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之峋还是说可以,然后戳戳他脸颊肉,“以后当演员吧。”
不能浪费了和他妈一样快速变脸的天赋。
“演员是什么?和医生一样厉害吗?”
“能出现在电视机里的人。”
言出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出出当了演员后,还能再当哭哭和狗蛋的孩子吗?”
宴之峋一顿,用最浅显的语言告诉他两者并不冲突,“你永远都是。”
所有的温情随着第二天早上宴之峋被言出的鸟滋醒后烟消云散,他压抑着额角青筋突突跳起的冲动,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将小家伙揪到浴室,洗了遍热水澡。
言出嗓音细细软软的:“狗蛋蛋。”
“嗯。”宴之峋顺便还给他洗了把脸,想起言笑前天晚上的指责,力道落得很轻。
言出眨着他那动漫大眼,可怜巴巴地说:“每个人都会失误的,就和哭哭一样,所以蛋蛋也会原谅出出的对吗?”
从狗蛋变成狗蛋蛋最后到蛋蛋,示好意味一目了然,宴之峋没法说不,更何况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点了点头。
言出开始蹬鼻子上脸,“那狗蛋可不可以帮出出偷偷把被子洗了,只要狗蛋不告诉哭哭,就不算撒谎了。”
有理有据又煞有其事的。
“可是哭哭已经知道了哦。”
宴之峋循声抬头,看见言笑扒拉着门,探出半截身体,一脸兴味。
于是他只能丢给被吓到的言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言出的调节能力很强,没几秒,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全身上下就穿着一条超人内裤,屁颠屁颠地跑到言笑身前,抱住她的腿,“今天的哭哭真漂亮。”
言笑下意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还没洗漱,确实有种蓬头垢面的异样美。
瞬间让她忘记了言出尿床还想瞒着自己的罪,半晌她问宴之峋:“二狗,今天下午我打算带言出去迪士尼,对了,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今天开始上班。”
这么急?
言笑诧异,“去哪上班?”
“回到原来的地方。”
言笑沉默了会,又问:“那你今天晚上能回家吗?”
一霎的恍惚后,宴之峋说能。
言笑算了算时间,”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好好吃一顿正餐了。”
他挑了挑眉,还来不及发出“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吃饭”的沾沾自喜,就听见她笑眯眯地指挥道:“那今晚就决定由你来做饭了。”
“……”
宴之峋八点前去报的道,科室里的同事几乎还是那几个。
见他来了,也没人跟他打招呼。
宴之峋被孤立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从小到大的事,也因此,他适应得很快。
波澜不惊地度过一上午,也听了一上午的闲言碎语,简单潦草地用完午饭后,回到科室,听见有人还在议论,话题的主人公却不再是甲乙丙丁。
一开始没有指名道姓,但最近闹出私生子传闻的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代入感极强。
他们还聊到了被逐出申城的徐承,“小少爷虽然不中用,也挺会来事,但说到底是亲儿子,院长怎么可能会不管不顾?”
宴之峋悠悠插了句:“我其实还会更来事。”
没人预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抬头的动作比山里的信号还要卡顿,对上他的脸后,自己的脸先裂出了一条缝。
宴之峋继续说:“我这人脾气不好,所以别瞎往我底线上踩,要真管不住嘴踩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次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话锋一转,“哦对了,你们刚才好像提到了徐承,我没他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去桐楼后断的胳膊现在好利索了没有,你们谁要是有他微信,记得替我关怀一句。”
他一个转身,对上了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生生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罗茗轻哼一声,昂着下巴,头再长点,能把天花板捅穿,“有个姓宴的死乞白赖想调我回申城,我不答应都不行。”
不可能是宴瑞林,那就只能是宴临樾了,可就算罗茗同意这样的请求,宴临樾目前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能够亲自安排调任。
罗茗猜到他在困惑些什么,又是一声轻哼,大发慈悲地给出解答:“在你来桐楼前,就有人说要把我调回申城,申城这地方,没桐楼这么乌烟瘴气,但也好不到哪去,论不干实事人,申城多到快要塞不下,这破地方我才不来……不过既然你哥三顾茅庐了,我又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给个面子继续当你师父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打算装腔作势地抿口茶,再呸口唾沫,结果头一扭,发现站在身边的徒弟早就没了人影。
宴之峋下午只被安排上一台小手术,五十分钟不到结束,领了一小瓶糖浆回科室的路上,听见有护士说:“刚才送来了一对母子,好像出了车祸,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伤得不重,倒是那母亲自己受了重伤,被送过来时,全身上下都是血呢。”
宴之峋脚步稍稍一顿,在门口和罗茗撞了个正着,后者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沉声道:“你也给我一起过来。”
第51章 他她
就在两分钟前, 罗茗接到一通电话,是急诊科那边打来的,称一名女性患者遭遇车祸, 处于昏迷状态,全身多处外伤, 右侧连枷胸, 第5-12肋骨骨折, 胸腹呈现贯通伤……
医院第一时间组织了麻醉科、胸外科、普外科、骨科、普外科主任多方会诊,宴之峋是在会议上得知出车祸的人就是言笑。
他脑袋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念头,如果人生像视频播放软件里的弹幕,有高能预警就好了。
现实里, 只有罗茗沉重的警告:“给我把神经绷紧了,你现在走一秒钟的神,对她来说都是伤害。”
道理他都懂,但他阻止不了内心成倍泛滥的恐慌, 整个人的思绪乱到连剪刀都剪不断, 手也在不受控地发抖。
刚拟定完具体的手术方案, 护士打来电话,称患者已经完成术前准备进入手术室, 罗茗迟疑两秒,“你来当我助手。”
宴之峋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罗茗不耐烦地问:“行不行?”
宴之峋还是没应,但脚步也没停, 一直到手术室前,才哑着嗓子说:“求你。”
罗茗睨他,“不需要你求, 你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够了。”
罗茗负责右下肺和肝脏破裂的修补,一站上手术台, 宴之峋额头、后颈就开始冒冷汗,但手没再抖了,僵硬地顿在半空。
罗茗抬眸,锐利的目光从护目镜里投射而出,笔直地击穿对面那副僵化的躯壳,“干不了,就滚,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他承认自己的话有些难听,但这是手术台,人命关天的事没那么多富裕时间给一个没有信心、被恐惧包裹住的业余医生。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全程仿佛一个提线木偶,只有罗茗命令式的话腔扑进耳膜,让他做什么他就照做,没有灵魂,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失误。
四个小时后,手术结束,罗茗率先转身离开,没迈出几步,余光进来一道身影,背弯得厉害。
罗茗哼笑,用他一贯的欠扁语气来了句:“这不是能低下头的吗?”
一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宴之峋才直起腰,腿瞬间软了。
言笑被推出手术室后,转到ICU,观察了整整三天两夜,见情况稳定,也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状,周一上午,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但人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那段时间,宴之峋数不清有多少次来到她的病房门口,隔着一扇玻璃看她,她裸在空气里的皮肤就和纸一样白。
看得久了,他的指尖开始发麻,像被电击过,一寸寸过渡到心脏,霎那间,他心悸到有些缺氧,腿差点又软了,但他必须得站住,被她看到,会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过道时不时有人经过,连罗茗也来了一次,刚要开口,宴之峋抢先说:“你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罗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甩头离开。
又隔了一会,宴之峋也离开了,没回科室,而是去询问了下言出的情况。
正如言出的主治医生说的那样,言出被言笑保护得很好,全身上下只有几处擦伤和轻微脑震荡,给言笑做完手术不久,他就醒了。
重的是心理上受到的伤,回忆起车祸发生时的恐惧和对母亲还昏迷不醒的不安密不透风地堵住他的咽喉,以至于清醒后,他只是一个劲掉眼泪,哭声一点没发出来,第二天才能扯开嗓子哭。
宴之峋去病房那会,言出正被言文秀揽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嚷着说要去见妈妈。
在言文秀的安抚下,言出渐渐止住哭声,眼泪还在掉,泪眼朦胧的,但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宴之峋的存在,他一顿,嘴角下撇,张开双臂,喊了声:“爸爸。”
宴之峋神经绷开,心脏也差点跳停了,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言出叫的是“爸爸”,这也是言出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爸爸。
他愣愣将他抱进怀里,言文秀见状离开,主动把空间让出来给他们。
言出没再哭了,但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爸爸,出出好害怕。”
宴之峋不想让他强忍住眼泪,“害怕就哭出来。”
发泄一通总比憋在心里好。
言出忙不迭摇头,“妈妈还没有醒,要是妈妈在梦里听到出出哭了,她也会害怕的,要是她怕到以后都醒不来了怎么办?”
宴之峋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如果他安慰人的功力能有他毒舌的万分之一,这会也不至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顾抬手轻轻抚摸言出的背,小家伙这两天瘦了不少,肩胛骨都凸出来了。
言出艰难止住哭腔,恢复到过去的称呼,“狗蛋,哭哭什么时候才能醒?”
宴之峋一顿,不知道在哄骗谁,“快了。”
之后那两周,罗茗作为言笑的主治医师,数次想要告知宴之峋她的身体状况,通通被宴之峋打断,然后借口离开,转头他就去了言出病房。
言文秀实在没忍住问:“小宴,这段时间你去看过言笑没有?”
宴之峋胸口又闷又堵,实话实说:“没有。”
站在病房外,不算看。
言文秀不明白了,“你不想看看她?”
宴之峋摇头,“我不敢。”
他当然想要见到她,更想用力抱住她,这是他从手术结束后涌出的贪婪的渴求,用的是贪婪,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她遍体鳞伤,他可能轻轻一拥,她就碎得不成样子。
说白了,他就是不敢进去。
言文秀更没法理解了,人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他有什么不敢的?
“你还是赶紧抽个时间去看看吧。”
言文秀这几天一边察看着言笑的情况,另一边忙着安抚言出的情绪,两间病房跑了不下百趟,没合过眼,精气神糟糕到极点,头发乱蓬蓬的,脸干到皱纹看着都明显了不少,说话也有气无力,平白增添几分伤感。
“小宴,你再不去——”
她可能又要睡醒了。
其实言笑早几天就醒了,只不过那会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很快又睡了过去,这几天醒醒睡睡的,状态没有一开始这么糟糕了,骂人都有力气了。
当然骂得最多的是宴之峋,反反复复一句:“他人呢?我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不来看我?非得等我火化了,他才肯到我的骨灰盒前表演一段追妻火葬场?”
言文秀话还没说完,迎面刮来一阵风,人直接没了影。
“你再不去”这四个引人遐想的字,对一个近期神经尤为敏感脆弱的人来说杀伤力巨大,宴之峋身体里的血液就这样被搅动到沸腾,喷涌至大脑,阻碍了他仅存的理智和判断,下意识当她的情况急转直下。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
她劫后余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同他相拥在一起,复合水到渠成,这也是电视剧里最俗套的桥段。
就像爱情本身,庸俗至极,又跟他的自尊心一样廉价,但他还是想要拥有。
也想要发生的车祸其实只是一个玩笑,那些碍眼的创伤并未出现在她身上,她的皮肤依旧细腻柔滑。想要她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见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后,狠狠奚落他,“宴二狗,你怎么又哭了,好没出息哦。”
当然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以当事人的身份见证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这是他不敢想象的,哪怕在四年前,被她分手后,当时他怨过她,恨过她,但他从来没有一刻产生过类似诅咒她不好过的恶毒念头。
平心而论,抛去那些怨恨,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至少不能比跟他在一起时过得更差。
这些,他猜测她并不知情——她总是低估他的深情。
深情?
这个词一蹦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真的深情吗?这难道不是男人千篇一律的自我感动?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总把复合挂到嘴边,可他的复合真正考究起来,其实没多少诚意,他为她做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