去伺候皇上。”
张起麟心中熨贴,面上却赶苍蝇似的赶他,“去去去,赶紧去圣上跟前,别在咱家这里碍眼。”
小路子也不跟他争辩,动作麻利上了药。
张起麟这人鸡贼,挨打之前把亵裤给脱了,现在上药还不用再受一次罪,反正大伙儿都是一个构造,看就看了,他自己是一点都不害臊。
第231章 莫问前程
草草用过晚膳,胤禛躺了这么些天,浑身都不舒坦,便想出去走走,顺便把胤祥给送出宫。
胤祥声音有些无奈,“已入九月,天都冷了不少,皇兄不去歇着,怎么送起臣弟来了?”
“朕可不是为了送你,朕就是出来走走。”
胤禛提起精神和他说笑,看见他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后,才收起了浮于表面的放松,沉沉叹了口气。
此时御花园里各处都点上了灯,灯下观人总带着一分朦胧,胤禛隐在明暗交界中,不知该怎么宣泄心中的郁气。
“皇兄有心事?”
“也许吧,朕只是有些迷茫。”
后世种种到底在他心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后世之人竟然废了皇帝,可是没有皇帝又要怎么管理这个天下呢?
胤禛不懂。
“因为未来?”
胤禛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明知未来。”
他曾经想要改变大清被洋人侵略的命运,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侵略依旧会发生,至少别让国人过得太过惨烈。
可是亲眼目睹了王朝的衰亡,他却不知该怎么做了,皇帝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没了皇帝百姓也能过得很好。
就好像,这个世界没了谁都一样会转。
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胤禛看到了未来,却看不到出路。
夜晚的御花园暗香浮动,瑟瑟秋风不显萧索,反而为他多添了几分高雅。
胤禛站在黑暗里,晚风将胤祥的话轻轻送到了他的耳边。
他对他说,
皇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问心无愧即可。
胤禛蓦的笑了,是啊,他重生了一回,反倒陷入了迷障。
他在位数十载,日夜忧勤,毫无土木、声色之娱,内肃权贵,不避亲疏,外立纲常,赫如烈日,使人不敢欺,亦不可欺。
正所谓‘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怎么知道了未来反而踌躇不前了呢?
两人渐渐靠近宫门,再转一个弯就到了,胤祥停下脚步对他拱手一礼,“多谢皇兄抬爱,臣弟这就回了,夜深露重,皇兄还要多爱护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胤禛微微颔首,没有再送,“天黑路滑,你也多加小心。”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立刻上来两个一左一右站到了胤祥身边,为他照亮了脚下的路。
看着那抹亮光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胤禛这才大步回了养心殿。
如今死劫已过,他要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才行。
前朝的大臣这几天过得并不算安稳,怡亲王一个王爷在养心殿住了九天,让人想看不到都难,况且皇上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问就是在跟怡亲王商议朝事。
递上去的折子只过了军机处的手,皇上的朱批是一个字也没见着,众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怡亲王并张廷玉他们几个把皇上给挟持了,毕竟以怡亲王的权势,篡个位那是轻而易举。
后宫里的娘娘们倒是习惯了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进后宫一次,况且她们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光是上班就已经让她们痛不欲生了,哪还有那么多精力应付皇上?不来正好!
好在听说今儿个夜里怡亲王终于出宫了,前朝众人心下大安,不过明儿得找个机会进宫看看才是,必须得见着皇上的面他们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胤禛自从醒后对三个孩子的功课抓的更严了,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对国家的重要性。
只是光有皇帝还不够。
这期间皇后也陆陆续续病了几次,胤禛让温太医专职负责照看皇后的病症,一时间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十月,从京城发出的圣旨下传到各省:强制要求每一个省必须要有一所西学学院和一所女子学院。
根据各省人数的不同,还规定了相应的入学指标,要是没达到要求,当地学政、巡抚和总督都跑不了。
若想打着滥竽充数的算盘,挑些不入流的学生进去又不认真教学的话,也要看看自己脖子够不够硬。
就是这么一道旨意,全国上下都动了起来,修路的修路,建学校的建学校,好在这些年里国库的银子多,不然还真不够花的。
一直忙到了年底,胤禛才终于有些休息的时间。
他取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眉心才觉得舒服许多,后殿的窗帘都大开着,雪堆映着亮光,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胤禛喜欢明亮的环境,这样他看折子的时候都舒服许多。
正常来说,到了年下,前朝大臣都会自动减少递到皇上跟前的工作量,毕竟这位皇上手边有活就得干,他还不是一个人干,是拉着所有人一起干!
所以大伙都有了默契,放假之前绝对不会没事找事,让他们歇上一歇再说。
可偏偏这里头就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九贝勒胤禟。
“皇上,这些日子要建西洋商馆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最近有不少洋商私底下来找臣弟。”
虽然商馆还没建起来,但是得了消息的洋商就跟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大冬天的也要一窝蜂涌向京城。
还有那想走后门的,私底下托人约见了胤禟,大把的金银财宝奉上,就为了能让他活动一下关系。
除了钱财,还有一些他们本国的新鲜西洋货,并对此大吹特吹,就为了抬高自己的竞争力,好做第一个入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