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之峋最后确实吐出两个字,只不过是:“挂了。”
桐楼到申城,开车满打满算需要四五个钟头。
路上,宴之峋给自己做了迎接宴瑞林奚落的心理准备,也自认为准备得充分,可在见到宴瑞林鹰隼一般阴沉的目光后,他还是有些惶然,紧接着恨意和失望不受控地往外淌,尤其在宴瑞林不问缘由,直接给他降下乱搞关系的罪名后。
书房灯泡瓦数不算高,宴瑞林处理公务时会打开桌上的台灯,这会没开,昏黄的光线笼着每一张意味不明的脸。
宴之峋气极反笑,“乱搞男女关系的不一直是您吗?”
赵蓝心抢先出声呵斥,“阿峋,不要乱说话,快跟你爸道歉!”
“人小三都上门来找过几回了,还是不同的小三,证据摆在面前,我这算哪门子乱说话?”宴之峋看向赵蓝心,“妈,您要做的不是警告我别乱说话,而是提醒您丈夫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别在外头乱发情。”
宴瑞林面色阴狠,“你这畜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要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已经跪下去乞求您的原谅了。”
宴之峋知道自己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他插在口袋的手指甚至在发抖,但有些逞强还是得做。
“但我现在的脑子很清醒,对您,我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说不出道歉的话来,反倒是您,亏欠了我们这么多,不该说声对不起吗?”
赵蓝心想上前,将他拽离书房,奈何脚底像蘸上了502,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由着他一句有一句,反反复复踩在宴瑞林的高压线上。
极为罕见的,宴瑞林的暴虐还没发作,就好像将刚才那句无视了,自说自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那个捞女和她的孩子滚远点,别来碍着我的眼,我也不想听到任何闲言碎语。”
分手了,还肯生下孩子,能为了什么?
当然是来捞的,当初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不喜欢她,眼里藏着什么,不好说是不是算计,但也能证明这人不好拿捏掌控。
他厌恶一切有独立思想的人。
宴之峋脸色冷到能滴水,“别把她说得这么跌份,现在掉价的是您儿子,她不要的人也是您儿子,至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故意把话往夸张了说,“另外跟您说一句,这几天不管我怎么追求她、怎么哄她都没用,所以我打算改变一下策略,卖一下皮相,这也算是我活了二十几年,您送我的唯一一件称得上好的礼物了。
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声。
宴之峋一顿,掏出看,戒备状态瞬间消失,他也和变了个人一样,紧绷到锋利的轮廓松散下来,浑身透着难以言述的散漫劲,“您晚点再说教,我要先接个电话。”
宴临樾看着他的反应,淡淡插了句:“谁的电话这么重要?”
“孩子他妈。”
宴瑞林脸色肉眼可见地青了,赵蓝心脸上闪过惊愕,欲言又止地伸出手,但什么也没抓住。
言笑打来的是视频通话,宴之峋没开摄像头,只听她美滋滋地说:“我这妆发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宴之峋不顾场合,诚实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脚边落下一个玻璃杯,然后传来宴瑞林怒不可遏的声音:“谁允许和她通话的?”
宴之峋没有多想,直接甩过去一句:“嘴长在我身上,不需要你允许,还有,我说了我在打电话,您是听不懂人话吗?哦,差点忘了,您不是人,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言笑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对面正处在什么样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她使唤宴之峋将免提打开,并将音量拨到最高。
宴之峋不问为什么,照做。
几乎在他摁下免提键的同时,言笑经过放大的声音在书房回荡开,语气很臭,目无尊长一般,称呼更显:“老东西,有什么事动嘴好好说,你要是敢动手伤了他,明天我就去把你的宝贝医院给炸了。”
第48章 她他
宴瑞林的气彻底兜不住了, 他也没想兜,不听话的东西,何必要他忍着把怒火往下咽, 和之前一样,教训一顿就是了。
至于那女人, 隔着手机, 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杯子已经摔出去了, 书桌上只剩下一个浮雕摆件,宴瑞林抄起砸向宴之峋的肩膀,但气还是没泄完。
宴之峋低头看着落在脚边的浮雕,几秒后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以一种主动送上门的姿态,下巴微抬,指向角落的文件,挺直腰淡淡说:“怎么不继续了?那不是还有吗?”
类似挑衅般的态度再次激怒了宴瑞林, 他直接用文件夹板代替自己的手掌, 重重甩过去。
不容忽视的一声闷响, 宴之峋被敲到晕眩,差点没站稳。
赵蓝心惊呼:“阿峋。”
宴临樾没出声, 眉头紧紧凝成一团。
黑云压城般的局面暂停于宴瑞林接到的一通电话,来自于医管局副局长。
最近这段时间,宴瑞林和这人走动频繁, 也因此对这人有拉拢自己的意思心知肚明。
但他知道,良禽尚且择木而栖,站队自然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决定好的, 他得慢慢斟酌一番,避免出现欲速不达、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可能性。
接通电话的下一秒, 宴瑞林语气就变了,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应下了副局长的邀约,也就意味着,这次的教训暂时告一段落,毕竟和自己的前途比起来,宴之峋的那点烂摊子显得微不足道,花点钱总能摆平的。
宴瑞林离开前看了宴之峋一眼,是劝他好自为之、别再给宴家惹事生非蒙羞的眼神。
这时,宴之峋才注意到隐在墙角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的何泓明。
见宴瑞林走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单论能力,何泓明其实远不如宴瑞林的上任助手,但他要更加听话,所以宴瑞林抬了他。
就像职场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身处高位的人,最需要、最信任的不是能力够强、手腕更硬的工作机器,而是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的狗。
总有一天,宴瑞林也会去抬自己的两位儿子,当然不是为了再养两条听话的狗,他又不开养殖场,养的狗太多,反而占地方,喂养也需要本金,回馈跟不上,也就不值得。
他需要的是儿子的传承,传承自己纯正的血统,传承自己的优秀,在他的掌控之下,让血缘亲情得到最大化程度的利用。
宴之峋不要宴瑞林的抬举,更不需要抬举下的衍生品,名誉和地位——就算宴瑞林没把他当狗,这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条拴狗的链子罢了。
额头被砸了一下,左肩也被砸了,偏偏砸的都是脂肪含量低的地方,宴之峋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处传来的痛意,他转了转胳膊,更疼了。
没走出几步,前面的路被人挡住,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见了赵蓝心。
“阿峋。”她叫他。
冷白灯光下,她的脸也被衬得格外白,偏向病态的孱弱,唇膏被她抿尽,窥不出血色,只能看清上面的咬痕,
他知道她有话想说,于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不催促,也没有泄露半点不耐烦的情绪。
赵蓝心又咬了咬自己的唇,投落到墙上的影子单薄脆弱,和言笑一样,她也有翅膀,只不过碎得不成样子,没有药水缝补的痕迹,呈现出最原始的弱小,一眼,就能窥探到她没有任何反抗精神的人生。
她再次叫了声“阿峋”,眼眶里沁着泪,要哭不哭的模样。
话音戛然而止。
宴之峋渐渐没了耐心。
没成年前,每次被宴瑞林毒打管教后,赵蓝心都会露出这种心疼到仿佛下一秒就能肝肠寸断的反应,当时的他被母爱蒙蔽了双眼,反倒违心地上前安慰她没事,自己一点都不疼。
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意识到她的眼泪里心疼太少,更多的是自知无能为力后的愧疚,和对于宴瑞林哪天不高兴了将棍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恐惧。
她还在装,但他不想陪她演了,嘲讽地勾起唇,意外带动到伤口,他皱了下眉,才说:“您要是真心疼我,别光站着叫我名字,好歹替我处理下伤口,再不济,给我拿个药箱也好。”
赵蓝心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住了,用一种相当陌生的眼神看他。
宴之峋没给她搭第二台戏的时间,撇下她离开,经过花园时,被宴临樾拦下,“晚上住哪?”
宴之峋没说话,解锁手机,把屏幕亮给他看,“住这。”
宴临樾飞快扫了眼上面显示的地址,这小区不算高档,但在申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房价自然低不到哪去。
在完全收回目光前,他注意到最上方的备注:【仙女】
恶心。
猜出是谁后,更加恶心了。
“言笑回了申城?”
“比我早一天回的。”
“她会让你住在她那?”刚才把自己贬得和没人要的丧家之犬一样的人不是他?
“没说。”宴之峋信誓旦旦,“但她会让我住。”
宴临樾没再质疑,“身上的伤,记得处理了。”
宴之峋应下,心里想的是,这伤还有别的用处,暂时不能处理。
宴临樾工作后就搬出了紫园,结婚后换了套大平层,住在黄埔区,来回路程耗时长,加上这个家也没什么好待的,他拿出车钥匙,朝车库的方向摁了下解锁键,然后偏头问宴之峋,“你自己开车去那,还是我送你去?”
“两个方向,太麻烦,我自己回去。”
宴临樾没再说什么,想起什么,他掏出手机,给宴之峋发去一段视频,是他刚刚在书房偷偷录的,画面里记录了宴瑞林是如何大打出手的。
“你要我拍这个做什么?”
这请求是宴之峋来的路上发给宴临樾的,宴临樾没有多想,答应了。
宴之峋将视频保存好,“现在还不知道,没准以后就能用上了。”
宴临樾沉吟片刻,给出最后一句忠告:“在没做好十足的准备前,别再像今天这样,故意惹怒他,就当为了你的儿子。”
“我知道。”
宴之峋欲言又止,“哥。”
宴临樾一顿,“什么事?”
宴之峋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宴临樾盯住他看了会,“我先走了,你也赶紧离开吧。”
“嗯。”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后,宴之峋还停在原地,这个季节,花园里的树还是光秃秃的,风穿过枝桠,发出类似空管的声音,零星的叶子被抖落,影影绰绰。
黑暗里,一只雏鸟煽动翅膀,扑簌簌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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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被迫中断后,言笑动过去宴家大闹一场的念头,但她也知道这种冲动不太靠谱,从宴会现场到紫园需要一个多小时,等她到那,估计戏已经散场了,再者她笃定宴瑞林不敢做出太过火的行为,以及现在的宴之峋不会只是个乖乖受着窝囊气的幼童。
这样想着,她放下了手机。
化妆师离开后不久,李芮彤敲门进来,两个人在镜子里对上视线,李芮彤一脸迷惑地问:“你之前在和谁通话?我几分钟前路过时,隔着一扇门也能听见你声音。”
“宴之峋。”言笑改口,“你听到我声音那会,我应该在跟他爸说话。”
李芮彤更好奇了,“你和他爸还能说什么?不会是言出的事被发现了吧。”
言笑整理了下裙摆上的褶皱,淡声说:“他在教训宴之峋来着,我没忍住,威胁了嘴。”
“你帮宴之峋说话?”李芮彤问出了和周程修一样的困惑:“等会,你俩该不会复合了吧?”
言笑缓缓摇头,见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说话无遮无拦的,“不过我们上过两次床,接吻……不记得了。”
信息量炸裂,李芮彤听懵了,“你的意思是,你俩没复合,但我发生了不少情侣间才会做的事?”
“没错。”
“谁主动的?”
“不好说,能确定的是,他想要复合的态度比我急切很多,也提出了几次,但都被我拒绝了。”
李芮彤挑眉,“那你这算不算在故意吊着他?”
言笑不以为然地一笑,“你这就肤浅了,只准男人吊着女人,不允许女人考验一下男人?”
“敢问你现在在考验他什么?他对言出够不够好?还是看他现在事儿妈的毛病有没有改进?”
言笑没解答,具体答案她也给不出,她目前只知道:“现在的我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我还是没法放心地拜托他,把自己交到他手里。”
现在的她,已经没了一股脑的激情,感性时时刻刻受到理性支配,满足肾上腺素飙升快感的同时,她还会下意识腾出精力去思考现实问题。
言笑敛神,一句话将话题带过:“我倒是要问你,你不是说今晚是星昭内部总结大会吗?我怎么听说还来了不少影视圈的人物。”
李芮彤连忙证明自己的清白,“刘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在奇怪呢。”
她不放心多交代了句:“听说这次败露制作人也来了,还有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导演,没准你下部小说就是他们拍的,所以一会你别离我太远,我就当回你经纪人,喝酒、说瞎话这种事全都交给我。”
言笑扫她眼,哦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