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修挺不理解,“你这眼睛是摄像机,她一施展,你就能一个不落全都记录下?”
宴之峋还是笑,语气甚至更轻蔑了,“少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过目不忘,就算当时错过了,事后也可以在脑袋里复盘上千百遍。”
言笑有什么好的呢?
她经常阴阳怪气地怼他,不过他也回敬了几回,即便数量不对等,也算一笔勾销了。
她以前可会虚情假意了,可她现在在他面前一点都不装了,真实到让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她回馈的鲜活以注射的方式,打进他的脊髓,他感觉自己也变得鲜活了,不再表演活着,而是实实在在地感受活着。
要是他给言出穿上小一码的衣服,她会毫不留情地批评他,然后罗列出数十条注意事项提醒他该怎么照顾小家伙。
在宴家的时候,他做的好,宴瑞林的第一件事不是夸奖,而是贬低他,先杀杀他的威风,而后提出更高标准的要求。
在他的矫枉过正下,他只能近乎偏执地守护着自己廉价的自尊心,却还是脆弱到不堪一击,言笑不一样,从小到大遭受的打击,并不比他少,她也会陷入痛苦中,但她会用更快的速度抽离,干干净净,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任何的“破窗效应”,也会不让自己过多深受他人的精神艾滋影响,参考他们的分手原因就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得到的夸奖太少,她才更加能理解夸奖本身的可贵,所以她从不吝啬于表露自己的赞赏,不管是对谁。
她的好,她的坏,都让他心动。
人能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是难解的哲学命题。人能不能两次爱上同一个人,却不难解,实践可以验证。
除夕那晚是意乱情迷下的脱轨,也是一场他始料不及的意外。
当时不好说有多追悔莫及,能确定的是,如果给他一个能将时光倒流的机会,他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还不到那时候。
至于现在是不是那时候,不能笃定,也有一点能确定的是,几天前的那次过后,他还想要和她做|爱。
这是生理上的欲望,至于心理上的,他会更加贪心,他想要她爱他。
隔了很久,周程修才开口点评了句:“别的不说,你真挺会自我攻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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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下午都没其他安排,空闲到发慌,周程修提议趁这难得的机会,几个朋友聚一聚,宴之峋不打算给他们打探隐私的机会,拒绝了。
周程修算盘落空,难免有些失望,借着低头的姿势,没流露出半点,他打开后备箱,把精心包装好的两个礼品盒递过去。
宴之峋问:“一共多少,转你。”
周程修阔绰地摆了摆手,“不用,就当是我给我侄子的礼物。”
宴之峋面无表情地看他,“我记得以前你说过,要是我和言笑有了孩子,光是满月礼,你就会包个88888的红包,现在这里有多少?8888有了没?这点礼物就想打发言出,你是真敢想。”
“……”
周程修挤出笑容,“发票在我车里,一会我找找,把数额发你,你转我微信。”
说完,他在心里骂了声狗东西。
宴之峋提上礼物,毫不留恋地掉头。
周程修想到什么,喊住他,“你说你和言笑还没复合,那需不需要我给你传授些经验?”
宴之峋被逗笑了,“你一分手八百回的人,能传授什么经验?我要听你的,名叫前任的坟头草都能三米高了。”
周程修当他在说反话,实际上心里非常渴望自己的援助,作为朋友,自己自然要倾囊相助,“这世上的男人大多数都不喜欢喜欢自己的人,同理可得,女人也是这样,所以你就别太主动了,你得对她若即若离的,让她意识到你的重要性,包括你也是需要哄的……”
宴之峋觉得这话从一个舔狗嘴里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说完了?说完我就走了。”
周程修一噎,眼不见为净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宴之峋没立刻回桐楼,而是先回了趟紫园。
和宴临樾说的那样,宴瑞林还在国外,不见人影,别墅里只有几个佣人和赵蓝心。
他朝着沙发上阖眼假寐的身影,轻轻喊了声:“妈。”
赵蓝心身体有小幅度的一顿,像是在意外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扭头看去的同时问:“阿峋,什么时候回申城的?”
“今天中午。”
“怎么不先回家来?”
“去办了点事。”
赵蓝心发现他手里提的袋子,“玩偶?送谁的?”
“一个孩子。”宴之峋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赵蓝心张了张嘴,数秒后才开口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杨婶做。”
宴之峋说不用,“我马上回桐楼。”
“不回家住一晚?”
“明天要工作。”
赵蓝心沉默了会,“阿峋。”
明显的话里有话。
宴之峋直觉不是什么中听的话,装出毫无察觉的模样,进了二楼书房,翻箱倒柜一番后,离开了紫园。
回去是自己开的车,车是宴临樾留给他的,近五个小时的路程,中途他在加油站休息了一小时,回到桐楼已经是晚上九点。
宴之峋在门口停下,先抬头看了眼四楼,黑着灯。
没办法。
他现在一空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她。
能捕捉到她气息的地方,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寻觅她的存在。
十分钟后,灯亮了,是橙黄色的。
他这才抬起脚进门,不确定言文秀这会在不在家,他就没锁门,也没立刻上门,守株待兔似的守着。
足足守了一个半小时,才守到人,开篇就是一句:“吓我一跳,还以为见鬼了。”
“……”
宴之峋拎着礼品盒走到她面前,拐弯抹角道:“言出说我昨天夹的娃娃太丑了。”
言笑的视线已经跟着他的动作走了,心不在焉地附和道:“那是挺丑的,毕竟那么好夹……你手上这是什么?”
宴之峋勾了勾唇角,“我让周程修帮忙买的Jellycat。”
夸他吧。
言笑平淡地哦了声,没接,“言出睡着了,你等他睡醒亲手给他。”
“给言出的,我另外装好了。”
她听出了潜台词,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所以这是给我的。”
宴之峋没应,轻声说:“给大朋友的。”
言笑愣了愣,随后在脑海里复盘了下他说这五个字时的语调。
谢天谢地,这回听着总算不像是给她的恩赐了。
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右眼一眨。
宴之峋沉默了。
感谢式的媚眼,虽然不怎么看得出,反倒更像是眼皮抽筋,他差点没忍住嘲讽了句。
两秒后,补救道:“你这脸看起来比平时要……亮。”他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个形容。
言笑纠正他的说法,“这叫光滑细腻。”
“你刚才敷了面膜?”
“在你来之前,坐动车去最近的城市做了热玛吉。”
什么东西?他一脸迷惑。
言笑懒得解释太多,“一个医美项目。”
他的反应看着更困惑了,言笑心里直呼拜托,“我天天熬夜,昼夜颠倒着过也是常态,再好的皮肤底子都扛不住,不花点钱给自己修复修复怎么行?”
她顺便给他普及了一堆相关医美,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的,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
等她再度抬起眼皮,对面的唇抿得有点紧,表情显而易见地在克制着,人笔挺地站着,黑色长款大衣,内搭衬衣也是黑的,缠着薄围巾,盖住喉结,浑身的禁欲气息。
他的眼眸和他衣服一样的黑沉。
“我想亲你。”要命了,嗓音也是,沉甸甸的。
第二次抛出这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一句后,宴之峋陷入了漫长的贤者时间。
她不装了,他也不再带滤镜瞧她了,她看着真实不少,却也更难让人捉摸了。
和周程修的那句自己每时每刻都能get到她的魅力当然是逞强时说的狗屁话。
他爱她一会,偶尔也会埋怨她几秒,听上去挺矛盾的,但也挺现实的。
毕竟他们的爱情法则早已溃败,不再适用于他们,更何况现在的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言出,罗曼蒂克和现实仿佛被架在天平上,无论哪一边施加的砝码超出了最适配的重量,天平都会出现失衡的情况,再严重的后果,不堪设想。
宴之峋体会到了如履薄冰的危险和高空走钢丝般的刺激,追人不难,追的是言笑这样的,可太难了。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狗皮膏药似的一个劲地往上贴,这太不值钱了。
她就不喜欢不值钱的男人。
气氛挺微妙,他正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就听见她轻快的语气:“好啊。”
好、啊?
好?
他的心脏在沉沉浮浮中炸了一下。
言笑拍他的肩,“先欠着吧,要是这辈子忘了,还有下辈子呢,不急。”
“……万一我没下辈子呢?”
“乖,别这么咒自己。”
宴之峋突然想起周程修说的话,死马当活马医,冷哼一声,“我随口一提的,也不是非要亲。”
言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就跟在和谁赌气似的,好幼稚哦,但她有点吃这套。
她先把礼物放到桌上,凑了过去,垫脚,准确无误地吻上他的唇。
宴之峋心脏一颤。
一开始他的手还放在口袋,意识到这有点装逼的嫌疑后,他就拿了出来,但他的手有点湿,没法去捧她的脸,只能让双臂自然下垂,是克制还是紧张不好分辨,只知道盘桓在胸腔里的这股情绪逼得他双手攥成拳头,攥到手背上的青筋都绷紧了。
直到她突然的退场,他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他故作镇定地旧事重提:“你要不要和我复合?”
言笑用最甜美的笑容,说着最毫不留情的话:“不要。”
“不想跟我复合,但想和我接吻,言笑,你果然把我当成半个鸭子了。”宴之峋本来想这么说,但最后只藏在了心里想想。
他怕自己一说出口,她以后都不愿意跟他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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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宴之峋结束三天休假。
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议论他和言笑的事,就是悄无声息间投落到他身上的眼神有点奇怪。
内科一女医生又来窜门,聊起新爆发的流感,“现在全院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患者得的都是呼吸系统的疾病,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就连腾给内科系统的空床位也被呼吸科病人填满,预计未来有段时间还会维持这样的情况。
有人搭腔:“不过症状好像没新冠那么严重,目前来看,可能就是普通流感。”
“但愿如此吧。”
正说着,黄圣华风风火火地进门,夹板重重甩到工位上。
“出什么事了?”
“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
小赵敏感地竖起耳朵。
宴之峋对他遇到的奇闻逸事不太感兴趣,碍于两人的工位离得过于近,想听不到他火箭炮发射一样的大嗓门都难。
黄圣华的腔调比唱戏的人还要怪异,抑扬顿挫,情绪相当饱满:“五十多岁一男的,把手术收费单给他看了之后,瞬间耍脸色给我,指着手套那栏问我什么破烂玩意收费这么贵,他儿媳妇五块钱就能买来一大捆,我能怎么说,当然是耐心告诉他这是无菌橡胶手套,材质和市面上的一次性手套完全不一样,做手术必须戴这个。”
“然后呢?”
“然后他又问我是谁戴的。”
小赵听乐了,“那当然是做手术的医生戴的。”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黄圣华一脸幽怨,“被他反问了句'你戴的手套居然找我收钱',直接把我怼懵了,我当时恨不得把宴——”
宴之峋面无表情地扫过去一眼,他一个刹车,把嘴闭上了。
年级稍大的男医生凑过来问:“你们是不是在说310床的田大娃啊?”
“就是他。”
“他确实难伺候,也抠抠搜搜的,不过对他那保姆伴倒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