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黄圣华才注意到宴之峋,连忙招呼道:“宴医生你可总算来了,想唱什么,我这就帮你点上。”
在许国雄的施压和长达一晚上的自我反省规划后,黄圣华已经认命,事事比他优秀的宴之峋不仅不是他可以得罪的公子哥,相反还是他必须捧在手心用心呵护的娇弱巨婴,自己要还想往上爬,就不能跟他对着干,打好关系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宴之峋窥探不到他变化如此之大的心理行踪,只觉他这一刻谄媚的嘴脸看着分外碍眼,当下甩了个冷脸过去,想到一会还有问题要同他打探清楚,才稍稍收敛。
“我不唱。”
黄圣华说那行,“那我就继续了。”
歌还没切上,服务员推开包厢门,端上来几盘冷菜,许国雄出声:“歌放放,先吃饭……自己随便找位置坐。”
饭桌上,在几个碎嘴的主导下,场子一直没冷下来,插科打诨的笑声此起彼伏。
宴之峋充当背景板,没去凑他们的热闹,熬到用餐结束,黄圣华又是第一个去点了歌。
不知道是谁,加了几瓶白酒,自带的红酒倒还有余。
又一波的酒过三巡,加上红、白撺着喝,后劲十足,酒量再好的人也难免被酒精熏到飘飘然,半清醒半浑浊的意识下,多少开始口不择言,年龄资历大的那几个甚至聊起自己风花雪月的往事。
许国雄没搭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结果不小心多喝了几杯,他酒量不太行,醉得最快,和那些拿情|事当谈资的前辈一样,一喝醉,立马变了个样,在掉书袋和侃大山之间来回切换。
他其实很少在科室提及学术方面的事,不显山不露水,活得极其低调,但以他的年纪,能坐到科室主任这位置,没两把刷子是无稽之谈。
没几分钟,独角戏就唱到了自己十余年前是如何跟在被誉为江城一刀的医生身后完成一台高难度肿瘤切除手术上。
宴之峋听烦了,换了个更加偏僻的角落,几分钟后,等到上完洗手间回来的黄圣华,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黄圣华心里有预感小少爷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于是脚尖一拐,凑了过去。
宴之峋不想和他拐弯抹角,干脆利落地直入主题:“上次你说的发生在二十五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具体是什么情况,跟言——老板娘有什么关系?”
黄圣华想起自己之前是随口扯到了这话题上,没料到对方一直记挂着,是担心老板娘,还是担心老板娘那未婚先孕的女儿?
长得是漂亮,小少爷会看上眼也在情理之中。
考虑到小少爷现在已经成了自己需要恭维的对象,黄圣华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在正式解答前,先说了句:“这案子有点复杂,凶手也够歹毒狠辣,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
也算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宴之峋抬了抬眼皮,示意他往下说。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黄圣华灌了口酒,给自己润润喉咙,清咳一声后说:“二十五年前,有个叫袁承志的男人在天桥底下连续奸杀了五个女人。”
所有凶杀案都发生在下雨天,痕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加上当时科技水平低,监控的有效覆盖面积极为狭窄,侦察队耗费足足两年,才成功将袁承志捉拿归案。
具体都杀了谁,黄圣华记不清了,新闻里记录里的信息也有效,只知道官方通报里说凶手杀死了五个人,实际上害死的却是六条人命,点心铺子老板娘言文秀的妹妹就是那第六个人。
说到这,黄圣华刻意停下看了眼宴之峋,男人生得一双过于好看的眼睛,眯眼瞧人时,凝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带上几分笑意时——他就没笑过,黄圣华完全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
宴之峋想起黄圣华以前怪里怪气地在提及点心铺子风水不好时,顺带提了嘴言文秀妹妹。
“六条人命是什么意思?”他靠在沙发背上,一身的沉冷黑色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凶手在后来的自白里,称老板娘妹妹是当时唯一的目击者,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在追击过程中,她意外摔下斜坡,被车碾死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皮肤,死得比那五个人还要惨。”
宴之峋气场瞬间变了,他闭了闭眼,盖下眼底黑云压城般的阴郁,“这次的连环杀人案和过去有什么联系?”
“目前只有案发地点是一致的这条联系。”
他回忆了下,“废弃天桥底下?具体哪个天桥?”
“蓝桉书店知道不?离那最近的天桥。”
空气安静几秒。
黄圣华又说:“那事出来后,不少人都在怀疑就算老板娘妹妹那会没被车碾死,过不了多久也会被凶手盯上的,就算她没被盯上,老板娘也有可能会成为被害者之一,总之两姐妹必出一个,毕竟那凶手口味挺单一,喜欢长得白白净净的,打扮起来又妖又靓……哦对了,听说老板娘妹妹那会还被不少人追求着呢。”
“我爸也把这人夸得跟仙女一样,死那年好像也就二十岁出头吧……我是没见过,不过听我爸妈说,老板娘长大后的女儿言笑跟她妹长得很像。”
“对了,我爸还说,她是死前两年和老板娘,还有老板娘刚出生的女儿一起来的桐楼,姐妹俩平时很少出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话题在这时突然拐了个弯,黄圣华朝宴之峋挤了挤眼睛,“宴医生,你好像特别关心她们家的事,是不是看上了老板娘她女儿?”
宴之峋没说话。
黄圣华蹬鼻子上脸,“长得是漂亮,打扮起来应该更漂亮,要不是她有孩子了,我也乐意跟她发展一段。”
宴之峋表情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就算言笑已经成了自己的前女友,就算她曾经伤了自己的心,就算她确实和他一样,有一堆的毛病,但也不是黄圣华这种人可以肖想侮辱的。
他听不下去了,拿上外套起身。
黄圣华愣了愣,连忙拦下,“别走啊,一会大伙还要去搓顿夜宵,咱好哥俩呢就继续一起唠唠嗑,顺便加深感情一下啊。”
谁跟你好哥俩?
谁要跟你这种肠子直到屎从嘴里就能拉出来的人加深感情?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目光偏转几度,拿起桌几上的红酒,不由分说地朝他头上倒去。
响起几道惊呼声,来自旁边的人。
酒精已经蚕食掉黄圣华的判断能力,望着那道比平时还要潇洒利落的背影,他没想明白自己又怎么惹到小少爷不痛快了。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被浇成“血人”后,兜不住的怒火一下子蹿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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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之峋回去时不到九点,一小时后,他下了趟楼,很稀奇,待到十一点也不见言笑出现,四楼灯也暗着。
倒是等来了失眠的言文秀。
“言姨,她去哪了?”
“去书店了吧。”
关键词让宴之峋心下一凛,“这么晚了,还有哪个书店没关门?”
“蓝桉啊。”怕他不知道,言文秀另外补充了句,“在铃兰巷那块。”
“她去那做什么?”
“书店老板娘是她高中时的同校同学,也算是唯一的朋友,言笑傍晚就走了,说是要找那人聊天叙旧。”
什么时候不能去,非得在这节骨眼上?
宴之峋真佩服她的心大。
言文秀觑着他阴沉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宴之峋摇摇头说没什么,做的事却和他的话截然相反。
在言文秀不明所以的目光里,他套上大衣外套,离开前丢下一句:“我去找她。”
言文秀是真看愣了。
他那风风火火的架势,不像去找言笑,倒像去刨别人的祖坟。
这个点打不到车,宴之峋只能按照导航显示的路线,一路跑着过去。
有氧运动过于激烈,没一会渗出汗,汗液顺着脸颊淌进衣领,风一吹,比冰块敷在身上还要凉,偏偏身体其他部位像燃着一团火,滚烫灼人,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他算是明白了。
瞥见言笑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冰块荡然无存,只剩下腾腾燃烧的火焰。
那会她正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蹲坐在书店门口,地上放着几瓶易拉罐装的啤酒,脸颊被酒精熏出潮红。
言笑打了个酒嗝后,才注意到宴之峋的存在。
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就像暴风一般,凶猛又强势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可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
宴之峋上前两步,“你手机没带出来?”
言笑条件反射去掏自己口袋,“好像是落在家里了。”
说完顿了两秒,“你特地来找我的?”
宴之峋没说话。
她又问:“找我做什么?”
他绷紧了唇,语气又凶又急:“你没听说最近这一带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就当为了言出,你能不能对自己的安全长点心?”
言笑怔了下,视线一时半会倒没挪开。
他的额头上结满密密匝匝的汗,打湿刘海,有几滴滑过眉毛部分,被浓密纤长的眼睫拦下,另一部分成了他眼中积蓄的风雨。
这莫名让她感觉自己躯壳里落了张纸,准确来说,是被人硬塞进去的,轻飘飘的,但有实感,因为它的边角有些锋利,擦过心脏时,会留下绵长的触觉。
轮到她一言不发了。
宴之峋看见她低下了头,不可能是羞愧难当,那就只能是她在思考。
光打在她身上,她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黯淡黄,玻骨有一截凸起,显得人清瘦得过分。
宴之峋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重了,不过只有一点,就在他准备轻咳一声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翻篇时,听见她夸张地欸了声,保持着低垂脑袋的姿势,右手却朝着他小腿狠狠打了几下,“言出他爸,你看这个点蚂蚁还在搬家,它们是怕自己明天会饿死吗?”
“……”宴之峋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她到底几岁?
看蚂蚁搬家还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甚至看出了昆虫学家的信念感。
等会,所以她刚才不是在思考,而是在观察蚂蚁?
他被生生气笑了。
言笑身边的女人饶有兴味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半晌决定把地方腾出来,等她走后,言笑抬头,正儿八经地说:“我不知道。”
回答的是宴之峋之前的问题。
她没撒谎。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她的常态,除非她刻意去打听,不然耳朵里进不来具有时效性的八卦或新闻,另外,这事言文秀也没跟她提起过。
她的脸留白少,眼睛大,盯住人看时,给人一种分外真诚的感觉。
宴之峋信以为真——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具体什么案子?”
她让他展开说说。
宴之峋概括得很简单,说完他没忍住提到:“你阿姨——”
转瞬看见她的笑容缓慢被黑夜溶解。
“我的阿姨?”
她几乎一字一顿的,“你是说言悦?”
直呼大名,态度耐人寻味。
宴之峋其实并不清楚对方叫什么,但既然她提到了“言”这个姓氏,多半跟他口中的是同一个人,他极轻地嗯了声。
她的笑彻底褪去,冷到陌生,五秒后又恢复如初。
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言笑岔开话题:“你跑过来的?花了几分钟?”
宴之峋有看时间,“六分钟。”
“这么快?”她露出惊诧的反应。
他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体测一千米一直记录是我的,不像你,及格都困难。”
言笑不满他捧一踩一的做法,冷笑一声,“赶紧给我把屁股夹紧了。”
突然说什么呢?宴之峋满头雾水。
“当心尾巴翘起来。”
“……”
他再次被气笑,不想再理她,一面在心里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的行为,他就不该来找她。
他正悔不当初,言笑问:“你还有力气吗?”
“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腿麻了。”她理直气壮地张开双臂,“你行个好,背我回家吧。”
宴之峋僵住了,提醒她:“言笑,我们早就分手了。”
“可我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之间,有点肢体接触很正常吧。”
“还是说你心里有鬼,居心叵测,压根就没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看?”
一连丢出去三句话,分量一句比一句重,也一句比一句让人无法反驳,宴之峋拿她没办法,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言笑乐呵呵地爬上他的背,双手环住他前颈。
左臂越贴越紧,温热的触感过渡而来,他心脏一紧,随即开始狂跳,跳了差不多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拍她的手,“你锁我的喉干什么?”
她傻笑,“抱歉,一时没忍住。”松开了手。
宴之峋心跳节奏慢慢平稳下来。
风也停了,他清晰地听见她说:“谢谢。”
第30章 他她
在宴瑞林明里暗里的施压和示意下, 从年三十开始到正月十五的那段时间,宴之峋都没排上班。
除夕夜前一天,也是回申城的前一天晚上, 宴之峋收到言笑的消息:【明天一天我妈都挺忙的,我有事要去外地一趟, 最快当天能回来, 你不上班就帮我看着点出出……你不是还没和儿子一起过过年吗, 正好趁这机会……桐楼能放鞭炮,不过家里没有,你可以去镇上买,放的时候小心点, 别伤到出出了……还有,出出喜欢玩仙女棒,你多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