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祁也没有在她身边待太久,她入睡之后,他就离开了。
所以,就当做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罢。
皇帝挑了挑眉心,道:“真的么?”
他望向了沈仲祁,眼神带着一抹探究。
张晚霁捏紧了沈仲祁的手,暗自示意他不要露陷。
沈仲祁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道:“这几天,微臣会择吉日亲自下聘礼。”
这一句回覆,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张晚霁本是想要让沈仲祁稍微应和一下自己,哪承想,沈仲祁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将她彻底逮了个措手不及。
一抹绯色拂掠过她的面颊,视线垂落了下去,静缓地落在地面上。
因是羞赧,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哪承想,沈仲祁一直攥握着她的纤纤素手,攥握得很紧,大有一种咬定不放松的姿态。
成康帝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不再追究先前的事,道:“你早该下聘礼了,你知不知道柔昭等你等了多久。”
张晚霁低声道:“父皇,您不要说了。”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她面容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真的是羞死人了。
她能明晰地感知到,少年的掌心一点一点地烫热了起来,像是炭,焐热了她的掌心腹地,原本干燥的肌肤,一下子就变得温润了起来。
“好,微臣知道了。”偏偏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里,沈仲祁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张晚霁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知道什么了?
成康帝确证宝贝女儿没有大碍,适才稍微平展了眉心,凝声说道:“沈卿,你这次回来,莫要再让柔昭受委屈了,明白吗?”
他又凝望向柔昭,凝声说道:“你这一段时日,好生待在公主府里,别四处乱跑,明白了吗?”
张晚霁面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答也不是,回答也不是。
她此番前来,是希望能够求得父皇宽恕,不要让他给沈仲祁治罪。
哪承想,这个局面很快就翻篇了,变成了一种变相催婚的局面。
张晚霁:“……”
这样的局面是她远没有想到的,她偷偷拿眼偷觑了沈仲祁一眼,好巧不巧地,发现沈仲祁正在看着她。
少年眸色温柔,掺杂着温和的光,眸色俨如深色的漩涡,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眼底有星辰与大海。
成康帝已经看不下去了,道:“我还有一些话要同沈卿交代,柔昭你先出去下。”
张晚霁道:“父皇还要找沈将军的麻烦么?”
“当然不会找了,如今要同他商榷一番正事。”
张晚霁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沈仲祁的手掌是,道:“在外面等你。”
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沈仲祁想要揉揉她的脑袋,但到底是克制住了,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少时,他适才说道:‘我很快出来。“
张晚霁就转身离开了崇政殿。
殿外又开始下雨了,走得近了,能够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细雨之声,风吹拂在裙裳之上,裙裳很快褶皱成了一片海。
张晚霁等沈仲祁出来,雨丝有些大,她下意识想要往殿内靠近些,哪承想刚,头顶上空出现了一柄纸伞。
将所有风雨都隔绝在了外头。
张晚霁循着伞面望去,只一眼,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是张家泽。
第五十八章
张晚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张家泽, 下意识要后退一步,手腕却被一股温沉的力道攥握住了。
“柔昭,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张家泽眸色黯沉如水, 嗓音仍旧平和, 但细听之下, 能够听出一丝冷戾, 像是在克制住什么情绪。
张晚霁使劲挣了一挣, 却是没能挣脱开, 她轻声说道:“皇兄放手。”
“你告诉我, 昨日离开琼花宴后, 你去了何处,遭遇了什么?”张家泽不仅没有松开手,恰恰相反地是, 他的握力反而更大了,力道很沉, 攥得张晚霁有一些疼。
张晚霁道:“皇兄, 你弄疼我了。”
女郎的嗓音软糯沁甜, 糅着一股子雨水的气息,点点滴滴浇洒在听者的心头。
张家泽看着她薄红的眸眶, 心中某个部分隐微地凹陷了下去,他到底是于心不忍, 松开了她的骨腕:“受伤了吗?”
张晚霁隐微地顿了一顿,抬起眸,看了他一眼, 道:“我听不明白皇兄的意思。”
张家泽已经听出了张晚霁话里话外的疏离, 道:“文峄山有没有伤到你?“
张晚霁顿了一下,迩后, 摇了摇螓首,道:“我没事的。“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皇兄怎么样了呢?昨日参加了琼花宴,可有相中心仪的女郎?”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戳中了他心中某个地方,抑或着是戳中了他的逆鳞,张晚霁眸前陡地落下一道黝深的暗影。
那一柄竹伞如阴翳的屏障一般,完美地笼罩了下来,遮挡住了她和张家泽的身影。
她的双腕被张家泽紧紧攥握住,抵在头顶上方的位置,他如一头阴戾的兽,迫近前来,她被动又脆弱地陷在他身前,后背是皇城宫墙,隔着数层衣料,她明晰地感受到了墙面传来的一阵阵冷意。
“皇兄……”
“柔昭,你身上披着的是沈仲祁的氅衣,你身上的气息也是他的,你昨夜也是栖歇在他的府邸上是不是?”张家泽眸底掺杂着一抹冷黯的光泽,唇畔噙着一抹极淡的冷笑,“你有了他,心里就没有皇兄的位置了,是不是?”
张晚霁显著地怔了一下,她觉得张家泽说句话非常奇怪,说不出的诡异。
张家泽俯眸下视,“哪怕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愿意话与皇兄知,你连皇兄关心的机会的都不给,还将我推得越来越远。”
男人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徐缓地喷薄在她的耳根处,“晚霁,我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但凡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同我说,我永远都是你这边的,不会教你受半丝半毫的委屈。但我发觉,你现在将我推得越来越远了,纵使发生了这般大的事,都不愿同我说。”
张晚霁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有一些话她想要说,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道:“皇兄应该朝前看,我永远是你的皇妹,我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
这句话,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一下子将两个人划出了楚河汉界。
张家泽的眸色冷淡了下来。
张晚霁缓缓地抬眸看着他:“皇兄,有些话我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也不想再重复。我现在在等沈将军,我们这样的话,被他见着了不好,我也不想让他产生误会。”
她以温韧且有力量声音说道:“所以,你可以松开我吗?”
张家泽眸色落入一抹昏晦,眸底的墨云沉沉,沉得仿佛挤出水来。
他道:“沈仲祁能够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张晚霁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道:“皇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张家泽怔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张晚霁会这般反问。
张晚霁慢慢地掰开张家泽桎梏在她腕骨上的大掌,淡声说道:“我想要的东西,皇兄给不了我。”
这一回,轮到张家泽笑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
张晚霁道:“你明明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为何会信誓旦旦知道就一定能够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呢?”
氛围变得沉默而僵滞。
张晚霁道:“我想要一个人,被他尊重对待,被他爱惜,被他倾听,被他接纳,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能及时出现在我身边。这些事,沈仲祁都做到了。”
张晚霁转眸,回望张家泽:“皇兄,这些事情,你做到了吗?”
“跟你待在一起,你确实对我好,但慢慢地,我感受到了你的强势,你总是让我按照你为我铺得路去走,但凡我不遵从你的意见,你就要威胁我。”
「威胁」二字,俨如两枚冰棱,直直地扎入了听者的耳屏。
张晚霁能够明晰地觉知到张家泽的身躯,遽地僵硬了一下。
他俯眸注视她:“我有威胁你吗?”
“你没有吗?”
张晚霁慢慢地红了眼眶,“我逃婚的第二日,要去坤宁宫找母后帮忙,遇上了你,你是如何待我的,你可还记得?”
张家泽自然是记得的。
那一日,他吩咐幕僚砸冰,让张晚霁落水。
张家泽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细线,继续听张晚霁说道:“从前,我跟你待在一切,感到自在且快乐,但是现在,跟你相处在一起,我感受到了压力。”
甚至是,不开心。
张家泽眸瞳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攥握住她的手的力道紧了一紧,仿佛要将她的手骨给掐碎。
但张晚霁仿佛感受不到疼楚似的,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每次到这样的时刻,我都特别难过,我不明白我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对你开始有恐惧,只想逃离。你说会保护我,但真的做到了吗?昨夜文峄山将我掳掠走的时候,你人在何处呢?“
张家泽长久地注视了她一眼,“昨夜,文府外埋伏了我的幕僚,我在等待一个时机,才能将你救出去。”
张晚霁道:“你没有救我,救我的人是沈仲祁。”
张家泽眸眶晕染着一团浓重的情绪,揉不尽,散不开,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张晚霁,道:“在你心里,彻底没有我的位置了,对吗?“
“我们是兄妹,只有兄妹之间的情谊。“张晚霁已经将话说得非常清楚了,也不想再说一些重复的话,”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张家泽长久地看着她,“晚霁,我们不止是兄妹,我们也不是兄妹。“
最后一节话,俨如深冬里的碎雪,陡地砸在了张晚霁身上,她微微瞠住眸心,望着张家泽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我们也不是兄妹」?
把话说清楚。
张晚霁想要问清楚这句话,但张家泽已经松开了她,转身离开。
只不过,他转身离去之时,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偏眸一望,淡淡地一笑,道:“沈将军,别来无恙。“
这一声「沈将军」,一下子就让张晚霁的思绪归拢,
她循声望了过去,看到了一道峻冷肃穆的少年身影。
不知何时,沈仲祁议完了事,静伫于戟门前,冷白的面容上,情绪淡到几乎毫无起伏。
张晚霁心律怦然,自己跟张家泽方才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多少?
是全部都听到了吗?
一时之间,张晚霁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气氛变得有一些诡谲。
沈仲祁的情绪看不清明,但直觉告诉她,他情绪不太好。
张晚霁径直走上前去,小幅度地揪扯住他的袖裾,温声道:“我有些冷了,带我回马车上,可以吗?“
她做出了瑟瑟发抖的样子。
沈仲祁看着她,她瘦削的身子上掩罩着他的毛氅,按理来说,应当是不太冷的。
沈仲祁也没有刻意去拆穿她,轻轻攥握住她的手掌,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本来,张晚霁觉得沈仲祁情绪如常,还兴冲冲地问他:“对了,父皇留你下来做什么?“
沈仲祁道:“没有说什么。”
张晚霁觉察他情绪不太对,试探性问道:“真生气啦?”
“没有生气。”
“是因为方才二皇兄的缘由吗”
“……”
张晚霁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哪承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扛了起来,掷入了马车里。
沈仲祁的动作,还算是轻柔的,但张晚霁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和侵略感。
车厢非常宽敞,她想要起身,但一道黑色的人影陡地倾轧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她。
双手骨腕处的位置,被严严实实地禁锢住了。
少年覆在她身上,她鲜明地感受到了他的重量。
她想要问他做什么,哪承想,刚一张口,嘴唇陡地覆落下了一抹温润的触感。
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张晚霁慢慢地瞠住了眼眸。
沈仲祁吻住了她。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亲吻,这一回,他特别用力,仿佛是在宣泄某种情绪。
她想要说有些疼,但张口说话的时候,就给了对方一次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鼻腔之间,都是沈仲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