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撞到头了。”被亲爸用东西砸伤的这种实话不能说。
言出乖乖坐好, 抱住宴之峋脖子,朝他额头轻轻吹气, “哭哭受伤的时候,她说只要出出给她呼呼,她就不疼了, 那出出也给狗蛋呼呼。”
宴之峋想说什么忍住了,低了低脑袋,方便他吹气。
不一会, 言出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瞪大眼睛, “狗蛋哭了吗?出出不要狗蛋哭。”
宴之峋仿佛被鬼迷了心窍,没过脑地复制粘贴了言笑之前的说法,“没哭,就是眼睛变成膀胱尿尿了。”
言出懵懂地眨眨眼睛,绞了绞自己的小肉手,话锋突转:“狗蛋,小花姐姐说这个世界上有魔法,什么是魔法呀?”
宴之峋七岁以后,灌输进他大脑的只有科学,这些怪力乱神早就脱离他的认知范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言出解释,只能从网上杂七杂八的答案中东拼西凑出一个:“能帮你实现很多愿望的神秘力量。”
“就和圣诞老公公一样厉害吗?”
宴之峋一个急刹车,将到嘴边的“这世界上是没有圣诞老公公的”憋了回去。
他曾经也幻想过圣诞老人有一天会顺着烟囱爬进他家门,在他床边放上他最想要的礼物,最终的现实次次止步于幻想。
懂事后才知道,不是因为他们家没有烟囱,圣诞老人无处可进,而是因为他们家里没有像圣诞老人一样的父母。
那一天,华丽的梦和天真破碎成现实,他的身体冷冰冰的,燃烧的火焰再也捂不热了。
——他不能让言出变成第二个他。
比起活出老成的姿态,他更希望他能在知晓现实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留他的童真童趣。
宴之峋轻轻点了点头。
言出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那魔法可以把狗蛋变成猪猪吗?”
“……”
宴之峋突然不知道该先吐槽“原来你的愿望就是把我变成猪”,还是让他换个更切实际的愿望,沉默的空档,楼下传来言文秀的声音,让他们下楼吃饭。
言出飞快穿好鞋,宴之峋把床单晾好才下的楼。
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加过分的心虚,宴之峋的神经异常紧绷,导致感官过载,下场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怕言文秀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眼神扫过来,他瞬间就能如临大敌,恨不得找来一面镜子再三检查自己脖子上有没有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
直到对方收回视线,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在转瞬,冷不丁听见她问:“小宴,你这额头上的创可贴是出出给的吧?伤着了?”
即便只是这个问题,宴之峋也还是被蛋汤呛了下,言笑顺手递去一张纸,他接过,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昨晚睡觉不小心撞床板上了。”
言笑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午餐进行到尾声时,言出突然开口问:“狗蛋,什么是做贼嘘嘘?”
他鼻子下沾了芝麻糊,看着像小卓别林,黑白分明的眼珠圆溜溜地转着,好奇心全表露在脸上。
言笑没忍住笑出声,“宝贝,我猜你想问的是做贼心虚。”
言出目光呆滞的状态维持了五秒,重重点头,“出出想问的就是这个……哭哭,昨天下午小花姐姐说她爸爸背着她妈妈把私房钱藏进鞋底,被她妈妈发现了,现在她爸爸看到她妈妈就会做贼嘘嘘。”
言笑再次纠正他的错误,随后漫不经心地将问题抛给宴之峋,“让狗蛋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可是深有体会。
宴之峋胸腔里的气流迅速搅动,他其实没指望过她能说出什么缓解他忐忑焦虑情绪的话,但也没想到她会火上浇油,还是在言文秀和言出都在的场合里。
正在心里组织方便理解又能让自己看上去坦坦荡荡的措辞,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证明自己存在感的傻鸟又见缝插针道:“狗蛋,做贼心虚!狗蛋,做贼心虚!狗蛋——”
“……”
言笑瞬间笑到不行,伸长胳膊大力地拍了几下宴之峋的肩背,宴之峋回给她一个“你心是真大”的眼神。
吃完饭,言笑去了趟书店,听见附近有人在议论最近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听得不仔细,只能从七零八碎的嘴巴里推测出凶手已经逮捕这条信息。
回去的路上,她用手机检索相关讯息,官方通报里语焉不详,连凶手姓名用的都是化名,真正有效的信息她是从桐楼本地论坛上看到的。
凶手的真实身份是一名环卫工人,杀流浪汉是为了给桐楼清理垃圾,至于他为什么非要除掉六个人,或者他对“6”这个数字耿耿于怀,可以归咎于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谁,桐楼的“好心市民”查了个底朝天——袁承志,二十几年前犯下连环奸杀案的凶手。
言笑收起手机,站在门口放空了会,回神后就听见有人叫她,音量压到不能再低,声线听着像变成太监后的宴之峋,她扭头看去,果然在楼梯拐角处见到了宴之峋。
“你落了东西在我那。”他隔着一段距离说,嗓音听上去没那么奇怪了。
言笑站在原地没动,“什么东西?”
“你先过来。”
神秘兮兮的。
她抬脚走去,走到他面前,等他四处张望完,看见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外套口袋掏出她的雾霭蓝文胸,“你上午离开的时候没拿走。”
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非得虚张声势到跟谍战剧里的特工会面一样。
言笑没立刻去接,双手还揣在兜里,“宴二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有什么味道?”
宴之峋眯了眯眼,举起手臂,和平时一样,没闻出丝毫异味。
言笑一本正经地解答:“是嘘嘘后的味道。”
他差点被气笑了。
她又问:“你要不要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他是变态吗?谁要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宴之峋绷紧了唇,片刻暗暗吸了口气,她脖颈处萦绕的花香真好闻,应该是栀子花沐浴露的味道。
就在他出神时,言笑嘿嘿笑了两声,“是坦荡的味道。”
“……”宴之峋有点不想理她了,只想把文胸塞到她手里后离开。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耐,言笑决定将昨晚那事摊开说:“昨晚喝得有点多,但意识还是有的,所以不是个失误。”
宴之峋哦了声。
他当然知道不是失误。
她就想跟他说这个?好没意思。
言笑又停顿了几秒,“不过我也不是因为重新喜欢上了你,想跟你复合,才会跟你……你能听明白吗?昨晚的上床不是复合的信号……那谁芥川龙之介不是说过,恋爱这种东西是对性|欲的美化,也就是说,就算不是恋爱中的人,会产生性|欲也在情理之中。”
她真怕他和当初发现她把他写进书里那样,过度脑补出一些类似“她还非他不可”的想法。
她看着他眼睛,认真说:“性是性,爱是爱,狗蛋蛋,千万不要对性附加过剩的价值。”
她几乎不在他面前提到爱这个字眼。
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一类人。
爱让他们感到恐惧、瑟瑟发抖,爱把他们变成了一个刺猬,他们抗拒着爱,不肯相信爱,可偏偏,他们比谁都渴望自己被爱着。
今天是个例外,原来不爱了或者没那么爱了,是能够自然又顺畅地将这个字吐露出来的。
过分陌生的词,从她口中脱口而出,宴之峋不受控制地恍惚了一会,连言文秀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毫无察觉。
她纳闷的嗓音传来的那一刻,他的手差点没攥住文胸:“你俩站这做什么?”
言文秀视线下滑,“小宴,你拿着什么呢?”
宴之峋心下一凛。
言文秀要真察觉到他和言笑之间不同以往的氛围,问他讨个说法,即便这次情|爱一开始是由言笑引导的,他也没法不要脸地说自己被强制爱了,毕竟整个过程他算得上是半推半就,进行到三分之二时,他才夺下主导权。
从一个从犯堂而皇之地变成了该被狠狠苛责的主犯。
他不知道该怎么扯谎。
言笑这种时候比他靠谱,不单心大,脸皮也有些厚,面不改色地从宴之峋手里抽出文胸,“刚才掉到院子里了,被他看到,拿来还我,虽然他还挺舍不得还的。”
宴之峋僵硬地扭头,果不其然,看见言文秀震惊的反应,像在问挺不舍不得还是什么意思。
言笑睁眼说瞎话,“他也想穿。”
言文秀脸上的震惊更明显了。
宴之峋:“……”
麻烦你给我闭嘴。
言笑面不改色地将文胸塞进口袋,“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我们去二楼说。”
言文秀莫名升起不太妙的预感。
一上二楼客厅,言笑就将门虚掩上,找到放在茶几抽屉里的挖耳勺,递给言文秀,一脸讨好地说:“妈妈,请替我挖一下耳屎。”
言文秀睨她,“这么大的人了,连耳屎都要别人挖。”
“趴在你腿上更舒服。”
言文秀说不过她,坐到双人沙发上,拍拍自己大腿,示意她上来,言笑乖乖照做,先把左耳露了出来。
间隔几秒,她打开话题:“刚才我去了趟书店,听附近的人说最近那起凶杀案的犯人抓到了。”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像随口一提,却让言文秀手一抖,言笑疼到龇牙咧嘴,“文秀女士,不带你这样的。”
言文秀抽回手,将挖耳勺放进盒子,视线在半空转了一圈,投落到阳台外的远山淡影上,“我知道,昨天晚上抓到的。”
言笑补充:“是袁承志的儿子。”
她一顿,换了个说法:“是害死言悦的凶手袁承志的儿子。”
得到清清淡淡的一声“嗯”,没有往下说的打算。
言笑咬了咬唇,坦诚道:“昨天我去见了萧郁爸妈。”
她迅速抬眼,没有错过言文秀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其实不是第一次了,我读大学那会也见过他们,不过那次他们是来警告我别和萧郁见面,这次是为了言出……我也知道你每次带伤回来,都是因为和他们见面了。”
言文秀脸上的怔忪已经收不住了,直到她一句“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为什么你每年都要带着我去给言悦上坟,在B大上学那几年,我要是不愿意回来你就会狠狠地教育我……我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没说而已。”
言文秀叹了生气,痛苦和悲戚在她脸上盘桓,“我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
她原本打算在正月十五过后告诉言笑这些事。
言笑没应,继续问:“你这次去找他们,是不是想求他们告诉萧郁,言悦已经死了,让他去给她上个坟?”
算上时间,言悦的忌日快到了。
言文秀点了点头,“但我没想到你爸……萧郁半年前自杀了。”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言笑不知道原因,萧家父母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没有告诉她,只一句话带过。
“查到你妈的消息,受不住,自杀了。”
“那他应该也查到了我的存在。”
“嗯。”
言笑没忍住笑出声,“真了不起,等了这么多年,耗费了这么多时间,一听到心上人死了,连看一眼自己女儿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一刻都不耽误地送自己下了地狱。”
言文秀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笑笑……”
言笑摆摆手说没事,“你之所以一直留在桐楼不肯走,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言文秀猜出她问的是她的亲生父母,极轻地点了下头,“你妈说桐楼是她和你爸约定好见面的地方,不管过去五年还是十年,他们一定能见到面,所以就算你妈离开后,我还是想守在这里,等你爸来,把一切告诉他。”
言笑用一声轻嗤打断:“可他们到死都没有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