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升空的同时,海上掀起疾风骤雨,名为“悔不当初”的海浪有史以来第一次席卷上了他的身体,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被削出平整的形状,嶙峋不平的是他的内心。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太累了?”他哑着嗓子问。
她突然不言不语,数秒后才问:“你想知道?”
“想。”想疯了般的想。
“那你想想吧。”
宴之峋也不知道这句话笑点在哪,听到后,他莫名没那么空落了。
不知道从哪涌来一阵灰尘,钻进言笑眼睛里,实在是不舒服,她再次抬手胡乱揉了把,眼线和眼影晕成一团,在夜里看着有点吓人,她对此却毫无察觉。
还想说什么,恢复清明后的视线扫到宴之峋憋到微颤的嘴唇上,诧异地瞪大眼睛,“不告诉你,你就哭了?”
他也太脆弱了吧?
那她要真说了原因,他的眼泪不得把桐楼给淹了?
宴之峋倏地止住笑意,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阳台玻璃门,“自己照照。”
言笑一脸纳闷,扭过头,两秒后简短地哦了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你愿意脱下你价值上万的黑丝衬衫给我当毛巾吗?”
宴之峋斩钉截铁:“不愿意。”
言笑一副在意料之中的反应,随即发去一声类似“你这个小气鬼”谴责,踉跄着爬起,去客厅抽了两张纸巾,顺便把手机也拿上了,在【绝不能回购的化妆品】备忘录那栏噼里啪啦敲下几个字,将两个品牌打入死牢。
擦完脸,将纸团远远抛进垃圾桶。
深夜气温降到不能再低,鼻涕都快被风吹出来了,她重重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再待下去,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这里太冷了,我要上楼洗个热水澡,你可以继续待着,记得回房前把灯关了就行。”
宴之峋没应,眼睛直勾勾地跟着她走,看见她捞起沙发上的大衣,豪迈地往肩上一甩,宛如古装电视剧里茶馆的小二,步子压得本来就轻,没一会就彻底听不到了。
他的心一下子又空了。
十几分钟后,他也回了三楼,洗完澡不到五分钟,房门被敲响,扑面而来的酒味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导致那声“干什么”音色有些变形。
言笑抬起头,腮间浮着两团明显的红晕,“我刚才下楼去接言出,结果被我妈骂了回来。”
言笑和言出的眼睛如出一辙,委屈巴巴的模样也是,眼尾下塌,扁着嘴唇,人中以下拧成一团,看着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宴之峋抬了抬眉。
言笑说:“她说我身上酒味太重了,不让我和言出待在一块。”
宴之峋哦了声,准备关门,言笑眼疾手快地拦下,“我话还没说完。”
宴之峋似笑非笑道:“我也不想跟一个呼出来全是酒气的人面对面聊天。”
嘴上这么说着,却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言笑听傻了,“刚才和我聊天的是鬼?”
“刚才隔得远,你也没喝这么多,酒气不是冲我鼻子来的。”
言笑恶狠狠地睇他,“你这个鬼人!”
宴之峋当做没听到,“找我什么事?”
言笑瞬间变脸,嬉皮笑脸道:“要一起喝酒吗?”
宴之峋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玻璃酒瓶,“你还没喝够?”
她总说他矫情,自己却借酒消愁到现在还不愿意停,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是什么?
言笑是有些难过,但她难过的点只在于今年没有一个人陪她一起跨年倒计时,不然她现在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地来找宴之峋。
“喝嘛?”她又问。
宴之峋停顿了数十秒,才轻轻点了下头,看在她今天受了伤的份上。
言笑拿来的是瓶烧酒,里面还兑了别的,像玫瑰啤和巴黎水的混合,尝起来酸酸甜甜。
宴之峋的酒量很糟糕,只能喝一些低浓度的酒,一次性还不能超过三杯,这会他只动了一小杯酒就停下,抬眼看见言笑一个人喝得不亦悦乎,生生错过了她最期待的倒计时。
足足一个小时后,言笑才反应过来。
窗户开着,最外层的纱幔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她一眼望见了窗外的灯光,远不及申城的热闹繁华,显得阑珊又冷清,就好像桐楼在发着让它自己倍感疲惫的低烧。
脑袋晕乎乎的,她大概也发起了低烧。
“现在是北京时间零点六十分。”她一板一眼地说。
“……”
那叫一点。
宴之峋没力气张嘴纠正她。烧酒的后劲上来,他已经处于微醺状态。
言笑应该醉得比他厉害得多,眼底醉意朦胧,聚着一团雾蒙蒙的水汽,和清澈二字一点不沾。
“怎么办,我又想骂人了。”
她作势往窗边跑。
宴之峋拦下,还是那说辞:“言出睡了。”
言笑温吞地哦了声,两秒后,脑袋又转回到窗外,深吸一口气,余光看见宴之峋警惕的神色,心里乐了,恶趣味上来,连着完成了五次摆头加深呼吸蓄力准备吐脏话的动作,宴之峋也连着五次露出了从警惕到松了口气的反应。
她笑到快要直不起腰,“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什么吗?跟主人玩飞盘的牧羊犬。”
宴之峋听不下去,直接拿手捏住她嘴唇。
言笑这次的反应有些大,像被定住了一般,等他松开,目光垂落到他微敞的领口。
他皮肤真白,跟牛奶一样,眼睛被酒精熏红,含情又妖冶,还有点……骚,像……鸭,挺让人想……白嫖。
“宴之峋。”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我们分手这几年,你交过女朋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顾左右而言他,“我道德感不算高,但也不能低到无下限。”
宴之峋没听懂,当她在发酒疯说胡话,但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没有。”
多亏了她,这几年,他封心锁爱了。
言笑承认自己这会脑子是有点不清醒,索性借着酒劲将自己的“发酒疯”行为进行到底,歪着脑袋,唇角绽开一道清浅的弧度,“做吗?”
在她说这话前,他先别开了脸,自然而然地错过了她眼底不太明朗的含义,想当然地将自己的屁股放到床边。
——真就zuo了。
言笑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给自己换了个位置,盘腿坐到他面前,两手捧住脸颊,用水雾蒙蒙的一双眼看他,忽然大力鼓起掌来,对他的纯情佩服得五体投地。
宴之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鼓什么掌?”
言笑皮笑肉不笑地说:“鼓什么掌都不可能是为爱鼓掌。”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宴之峋脑袋卡壳数秒,反应过来后,突然一怔。
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把上床问得跟“你吃了吗”这样的轻描淡写、毫无分量!
他们已经分手八百年了!
今晚他是对她心动又心疼了几秒,但不代表他会越过那道线跟她上床!上床可是情侣和夫妇才会有的殊荣和特例!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言笑发出鄙夷:“老古董。”
“……”
“请你和全天下一夜情的饮食男女道歉。”
“……”
宴之峋不想和酒鬼计较,稍稍侧过身,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勉强压下声音里的窃喜,“言笑,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了?”
所以才会想着跟他做|爱?
“没有啊。”丝毫不犹豫。
“……”
“跟你分手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生下言出,一边带他一边写文,也没时间谈恋爱,性|生活也是空的。你知道大人糖吗,我之前想去那——”
他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你的意思是,你会和不喜欢的人——”他难以启齿,没把话说全。
“别这么说,我也是挑的,比如,长得要好,身材也棒,人是干净的,烂黄瓜不要,因为会得病……”
言笑越说越觉得宴之峋很符合自己的要求,眼睛亮了。
宴之峋想把这豺狼虎豹请出去,还没起身,一双手突然摁上他的脖颈,冰冰凉凉的,他的体表温度却有增无减,猛地窜了上去。
第33章 她他
宴之峋僵硬地抬起头, 差点因她的眼神烧起来了,让他一半清醒,一半迷醉, 几乎要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才是赤|裸|裸的现实。
他舌头就跟打结了一样, 说话都不利索, “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允许就摸我?”
耳垂那处格外滚烫, 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多没出息。
言笑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朝他敬了个礼保证道:“得,下次摸您前一定跟您打报告。”
他是这个意思吗?
宴之峋气极反笑。
言笑在这时毫无征兆地抽回手,凑得却更近了, 宴之峋能察觉到她的视线挪到了他的额头上,转瞬听见她长长叹了声气,成分很复杂,但应该就是没有心疼。
“还是得先给你处理伤口, 省得到时候做着做着血崩了。”
宴之峋火降了下去, 脑袋蹦出两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和她上床了?
她能不能稍微过问一下他的意见?
事实证明, 她是能的,只是她不想。
宴之峋看着她大摇大摆地离开, 两分钟不到,又大摇大摆地进来,将药箱放在脚边, 放在口袋的右手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到床
上。
他扭头看去,是盒避孕套。
瞥见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言笑边拧碘酒瓶边解释:“之前镇上的计生委委员挨家挨户分的, 不拿白不拿……”
想到什么,她朝他挤眉弄眼的同时, 贴心地补充了句:“拿都拿了,我就问她要了大号的,你能用的……不过我也没想到,真能用上。”
“言笑。”
“嗯?”她眨眨眼睛,卖萌。
“请你先闭个两分钟的嘴。”
“为什么?”其实更想问凭什么。
“你说出的话比我刚才喝下的酒还要糊脑子。”
言笑不满地哦了声,坚持了半分钟,忍不住了,她承认她今晚的话格外得多。
“狗蛋。”
轮到宴之峋问她干什么。
“你要不要改个名叫宴二狗啊?”
“你要不要听听这名字像话吗?”宴之峋似笑非笑。
言笑嫌弃地睨他,“没品的东西。”
“……”
言笑十几岁的时候,没少替自己处理擦伤,动作比护士还要娴熟,三两下替宴之峋的伤口消完毒,然后贴上纱布。
宴之峋皱了下眉,觉得她小题大做了,“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抹上碘酒的面积有点大,创可贴挡不住,省得你一会激情四射的把药水全抹被子上了。”
“都激情四射了,还差药水这点痕迹?”
说完,宴之峋反应过来,立刻板下脸,“没过脑说的,不代表我——”
言笑打断:“宴之峋,你好奇怪。”
“你那脑回路才叫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已经分手了。”
话题又绕了回去。
“分手了又怎么样?男人的上下半身不是分开的吗?别说和有过一段情的前女友上床,他们就算在大街上都能随便拉一个人发情呢。怎么就你的上下半身是连在一起的呢?”
她歪着脑袋,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这问题难到他了,宴之峋不知道怎么接,索性木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言笑关上药箱,突然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的做|爱?”
宴之峋眉心一跳,“你觉得我能忘?”
“那你说说,我们的第一次在哪?”
他不假思索道:“酒店的大床房。”
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自己的拳头充当话筒,递到他嘴边,“如果要给那次打个分,满分为十分,你会给自己打几分?”
宴之峋沉默了。
他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在情|爱方面无师自通的男人,能确定的是,他不是其中之一。
为了让第一次不那么糟糕,周程修给他支了个招,让他从片里获得些经验,怕他不知道怎么找资源,还分外贴心地手把手教他翻墙。
宴之峋连两秒都没熬过去,掐了屏幕,打算以新手菜鸟的身份直接上高速,但现实不如人愿,实操时,频频出现意外,没握稳方向盘,轰地撞到树上,车毁人残。
言笑的接吻技巧比他厉害,指望自己不成,他只能和广大吸食老婆血的凤凰男一样,寄希望于她,然而她只会接吻,他所有的希望最终在她分不清油门和刹车踏板上破灭。
兵荒马乱,一地狼狈。
一对卧龙凤雏携手奔向末路。
从回忆里抽身而退的下一秒,宴之峋注意到言笑已经脱了珊瑚绒睡衣,身上只垂着件吊带睡裙,下摆抵在大腿上,露出白皙笔直的两条腿。
她撅了撅屁股,屋里一点风都没有,但她还是造作地捂住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