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纯属胡编乱造。
事实上他是一不留神被障碍物绊倒,摔在台阶上,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这样的真相太丢人。
他说不出口。
言笑压着音量问:“电话挂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宴之峋循着记忆,不紧不慢地叙述一遍。
言笑听完后点评道:“你爸打了你一次,你主动邀请他再打一次,你这是伤敌零,自损八百啊。”
对她而言,他的回击不够狠,甚至有些……愚蠢。
如果是她,这种局面到最后多半会发展成双方互殴。
宴之峋本来还有点沾沾自喜,现在听她这么说,追悔莫及的情绪涌上心头,同时眉眼低垂下去,整个人看着又颓又丧,破碎感十足。
正要开口,被言笑阻止,“你先等会,我拿手机录个音。”
“录什么?”
“录你懊悔的音。”言笑说:“以后你每晚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播放,顺便回忆一下人生里的错误,数着数着,没准就能把自己数睡着了,效果可不比什么数绵羊、数饺子差。”
“……”
言笑见好就收,不埋汰了,安静了会毫无征兆地问:“你觉得,你妈爱你爸吗?”
“谁知道?”沉默片刻,宴之峋改口,“以前爱的吧,现在不知道,可能也爱着,不过她病得厉害,就算有爱,她这种爱不会正常到哪去。”
言笑幽幽感慨了句:“女人和你们男人真不一样,她们天生就有爱人的天赋,不过很少得到被爱的回馈。”
宴之峋顿了两秒,问:“那你呢?”
言笑聪明地把问题反抛回去,“你问的是爱人还是被爱?”
宴之峋想说“都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被爱”,“你感受到了吗?”
言笑依旧不回答,托着下巴看他,目光是烫的,意味却是含蓄的,“你说呢?”
如果他还敏感到斤斤计较的话,这一刻一定会觉得自己被玩弄于她的股掌之中,这也一定会给他带来强烈的挫败和自厌感,但他没有,得亏于他已经知道和她过于计较得失没用。
沉默的氛围里,言笑继续给宴之峋上药,“你没脑震荡吧,我看你这额头伤得挺重。”
宴之峋想说“小伤,早就习惯了”,反应过来这几个字和他一开始想用的苦肉计背道而驰后,咽了下去,“不知道,明天我去做个检查。”
言笑轻轻哦了声,合上药箱,“轮到你了。”
宴之峋没听明白,直到她拿出卸妆棉和两瓶卸妆水,其中一瓶专门用于眼唇,“我懒得动了,帮我卸妆。”
她换了个姿势,横坐着,懒懒散散地将腿搭到他大腿上,一副等待伺候的状态。
宴之峋服务意识极差,加上自己粗糙惯了,仗着得天独厚的好皮肤为非作歹,洗把脸都能洗出东北澡堂搓澡的气势,“呵护”二字他是真的不懂。
言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撩起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嗔责,“你是在给我卸妆,还是卸皮呢,能不能轻点?”
刚才的轻柔跑哪去了?
宴之峋神色几分无辜,“已经比我平时轻了很多。”
言笑又气又笑,“你给言出也这么大力?”
宴之峋没回忆出结果来,“记不清了。”
言笑二话不说剥夺了他给言出的洗脸权,“你先拿自己练练手,等练成功了再说。”
半分钟后,宴之峋分外欠扁地拿言笑当成了自己第一个试验的对象,替她卸完妆,又用洗面奶洗完脸后,还来了套头皮按摩服务,“姑奶奶觉得怎么样?”
言笑被带跑了,“乖孙,姑奶奶决定给你点个赞。”
挑起这称呼的是宴之峋,先听不下去的还是他,“你换个称呼,宴二狗都比这中听。”
言笑故意在他雷点上蹦跶,试探性地吐出一句:“鳖孙?”
气的宴之峋直接冷笑出声,撂下她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动作自然到仿佛这就是他家。
哗哗的水声停歇前,言笑接到一则匿名短信。
【言小姐你好,我是宴之峋的母亲,请问你明天下午三点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宝格丽餐厅,就我们两个人。】
言笑手指在脸上轻轻点了几下,回了个“好的”。
赵蓝心像一直在守着她的消息,很快回复:【这事还请你向宴之峋保密。】
言笑爽快应道:【没问题。】
赵蓝心没再说什么,言笑掐了屏幕,将手机丢到一边,朝着还在浴室的宴之峋喊了声:“宴二狗,你妈约我明天下午跟她见面呢。”
言笑还没见到人,先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一扇玻璃门,“几点,在哪,就她一个人?我和你一起去。”查户口似的。
她没回答,看见他裸着上身,大摇大摆地出来,她能看出,他在处心积虑地展示着自己美好的肉|体,手臂肌肉绷紧后又恢复松弛。
看着有点……轻浮。
言笑没有别开眼的意思,继续大大方方地盯住他看,“你妈只约了我,你去做什么?”
宴之峋半真半假地说:“恶毒婆婆和儿媳对峙的戏码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有点好奇。”
“原来是这个原因,那真是可惜了。”言笑故意
“你刚才要是说'放心不下你',没准我就答应了。”
安静两秒,他握了握她手臂,“重来。”
言笑不打算陪他玩这种幼稚的戏码,斩钉截铁道:“我明天一个人去,你千万别跟过来。”
宴之峋自顾自把重来的戏演了一遍,“我放心不下你。”
言笑让他别小看自己,“一回生二回熟。”
宴之峋的狗鼻子在这时发挥出作用,“你以前在私底下见过她?”
隔了这么多年,这事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言笑点了点头,“在你出国后不久。”
那会他们还没分手,赵蓝心在宴瑞林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单独找到她,拿出一个母亲的身份希望她能放手,别再耽误宴之峋的前程。
言笑当时只当笑话听听,见她悬在眼眶的眼泪迟迟掉不下来,才搭了句腔:“耽误他们前程的人不一直是你们吗?要是没有你们,他会比现在优秀很多,虽然也会累很多。”
显然这话戳中了赵蓝心最不愿意承认的死穴,她强装的从容土崩瓦解,命令式的口吻取代恳求般的语气:“就算言小姐不打算分手,我们也不会允许你和阿峋继续在一起。”
宴之峋听得莫名心虚,加上整个人思绪都是乱的,一句话都没说。
言笑看着他说:“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就没放在心上。”
她甚至都没把赵蓝心这个人放在眼里。
“一个偷偷摸摸逼儿子女朋友离开他儿子,却连五百万分手费都拿不出来的铁公鸡,凭什么要我看得起她?”
宴之峋又沉默了。
他没想到她的重点会落在钱上。
言笑眯眼,神色阴沉沉的,“如果你妈这次还是没有准备支票,我会很生气的……四年了,物价都涨了这么多,她还是一毛不拔,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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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笑对这次见面提不起任何兴致,故意踩点到约定地点。
这几年赵蓝心的气质没有太大变化,穿戴的配饰很少,化着让人挑不出错的淡妆,应该一直在做保养,脸上的皱纹和皮肤状态比同龄人好很多,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腰背都是挺直的,整个人看上去简洁又贵气。
大概提前打过电话,赵蓝心预约到了观景位,一见到言笑,她就说:“言小姐,想点点什么?”
言笑也不推脱,看了眼菜单,最后只要了杯咖啡。
这倒不是在给赵蓝心省钱。
她来过这里,不管是正餐还是下午茶,味道都挑不出优点,尤其是咸口点心,略腥,愿意来这的人无非就是吃个氛围感。
可现在就她和赵蓝心两个人,要什么氛围感。
赵蓝心自己也要了杯咖啡,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但言笑能看出,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这表现在她开口时语调微弱的起伏上,“言小姐,我今天约你出来,阿峋他应该不知道吧。”
言笑谎话张口就来,“当然不知道,我和他有几天没见过面了。”
赵蓝心点点头,继续说:“孩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趁她停顿的间隙,言笑见缝插针地问:“所以你能给我多少钱?”
跟她啰嗦这些有的没的没有任何意义,还是谈钱吧,最直接。
看着赵蓝心错愕的表情,言笑心里有些失望,怀疑这次又没支票收,直到对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她才挑了下眉,兴奋到差点吹了声口哨。
赵蓝心把信封递了过去,还没说什么,言笑再次开门见山道:“第一次收这种钱,有点激动,能打开看看吗?”
赵蓝心估计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良好的教养绷不住了,僵硬地点了点头。
言笑当着她的面拆了信封,薄薄的一张支票上填好了数字,首位数字是5,她在心里哇哦一声,随后将目光挪到上方,位数是十万位,也就是说,这张支票开价五十万。
五十万啊。
和她设想的差了十倍,没那么抠搜了,但还是抠。
言笑敛下失望的反应,轻咳一声,故作郑重:“冒昧问一句,这钱是你自己账户里攒下的,还是宴瑞林拿出托你转交给我的?”
赵蓝心不明白她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实话实说:“是我账户上的钱。”
“所以宴瑞林不知道你要把钱给我?”
赵蓝心认为宴瑞林是知道的,在他面前,她根本藏不住秘密。更讽刺些,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是因为受到了他不露声色的引导。
言笑从她紧抿的嘴唇里读出答案,“原来他知道了……知道还不给你钱,好小气哦。”
赵蓝心保持沉默。
言笑把支票收好,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一并塞进信封里,退还给她,“如果是宴瑞林出的钱,我会收下,如果是你的,那还是算了……都是女人,攒点钱也不容易,你以后离了婚还能救救急,开个小店自己经营也挺好……”
赵蓝心越听越愣,等她滔滔不绝地说完,才反应过来,“什么离婚?”
不知道说给谁听的,着急补充上:“我不可能离婚的。”
言笑视线钉死在她脸上,“不离婚也行,反正现在也有不少形婚的,左不过一本没用的证明而已……”
顿了两秒,又说:“他不是出轨吗,我看你也去找些身强体壮的年轻肉|体好了,不比继续用他这个又老又脏的男人强?他要是和家暴宴之峋一样家暴你,你干脆还手反杀吧,我认识一个拳击教练,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话题逐渐脱轨,听着赵蓝心心惊肉跳的,眼前逐渐打开了一幅从未幻想过的场景,她心脏险些飞出去,平复好情绪后说:“言小姐,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阿峋的事,跟我的婚姻没有半点关系,不需要你替我规划这么多。”
言笑哦了声,慢吞吞地拐回正题,“你原本打算让我在收下这支票后做什么?”
赵蓝心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言笑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你要我和他分手,我做不到,毕竟我俩现在还没进行到复合这一环节。”
“如果你是想要争言出的抚养权,恐怕也不行,宴之峋也不会答应,毕竟他比你们更会当父母,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为了孩子好。”
“所以说,找我没用,当然找宴之峋也没用,我想他已经不会听你们的话了,毕竟他和我在一起,不仅能得到很多从来没有过的快乐,他还能获得自救的勇气和重塑自己的能力。”
她侃侃而谈,语气和眼神里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和嘲弄,盯得久了,却能让人捕捉到她瞳仁里浸透出的光,以及从中倾泻出的昂扬向上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