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屏幕里传出言出的小奶音:“辣妹,我们下辈子再当好兄弟。”
第14章 她他
宴之峋一时半会不知道应该先对自己这一世的儿子下辈子要去当鸟人这种想法, 发出痛心疾首的哀嚎,还是先感概一句“这世界上居然有鸟叫辣妹”。
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了句:“我在申城写稿的时候,言出都交给保姆带, 最近那个保姆经常在傍晚带言出出去散步,有时候跳跳广场舞, 好像有段时间在循环播放□□的《辣妹子》, 大概是刻进了这小家伙的脑袋里, 转头就给鸟起名叫辣妹。”
宴之峋稍稍从惊诧中回过神,露出类似恍然大悟的神情。
言笑看在眼里,轻嗤一声,“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他这么小的年纪, 就给他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宴之峋不接话,在数秒沉默里调整好了情绪,并且自我欺骗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包括被她捕捉到自己通红的眼尾那一幕, 再度开口时, 问出了在看完影片后最在意的问题:“你是不是还没有跟言出说过狗蛋到底是谁?”
这两天他在私底下练习过无数遍“出出”, 但效果甚微,目前的他还是没法自然顺畅地将它脱口而出。
“没说。”言笑顿了顿, “不过他早就把你当成真正的狗蛋了。”
什么叫当成?
他本来就是。
莫名其妙又陷入一种僵持状态,宴之峋盯住对面的女人看,恨不得让自己变成X光检测仪, 看穿她的每一寸骨骼,然而现实他只看到了她尖瘦的下巴,一条胳膊就能揽全的腰, 挽起袖子后露出的两条竹竿一般的手臂。
她当初有这么瘦?
思忖的间隙,连自己的视线停在哪个位置都毫无察觉。
直到回神后瞥见言笑惊恐的表情, “你盯住我胸看什么?”
宴之峋的脸快要被她莫须有的中伤刺激到裂开,“你穿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的?”
他怀疑她是不是同款宽松样式的卫衣买了一整个色系,傍晚见到还是嫩黄色,这会就变成藏青蓝,统色,没有半分点缀。
言笑难以置信的目光递过去,紧接着一副被人调戏后受到奇耻大辱的模样,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无声控诉了会才说:“光着你就想看了?”
听着让人来气,宴之峋一点都不想搭理她了,岔开话题:“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特地来造谣我的眼睛是膀胱,还是污蔑我的人格?”
言笑服了他这记性,“我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今晚我和言出一起睡?”
“你差这一晚?”
“我是不差,但你差啊。”
这话解读下来,有更深层次的意思:看到你不爽,我别提多开心了。
言笑承认,自己是还记着刚才被盯胸,又被“没什么好看”言语侮辱的仇,才会想到这么膈应他。
事实上宴之峋确实被她膈应到了,本来就泛红的眼眶被气到更红了。
言笑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险些忘了正事,好半会视线才穿过他肩头再次往里越,看到了睡得正香的言出,“借过。”
宴之峋条件反射给她让路。
她上前横抱起言出,没跨上几节台阶,被人拦下,“我抱他上去。”
他难得主动了一回,却被她拒绝,“不用。”
宴之峋不满她如此逞强,“你刚才的手臂可都在抖。”
“在抖不代表我没力气。”
“你是不想让我抱言出上四楼,还是不想让我看到你房间?”
他口吻冷淡到仿佛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害羞什么?我早就知道会乱得跟鸡窝一样了。”
谁害羞?
言笑怀疑自己刚才的耳朵聋了一下,这三个字明明就和她八杆子打不着边,她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的,只是不想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理直气壮地抨击她有懒惰、不爱整洁的坏毛病——当然她是有信心能吵赢他的,就怕两个人的嗓门一节比一节高,吵醒了言出。
言出的睡眠质量没有同龄孩子好,睡着后一旦被吵醒,不花上半小时没办法把他再次哄睡。
她在这时低头看了眼言出,小家伙的睫毛很长,安静闭眼时像漂亮的洋娃娃,她深吸一口气,压成气音道:“你的房间也不见得比鸡窝好……请别再跟我说话,太费劲,要是没这几句,我现在已经上了四楼,合理怀疑你是在故意消耗我的精力。”
当真应了一句理不直气还壮,显然再争辩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宴之峋放弃跟她胡搅蛮缠的念头,目送她颤颤巍巍地消失在拐角处。
转过身,关门,落锁,片刻又解锁。
言出喜欢侧着身体睡,枕头上容易沾口水,隔着一段距离,宴之峋先注意到那一滩水渍,但他没换,莫名的,他今晚闻什么都分外香甜。
香甜的美梦止于闹钟响起的那一霎,进卫生间洗漱时,言出穿着海绵宝宝的羊绒睡衣下了楼,陪他一起的还有言笑,眼睛半眯,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几乎一步一个哈切。
她也叫他狗蛋,“一会带出出去高婶家。”
我是你佣人吗?
你说什么,我就得照做。
那声“不”已经到喉管了,言出笑眼弯弯地说:“狗蛋,出出今天要喝那里的豆浆。”
“……”
在老高家多待了会,宴之峋踩点打的卡,刚进医院大厅,放回口袋的左手摸到一张小卡片,他拿出来一看,愣了下。
卡片上没写字,只画着一只看上去像柴犬的玩意,和一个看上去像“0”的蛋,后面紧紧跟着一个笑脸。
不用想都知道,这出自谁的手笔。
他把卡片放回兜里,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这时余光里进来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等他扭过头,老人从轮椅上跌落,捂着左腹嗷嗷直叫,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
宴之峋没有迟疑,三两步上前,手指在那处摁了两下,片刻朝着赶来的护士喊道:“拿担架来。”
这人叫刘世柏,是宴之峋名义上的“师父”罗茗的病人,之前在其他医院被诊断感染了幽门螺杆菌,医生开出四联疗法处方,要求他按时服药,定期复查。
短期内刘世柏的症状得到了有效缓解,加上本身不够重视,就把医生的后半句交代抛之脑后,熬过了两年,结果这两年里,他胃疼的毛病更严重了,尤其在喝酒、着凉后,张嘴还会飘出一股异味。
一周前,复查做了肠胃镜后,罗茗发现他的胃部已经斑驳不堪,胃黏膜发白萎缩,出现多发肠化灶,胃窦前壁有一处几公分的黏膜病变,肿瘤指标异常。
罗茗认定是胃癌,需要做手术切除病变组织。
罗茗上午罕见地请了假,查房的任务交付到宴之峋手上,宴之峋见到刘世柏那会,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倒是他儿子,满脸凄苦,一个劲地问老爹还有没有救、要是手术失败了会怎么样、不动手术是不是比动手术活得更久些。
宴之峋心直口快惯了,抛下一句:“放心,死不了。”
又不是病入膏肓,这种程度的手术,罗茗一个人就能完成。
这事过去没多久,宴之峋就被投诉了,称他用词不当,对着癌症患者将“死”字挂在嘴边。
他哦了声,说以后会注意,实际上没怎么放在心里,阳奉阴违也是他擅长的本领。
一天的好心情因这这件事折损大半,最终消弭于高婶的一通电话:“小宴,出出让我跟你说,下午不用你来接了,他妈妈会来的。”
他表情一僵,笑得分外假,“我知道了。”
一回科室,听见几位医生在谈论刘世柏的病情和他难伺候的家属,罗茗销假回来了,但他没也加入话题。
“我记得是小宴触诊的。”许国雄视线转了过去,停在宴之峋身上,“小宴,我早上看你还和他儿子聊了会,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在言文秀和高叔高婶那听得次数一多,宴之峋已经对这个称呼免疫了,这会只是懒懒抬眼,迎上许国雄意味不明的眸光后,才说:“没说什么,就是建议他们一家人都去做个HP检查。”
罗茗停下手上的动作,百忙中看他一眼。
黄圣华挑眉插了句:“生病的是老的,你要一家人都去做检查干什么?”
宴之峋懒得跟他解释太多,看了眼今天下午的手术安排表,快到准备时间点,直接起身,跟在主刀医生身后。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小赵轻声道:“我怎么感觉宴医生不对劲,心情好像很糟糕。”
黄圣华哼笑,“你见他哪天心情好?成天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爆炸。”
“……说的也是。”
宴之峋今天没有到点下班,跟谁怄气似的,故意在工位磨蹭了好一会,言笑见他迟迟不回来,给他打去电话,也不腾出寒暄的空档,直截了当道:“你下班路上不是要经过一个菜市场吗?买点芹菜和鲜猪肉回来,我要包饺子。”
宴之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想早点回去……当然如果你求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言笑似笑非笑道:“是言出想吃。”
“……”
“哦对了,言出还说,如果是狗蛋买的馅,一定特别好吃,他能一口气吃下二十个呢。”
“……”
宴之峋口是心非,买了足足五斤生猪肉,还妥帖地加了钱让老板把肉剁碎,像是预料到了他的行为,言笑已经在他回去前准备好面粉开始和面擀饺子皮。
听见开门的动静后,她迅速撩起眼皮朝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宴之峋看着她一副“男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很诚实”的揶揄神色就来气,把猪肉和芹菜放进流理台后不管不顾,目光跟着正沉浸在自己玩具世界里的言出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擀面杖的动静消失,言笑的声音传来,“狗蛋,你会擀饺子皮吗?”
宴之峋下意识抬眼,看向她放在一旁厚实如烧饼的面皮,明晃晃地露出嘲讽的神情,理直气壮道:“不会。”
言笑回给他一个“你也挺垃圾”的眼神后,洗手,解下围裙,朝言出喊道:“宝贝,今天不吃饺子了,带你去吃牛肉面。”
言出拍手说好耶。
宴之峋无法违心地依样画葫芦说声好,“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饺子呢?”
“我俩都不会擀饺子皮,只能去买,不过这里卖饺子皮的就一摊铺子,只在早上卖。”她摊了摊手,表明自己无能为力。
他很努力地藏住自己的失望,却被言笑轻而易举地看穿,她善心大发,提议道:“一起?”
宴之峋看了眼言出,轻轻点了点头。
言笑上楼换了件衣服,宴之峋牵着言出在小院门口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扭头看了眼。
空气里浮着一层灰,显得灯光暗淡,而她白皙的脸又分外清寡,眼里飘几道清晰瘆人的红血丝,卫衣卫裤宽松地兜在身上。
“你就穿这个出门?”
他忍不住问。
以前每次出去约会,她都要盛装打扮,光是服装搭配就会花上一个半小时,零零总总加起来,没有三个小时根本出不了门。
宴之峋其实并不在意她涂的什么色号的口红,反正最后都要被他吃掉,他不满的点在于,有那大费周章的功夫,她还不如把时间全都花在他们甜蜜的共处上。
为此他们闹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争执。
他让她别再这么兴师动众,在他眼里,她素颜的样子也好看。
言笑当时反问:“我精心打扮后就这么难看?”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毋庸置疑,她的审美挑不出错,不像周程修,总是用力过猛,让他忍不住发出在微博上刷到明星走红毯后一样的质疑:你他妈真觉得这造型好看?
好半会他才摇了摇头,“不难看,但我更喜欢你素颜的样子。”
她一针见血地否定了他的看法,“男人喜欢的可不是素颜的女人,而是素颜也好看的女人,你喜欢我的素颜,只能证明我素颜好看。”
可他又不是没见过她狼狈潦草的模样,那绝对和好看不沾边,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睡觉时和言出一样,总爱张着嘴,看着有些傻。
当时他只觉得她可爱得要命,让他这种极度厌恶拍照的人都不受控制地摁下快门,将那一刻定格,妥善存放在相册里整整两年,一直到分手后,才被他狠心删除。
……
在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宴之峋脑海中又闪过数张言笑二十岁时的脸。
不是近几年兴起的浓颜和淡颜能一概而论的,单论皮相、骨相都不是最突出的,结合起来相得益彰,脸上的每一笔仿佛都是上天独有的恩赐,淡妆小白花,一化起浓妆,又妩媚性感,尽显攻击性。
他想起了一个绝佳的形容:美女蛇。
精致的皮囊里藏着叫人欲罢不能的慢性毒药,见效强烈。
现在像什么?像蛇冬眠后蜕去的那层皮,是毫无生气的一张脸,只有在对上言出,或者怼他时,才鲜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