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鸥笑容不变, 侧身一让:“里边请。”
餐桌用花艺、烛台、新艺术石膏像和鎏金餐具、酒杯布置得流光溢彩, 优雅奢华。
但餐品比较简单, 用餐不是此行目的。
开胃酒是一杯香槟, 前菜是一道生拌巴黎蘑菇。口感层次丰富,脆脆的, 有点Q弹爽滑的口感,蘑菇味十分浓郁。
主菜为法式奶油龙利鱼排佐以豆角。最大的特点是鲜嫩无刺。宴请大佬选用需要吐刺、吐骨头、动手剥壳的餐品是很不得体的失礼行为。
酒过三巡,赵鸥老调重弹:“晏先生,看那件事能不能再……”
其实就是接手后发现漏洞太大,想找他帮忙出谋划策填平。倒真以为他是慈善家了,离了职还得帮干活。
但晏启山也不挂相,淡定地推脱:“这事我没参与,你联系相关经办人会更好。”
“我可以协助你们完成配资。”意思是,只要操纵手法别做得太明显,她有权限可以对异常交易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稽查。
若换做以往,晏启山当然在商言商顺势而为了。但如今……晏启山几不可见地笑了下,不为所动:“我向来遵纪守法。”
一个人若是有了软肋,就有了盔甲。看来今天注定铩羽而归。
赵鸥注视着这个压迫感很强的俊美男人,有些遗憾地想,他的确内核强大,逻辑严密,总是精准立于不败之地,很难攻略。
她莞尔一笑:“老谈工作挺没意思的,我难得来绕路来巴黎,还是好好享受今晚吧。”
晏启山举杯淡淡的说:“祝你旅行愉快。”
“谢谢,”赵鸥碰了碰他的酒杯,主动说,“耀莱现场检查结果,我回头了解下情况。”
历经几个回合不动声色的厮杀,气氛终于宴会临近结束时缓和下来。
赵鸥试探着问:“吃饭怎么没带女朋友出来。”
他语气变得温柔,笑容也因为爱意逐渐明亮,“这么冷的天,把她冻到了得不偿失。”
赵鸥惊讶地一愣。看来叶漫新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阶级壁垒无法消解他的爱情。
目送晏启山的风度翩翩的身影在夜雪中渐行渐远渐后,她拨通叶漫新的电话,“漫新,你忘了他吧,不要再插手他公司的事了,我想,他不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不爱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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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甜品店时,晏启山进去买了一个高级简约风造型的日式草莓蛋糕。日式戚风蛋糕胚,一层一层夹着新鲜草莓,以及轻盈细腻、入口即化的动物淡奶油。
她不一定吃,但每次出门不给她带点小礼物,总觉得歉疚。
另外他还给自己买了两个可丽饼。一个火腿芝士酸奶油,一个菠菜酸奶莳萝。
这种吃不饱的盛宴,他都不想去,又何必让傅真大冷天的跟着活受罪。而且她现在特别敏感,容易胡思乱想哭半天哄不好。
一路趁风趁雪,他在车后座小憩了会儿,但很快被司机吵醒:“先生,傅小姐蹲在家门口等您。”
晏启山瞬间睡意全消,坐起身落下车窗看过去,傅真穿着单薄的衣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脸上泪光水钻似的晶莹透亮。看见他的车回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停车。”晏启山自己打开车门,朝着她的方向快步急走,质感很好的大衣,被猎猎寒风带起一角。
傅真挂着泪珠笑起来:“哥哥,你去了好久哦。”
晏启山一把将她搂紧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赶紧回屋,“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一个人呆着无聊,”傅真搂着他脖子,和他贴得很紧,“看看你是不是被拐跑了。”
晏启山心疼不已,边帮她擦眼泪,边低声解释:“怎么会呢?一谈好事情我就赶回来了,只在路上买蛋糕耽搁过几分钟。”
他们习惯二人世界,不喜欢被被人注视着过日子。司机把东西拎进来,复烤了可丽饼,给壁炉添了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确认家里只剩下彼此后,傅真抱着晏启山的脖子妖精一样坐在他怀里,急切暗示。
晏启山懂她的意思,偏头扯松领带,单手解开衬衫纽扣,以及她柔软妩媚的吊带。
夜色中,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炉火哔剥。他们热烈地相爱,相拥着融化成一滩水。
晏启山亲吻着她天鹅般的脖颈,怜惜地呢喃道:“真真。哥哥希望你,不论何时何地何事,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巴黎风雪交加的夜晚,她蹲在家门口等他,那么可怜巴巴,他真的,心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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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窗外是笼罩在一片静谧、黯淡灰蓝色调中的黑白世界。
他们的房子散发着温暖的橘光,犹如一块在华美匣子中金光乍泄的黄水晶。
傅真疲惫地蜷缩在柔软的蚕丝被中,“真真,快起来吃姜汁炖蛋。”
受了冻要驱寒,但她喝不惯红糖姜茶,所以晏启山特意做了姜汁炖蛋。
傅真脸埋在枕头里,“不要,我太累了,起不来。”
晏启山伸手掰着她肩膀,试图把她翻过来:“那你躺高点,我喂你。”
傅真哼哼唧唧连声撒娇,抱着被子不撒手,“不行,我就要趴着,谁让你刚才非要我趴着的~”
她谈论起情侣私密事有种天真的率直,晏启山败下阵来,赶紧骗她:“那下次换我趴着。”
他趴着不还是趴在她身上?到时候受累的依然是她!论老男人的千层套路。
傅真瞪他一眼,但怼人的话到嘴边后却变成了:“行啊,那你现在就趴一个试试。”
晏启山笑而不语,趁机持勺喂饱她。从此后,他多了个限制级昵称:“daddy。”
傅真本来想讽刺他,老男人,连吃饭都要管。结果他发现新大陆,谜上这个称呼。
傅真追悔莫及,晏启山太过分了,昼夜折腾不知节制也算了,还逼着她喊daddy。
可能这就是和老男人相爱的痛与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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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所有礼物中,最讨傅真欢心的是一种长得像桃子的粉肉苹果,叫Kissabel。
特别稀有浪漫的樱花粉,闻着酸酸甜甜,草莓山楂树莓混合口味,果香特别浓郁。
简直就是苹果中气质独一档的顶级美人。
她盘着玩,切开后只闻不吃。奢侈任性,像极深宫重帷中,寂寞颓废易碎的宠妃。
晏启山越看越觉得,傅真拿着这桃里桃气的美貌小苹果,有种相得益彰的漂亮。
欣赏完后,它们被傅真做成了苹果鹅肝,苹果炖猪排,苹果炖牛排,焦糖苹果。
晏启山大快朵颐,不亦乐乎,毫不腻味,发博大赞傅真是个特别懂吃的饕餮美人。
为了保持身材,他只好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运动,力求骨肉贴合得紧致清爽有型。
博文配图发出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来他俩又在一起了?还是没有分开过。”
不论如何,晏启山明摆着只爱傅真一个。
但这回晏家上下很冷静,一致决定,他浪他的,大不了家里直接替他娶了沈繁樱。
沈繁樱也没有闹,安心养胎,筹备结婚。
晏启山照旧偶尔内衣谈到性,MySpace发日志,谈到性,直言和傅真一起是灵与肉高度契合。
总之,他们天各一方,非暴力不合作。唯独傅真始终不曾公开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校内网上有几个账号私下扒她在巴黎和季庭宗睡过一阵子,但公开渠道发不出来。论坛管理员每次都第一时间精准删封禁。
但她同时勾住两个顶级男人的事迹还是传开了,很多人好奇为什么她劈腿还被爱。
傅真看见那些污言秽语,时常陷入忧郁。
宝珠年纪小,护短心切,战斗力强,一有空就在网上巡逻,单挑那些八公八婆。
然而网友目的不是主持公道,而是起哄看热闹。跟网友辩论“你们懂不懂什么是爱情”,等于不打自招主动承认那些传闻。
其中有个家境富裕的知名网友,恰好人在巴黎,发帖说自己要替大家一探究竟。
宝珠吓得当场给晏启山打国际长途:“姐夫,我给你俩惹祸了……为了以防万一,要不让我姐先去参加明天跨年演出……”
傅真闻言,立刻一口拒绝:“不,我不能总让三哥挡在我前面。”
明天,她有个准备了很久的礼物要现场送给三哥,她绝不临阵脱逃。
第73章
2008年最后一天, 巴黎小雪纷纷似撒盐。
晚上要参加“巴黎旅法华人非遗迎新晚会”,傅真天蒙蒙亮就起来吊嗓子了。
考虑到跨年,她本想唱吉祥喜庆的曲目。
首选是《游园》里的《皂罗袍》。然而, 皂罗袍其实是悲欣交集的闺怨词。
那样姹紫嫣红的春天,小娘子我只感受到, 生之寂寞, 春之易逝。
到底是我负春光, 还是春光误我?
春天越发秾丽, 小娘子我被禁锢的灵魂越发黯然孤苦,漂泊不定。
也许我的人生, 也如同这无边春色,极尽浓艳富丽,却付之荒脊。
这是古典文学经典手法, 寓情于景,以喜写悲, 写尽喜景以烘托命运的哀恸。
实际上, 《牡丹亭》几支经典曲牌,认真细究的话,都不算喜庆。
真喜庆的经典名折, 几乎都是《惊梦·山桃红》《幽闺记·踏伞》这样的双人戏, 戏眼是男演员的唱段。
主办方负责外联的孙先生听说后, 提了和晏启山一模一样的建议——
“反正外国人不讲究这个, 只要别唱“睡昏昏似妃葬坡平, 血淋淋似妾堕楼高”①, 你只管唱自己想唱的。”
宣传传统戏剧文化嘛, 老唱家喻户晓的那几折也没意思。傅真心一横,选了《牡丹亭》里比较冷门的《离魂·集贤宾》②。
《集贤宾》既不会太悲痛欲绝, 还糅合了青衣,是闺门旦很见功底的一个曲牌。
《牡丹亭》其他唱段,个人对腔格③的运用都不会像《集贤宾》那样体现得明显。
昆曲嘛,对着曲谱唱是唱,没有腔格,唱不出昆曲味儿。腔格的处理和运用,非常依赖演员的个人理解能力和审美能力。
嗓音条件和唱功只是门槛,理解能力和审美决定戏曲成品质量和个人艺术成就。
选《集贤宾》是有原因的。为了唱好它,傅真特意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揣摩过。
之前练《皂罗袍》时,她就已经把宕三眼④,处理成了橄榄腔,不再突兀地停顿三下,而是两头渐强渐弱,中间气息缓缓推出,唱腔更俊,听起来更柔和漂亮。
傅真这段时间练《集贤宾》,跟配乐磨合,晏启山基本上都在旁边观摩、陪同。
文学艺术有个特点,太幸福的人在文学戏剧等艺术方面,都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读大一时她尚且天真稚嫩,如今年岁增长,情路坎坷,终于能深刻地理解唱词。
晏启山几年前,偶然间在李莹厅听过傅真当时版本的《集贤宾》,确实稚嫩天真。
而今她收着演,气息奄奄,甚至有点抖,仿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是她自己。
远不像当年那般用力,却更加真切动人。
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成长。
那种病恹恹的柔弱,不是演得浑然天成,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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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带妆彩排,给傅真配乐的洞箫老师得知晏启山会古琴,强烈建议加古琴配乐。
晏启山怕贸然加配乐会扰乱傅真,推辞自谦“手生”。但他背地里问乐师要了减字谱⑤,自己在家里练了两小时后便弹熟了。
今天起来后,他先去准备了简单的早餐。
算算时间,傅真吊嗓练身段已经一小时了,晏启山上前抱了抱她:“先吃饭吧。”
傅真这才感觉到饿,环着他的腰,仰头笑说:“最后一顿早餐了,好舍不得哦。”
晏启山挑眉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批评到:“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不吉利。”
“可不就是最后一顿早餐嘛。明天2009了。”傅真嘻嘻哈哈的接过京酱肉丝卷。
晏启山拿昨晚的可丽饼凑合了一顿,拎着那张落霞⑥琴说:“我们自己先过一遍吧?”
这张琴定制的,生漆丝弦,葛布八宝灰胎。鹿角灰中混了金粉,银粉,珍珠粉,以及玉石玛瑙珊瑚、珍珠母贝的碎屑。琴面如满天繁星。勾挑抹剔琴音清幽激越。
为了这张琴,在南方买了个摇摇欲坠的破败晚清老宅,拆下金黄浓香的衫木房梁。
然后斫的琴果然音色清润偏甜,是张美人琴。琴底用金漆写了它的名字:戛jiá玉。
山月鸣泉,清音戛玉。
千年万岁,松风解意。
托运乐器属于高危行为,为了将戛玉平安从杭州带到巴黎,他专门叫人跑了一趟。
戛玉西织阵真丝棉珍珠琴囊,待遇连傅真都妒忌,“我和它,到底谁是你女朋友。”
晏启山轻咳一声:“不瞒你说,遇见你之前,我确实以为自己会和戛玉过一生。”
难怪如此处处精心伺候。傅真半开玩笑地反问:“那你现在和我算不算背叛了它?”
晏启山弹了下她额头,“思想不端正。对我来说,琴是另一个更圆满的自己。”
傅真脸一红,怒到:“你故意害我误解!”
晏启山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伸手揉揉她脑袋瓜子,哈哈大笑,“还不算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