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启山只是伸手扶住她纤柔腰肢,醉酒般皱眉闷哼,并没有回答她。
屋内白瓷电炉里熏着奇楠,前调清甜酸涩,中调浓香馥郁,尾调悠远绵长。他们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焚烧灵肉的方式,才能毫无顾忌地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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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空飘着稀疏的小雪。
傅真试了下新入手的La marzocco咖啡,磨了两杯巴拿马瑰夏,一杯什么都不加,什么加明治醇壹鲜牛乳做拿铁。
两份烤番茄火腿奶酪三明治。一份是她自己的,加了熟成的意式生火腿和哈密瓜,另一份给晏启山的,加了大量奶香四溢的炒滑蛋。
其实平时他们并不这么吃。甚至能坐下来一直吃的机会都不多。
一般来说,晏启山要么不吃,要么上酒店餐厅吃。她赶着上学,她则就近在路边买份面茶奶卷、虾皮紫菜骨汤小馄饨、茶汤豌豆黄门钉肉饼或包子炒肝,十分钟内解决早餐。
今天起床时,晏启山有点发烧,八成是昨晚被她“折磨”得病倒了。傅真不好意思叫醒他,给他敷了冰袋后,溜到厨房将功补过。
回到卧室,晏启山已经醒来了。见她穿袍子端着盘子走进来,立刻就笑了,“还以为你提裤子不认人跑了,正准备出门去抓你。”
“你都生病了,我有那么没良心吗?”傅真咧嘴一笑,把早餐端到窗边看书的圆桌上,招呼他,“好点了么?吃饭吧。”
晏启山披上睡衣,敞着挠痕显著的胸膛走过来,懒散地靠着椅背坐到她对面,眯眼睨着她笑说:“唔,昨晚也不知道是哪个气性贼大的小没良心,又哭又闹骑在我身上给我罗织莫须有罪名,差点没把我闹腾死。”
傅真把那杯拿铁端给他,幽怨地瞪他一眼,“明明是你按着我不放。”
“不把你伺候舒服了,回头你又要怀疑我。”晏启山伸手摸摸她头发,语气温柔,“昨天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晏启山比她年长十岁,总是一副宽容忍让好讲话的样子。
可是,保持边界感、不刨根问底是成年人交往准则。傅真不确定把事情摊开的后果。而且,她一开始就清楚,他们京城子弟可以给钱,给资源,唯独给不了独一份的喜爱。
昨天她只是有点儿伤心,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并不是真的要晏启山为她守身如玉的意思。他找别的女人,别当着她的面,别故意让她知道就好。
“其实也没什么。”傅真笑了一下,然后默默低头小口小口地吃三明治。
晏启山睨她一眼,端起咖啡呷了呷,循循善诱到:“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聪明,书读的这么好,应该知道,偏信则暗,兼听则明。”
他明显话里有话。傅真迟疑了一会,轻声说,“前些天,珠雨叶漫新她们是不是和在你一起。”
比起真情流露的昨晚,她这会儿措辞委婉极了。
“她们不是我女伴。”晏启山目光了然,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把这事告诉她,“谈判进展艰难,珠雨是公关的重要环节,叶漫新负责财务,他们耀莱这边支付佣金请来的工作人员。”
短短几句话,涵义跌宕昭彰。
傅真情绪稍稍松懈,定了定神,喝口咖啡,与他边吃边谈,“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这是个死亡问题。”晏启山咽下三明治,笑了声,无奈地说,“真真,你干脆打我一顿算了。要不然你这气消不下去。”
傅真多么希望他坦诚直言,我和叶漫新谈过。可他不但不说,还死活瞒着她,纵容叶漫新借着公务怀着情思和他出双入对。
对一段逝去的感情避而不谈,是在乎、维护前任、排斥现任的表现。
傅真心灰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下,“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说完,放下空盘子,又拖出旅行箱,开始收拾行李。
晏启山连忙跑过去,手臂圈住她发颤身躯,箍到自己怀里,低头凑到她耳畔,嬉皮笑脸讨好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你把东西放下,我跟你老实交代好不好?”
晏启山当然不会只在口头上给她好好儿交代,顺带着,把公粮交代给她了。
完事后,傅真惦记着剧社排练事宜,午饭没吃就赶着去学校了。
谁知傍晚时,她接到晏启山的电话,说话的人却是他的朋友慕伯循。
朋友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大意是,晏启山操劳过度,把自个儿交代进疗养院了。拒喝家里工人煲的汤,念叨着想吃她做的苹果炖猪排,酸甜清香嫩而不柴,陪餐包超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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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伯循把晏启玉慕浅浅两个麻烦精扭送到伦敦留学后,满世界潇洒了一阵子,被家里催着回的北京。
晏启山、勖嘉礼投钱搞生物制药,他妈要他也趁机入局找点正事做。
他下了飞机后,直奔颐和公馆。
但密码早换了,他被拦在门外,只好打电话问密码,结果打了半天电话才打通。
拎着花胶燕窝等年礼走到西耳房一看,晏启山挂了彩,满脸倦容,病恹恹地窝在榻上烤暖气片,仿佛一秒就要归西似的。
慕伯循想起自家老爷子每次身体疲乏都会上疗养院住一阵子,便当场联系了疗养院的接送车。
起初,晏启山宁死不从,坚称自己还没七老八十,住啥疗养院。
但慕伯循打小机灵,眼尖瞅到他胸前的抓痕,立马猜到晏启山目前遇到了男人都会遇到的麻烦事——后院起火。
“叫你换掉叶漫新,你偏嫌麻烦,这下惹祸了吧?分手了还和前任合作愉快,说明根本没分。”
“你可别蒙我。”晏启山当即笑容就有些外强中干。
“我蒙你又没钱赚。”
慕伯循虽然年纪小,和傅真同年,但恋爱经验却极其丰富,鬼点子也多:“我跟你讲,事到如今,她嘴里不说,心里肯定跟你没完。我建议你还是乖乖住疗养院,她一心疼,肯定不会继续揪着不放。”
想到出差回来后,傅真一直跟他闹,他怎么都哄不好,身心俱疲,两败俱伤……晏启山脸色凝重,掏出手机示意到:“帮我给她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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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挂了电话后,心里五味杂陈。
李莹厅后台,叶笃之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切地说,“接下来是主创开会,要不你先回去吧?”
她这个角色只需要说两句台词,念首诗,走几步科步,换做其他人根本不愿意每次都来彩排。
主创开会,确实她这点戏份也插不上话。傅真点点头,笑道:“谢谢社长,回头我给大伙儿带好吃的。”
叶笃之替她整了整真丝鬓花,认真嘱咐到:“路上小心。”
……
雪后的天空是阴森冰冷的蟹壳青,晚高峰路上行人不少。
傅真驱车前往附近的永辉超市,顶着全套李香君妆束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生鲜区,买了些茴香,罗勒,梅花肉,小番茄,苹果、黄油、洋葱,葱、蒜,红糖。
由于她这身行头太奢华,人又漂亮,惹得周围顾客啧啧称奇,“不亏是艺术家,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连拿个菜都那么优雅。”
几个胆子大的小朋友,甚至迈着小短腿直接跑到她跟前,仰头扑闪着大眼睛,充满好奇看着她。
北京的街头巷尾卧虎藏龙,有个随着携带相机的记者上前出示记者后,证询问她:“我们正在为城市画报人文版做《北京城市青年画像》街采,能否为您随机抓拍一组胶片作为配图。到时候会有报酬,胶片也赠送给你本人。”
傅真同意了。她很久没拍过照了。她跟晏启山一张合影都没有。
卸了妆匆匆做好香橙茴香沙拉,罗勒烤小番茄和苹果炖猪排,她来不及换下家居服,直接赶往疗养院。
慕伯循跑到停车场来接她上楼,“你可算来了,三哥等你很久了。”
“是吗?”傅真笑了笑,“做饭太费时间,我都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疗养院二楼VIP套房门是虚掩着的。
透过门缝儿,傅真一眼便看到,客厅里赫然坐着身穿低胸裙的叶漫新,手里正在削苹果,“三哥,不如我住进来陪你吧?”
晏启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目光懒散地看着她,“好啊。想来就来。”
傅真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早该明白的。他们在钟鸣鼎食里长大的大院子弟,什么都不缺,连爱也不缺,注定浪荡成性,死性难改。
慕伯循见状,连忙上前踢开门,把她拉进去,推到晏启山身边,“小嫂子来了。”
晏启山笑着伸手抱她,“你来得正好……”
“正好欣赏你如何迫不及待地偷吃苹果吗?”傅真气得浑身发抖,冷冷地推开他,颤着声儿哭到,“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第25章
那天风很凛冽, 雪花扑棱,窗玻璃簌簌作响。
傅真质问完,根本不给晏启山反应机会, 放下装着苹果炖猪排、餐包和小茴香沙拉的保温饭盒,扭头夺门就走。
晏启山又打电话又发短信, 问她人去哪里了。
傅真没有搭理, 拉黑了他。
她既没回颐和公馆也没回学校, 而是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必胜客, 点了份打折的披萨套餐,一坐一下午, 用一支十二色多功能圆珠笔,为舞剧《韩熙载夜宴图》手绘了好几副场景示意图。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和他吵架上,还不如搞钱。
为了早点拿到上海歌舞团那十几万编剧费, 这些天她一有空就马不停蹄地赶剧本、画图纸。
宝珠周末不上课,从学校过来找到她时天都黑了。
小姑娘青春活泼, 嘴里吃着蛋挞还嚷嚷着饿死, 恰好这一带有卖糖醋爆鱼的黄鱼面馆,用的是鳕鱼,放很多不同的香料, 调味十分讲究, 口感很不错, 傅真带她过去修肚肠庙。
面馆是俄餐厅旧址, 建筑是前苏联式充满未来主义的风格, 因为历经沧桑, 看起来十分废土朋克, 犹如死去的丰碑。而它周围却是崭新的世界。仿佛在说,“同志们, 踏着坚忍的步伐,穿过巨变的浓雾,未来依然无限可期。”
店里有乌克兰老人晚上过来演唱。
《最美好的前途》、《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喀秋莎》……所有前苏联歌曲,只要一百人民币就能点歌,获得一排功勋歌唱家倾情献唱。
宝珠点了一支《歌唱动荡的青春》。
他们原来都是红旗歌舞团的成员,在基辅罗斯餐厅驻场,店主人的爷爷曾在莫斯科有色金属学院留学从事铀矿勘探,因为特殊的情怀,和爷爷的要求,特意邀请他们有空过来挣外快。
老人们唱得眼泛泪光,傅真听得热泪盈眶,百感交集。宝珠见状连忙夸奖他们唱得非常动听、感人,多给了好几百小费。
傅真很感激他们,又多补了几百,告诉他们说,我正在创作一部舞剧,你们的演唱为我带来了非常重要的灵感,帮我度过了难关。
他们祝她俩新年快乐,邀请她俩以后去基辅罗斯品尝地道的罐焖牛肉,黄油烤鸡,红菜汤,大列巴,格瓦斯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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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笑眯眯地说,“姐,你这个难关,是和姐夫吵架吧。”
“也不全是。”傅真摇摇头,低头舀面汤喝。
宝珠毫无来说和的自觉,好奇地八卦了起来,“那八成就是因为姐夫。姐,姐夫真的红杏出墙啦?太过分了,枉我我还觉得他是个温柔绅士……他简直太坏了!”
糖醋爆鱼香甜鲜美,奶白黄鱼汤浓郁滋润,这是她最爱的配搭。晏启山口味轻,只能吃一点点。
饮食清淡,那方面倒是荤素不忌。傅真扯扯嘴角,“是啊,他很坏的。”
“又凶又坏,天天欺负人,一点也不温柔绅士。”她恨恨地咬一小口外酥里嫩的糖醋爆鱼,仿佛那不是鳕鱼,是负心郎。
虽然嘴里没好话,但其实她知道,他和叶漫新,是真的没什么了。
她只是气他那副不拒绝不接受的浪荡样。但又忍不住心疼他身上的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错,他衣冠禽兽人面兽心!”宝珠假装看不到她脸上松动的神色,抓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姐,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正常男人哪有和前女友继续愉快相处的道理,你要强势起来,他就是欠教训。”
衣冠禽兽,人面兽心?在床上他的确如此。傅真点点头,“可我还能怎么办呢?”
“以退为进急死他,”宝珠一拍桌子,“你就说你怀孕了,叫他赶紧过来给小姑奶奶您磕头认错。”
“……”
傅真一愣,抽回手,“然后呢?过几个月告诉他对不起我骗你吗?”
“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就会娶你。到时候再怀个真的呗,如果他让你打掉或者偷偷生下来,那就分手踹了他。”
宝珠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天真烂漫。傅真却莞尔一笑,把话听到了心里面。
那天晚上,她们迎着凛冽的寒风,去庙会看元宵灯会,夹在人群中一路打闹,宝珠豪言壮语,教她许多骂男人的话。
傅真眼里秋水般清浅疏淡,一直笑一直笑。笑到最后,迎面撞上熟悉的胸膛,被一把抱住,“老婆,我错。我以后不理她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傅真本来冻得瑟瑟发抖,缩在他大衣里回过神后怔怔的想,大概不用拿怀孕试他了。
宝珠忍不住叹气,今晚这些劝和的辞令其实都是姐夫教她的。她姐是真的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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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傅真还是晾着晏启山。
一方面是因为心里还存着气,一方面是因为忙碌。学校论文要修改,小组作业得筹备,手里还有电台稿子和剧本要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