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沈仲祁来说,打小就生长于兵戎起戈之地,他的归属之地,就是在军营里。
虽说如此,但张晚霁还是摇了摇首,道:“再看看罢,不着急。“
沈仲祁也隐微地觉知到了什么,点了点首,说了一声“好“。
第一次约会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
沈仲祁先送张晚霁去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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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颐皇后很是担忧张晚霁的情状,这一层忧思,在看到沈仲祁护送张晚霁来宫之时,陡然之间消逝了去。
“母后!”张晚霁搴起裙裾,兴冲冲地奔跑了过去。
恭颐皇后:“你一夜未归,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么?”
张晚霁顺势就道:“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恭颐皇后道:“你哪次不是这样跟我保证的,哪次还是再犯?”
张晚霁:“……”
好吧,现在被抓了一个现行。
张晚霁觉察到母后在看着沈仲祁,遂是很轻很轻地揪了揪她的袖裾,道:“这件事同沈仲祁完全没有关系,是我主动要栖宿至他的府邸上的。”
恭颐皇后微微睁眸,指尖毫不客气地掸着她得到额庭,道:“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张晚霁捂着额心,道:“疼啊。”
皇后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好生待在宫里,哪儿不准去,明白吗?”
啊,那她还打算跟沈仲祁约会呢!
第六十二章
哪怕张晚霁再是不情愿, 到底还是只能听从母后的话辞,乖乖地待在了坤宁宫里。
恭颐皇后将女儿家的情绪,纳藏于眼底, 修长纤细的指尖静静地敲在案榻之上, 叩击出了一片绵长幽远的余音。
张晚霁知晓母后有话问自己, 她低低地垂下了眼睑, 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 很轻很轻地交并在了一起, 道:“母后有什么话想要问的?”
孰料, 恭颐皇后淡淡挑眉, 乜斜了她一眼,口吻淡到几乎毫无起伏,道:“这句话合该是我来问你, 柔昭,你失踪这般久, 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张晚霁眸睫很轻很轻地颤了一颤, 自己确乎是该好生解释一番的, 关于自己那一夜的去向。
张晚霁也不怕皇后会责罚自己了,她轻声说道:“那一夜, 我夜宿在将军府里。”
恭颐皇后的情绪仍旧淡到毫无起伏,道:“坦诚以待?”
一抹绯色浮掠过了张晚霁的面颊:“怎么可能!”
恭颐皇后淡淡地笑了一下, 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道:“是谁逃婚的那一夜,就夜宿在了将军府, 还说自己同沈将军睡了, 已有夫妻之实?”
张晚霁:“……”
她完全没有料到母后竟是会拿自己当初的话,来赌自己的嘴。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晚霁道:“昨夜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也没有坦诚以待,不过就是共枕而眠罢了。”
“共枕而眠……”恭颐皇后静静地斟酌着这四个字,迩后淡声笑道,“你主动的吗?还是他让你这样做的?”
张晚霁感觉如果说出「他主动」,母后一定会扒了沈仲祁的皮。
更何况,沈仲祁什么都没有做。
一切都是她主动的。
甫思及此,张晚霁遂是道:“都是我主动的,一切都是我主动的,是我要住他府上的,他让我栖宿在他的寝屋里,我腾出位置,让他靠过来。”
恭颐皇后闻罢,被气笑了,道:“张晚霁,我不记得有教过你这样,你与沈仲祁虽有婚约,但尚未真正拜堂,也不是夫妻,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娘,隔三差五就跑到他那里,这成何体统?”
皇后的语气一直都非常平静,但话辞里,暗藏着巨大的威压。
张晚霁膝步朝前,下颔轻轻抵在皇后的膝面上,道:“母后,难道你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
这句话,不知是哪个字眼儿戳中了恭颐皇后的脊梁骨,翛忽之间,恭颐皇后变得沉默,眼神的落点定格在张晚霁身上,似乎又通过她,看到了格外遥远的一个人。
张晚霁起初有一些不解,但她后来缓缓地明悟了过来,恭颐皇后的沉默代表着一种默认,她真真正正地喜欢过一个人,但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父皇,也就是当今的帝王,成康帝。
张晚霁的呼吸渐渐地凝滞住,想要问些什么,但皇后已经阻断了她的话辞,“这一段时日就好生待在宫里,哪儿不准去。”
皇后视线移近了,将天香和烟罗唤了进来,凝声嘱告她们在这一段时日,务必看紧张晚霁,别再让她四处走动。
大婚之日眼看就要近了,身为邺都的帝姬,若是像个泼撒女郎一般,在府邸内外行来走去,像个什么话。
皇后的口吻颇为严峻,透着一股子不容让人抗拒的威压,气场极是强大。
烟罗和天香闻罢,俱是受了震慑,当下连忙应是。
于是乎,这一段时日,张晚霁就又被暂且禁足了,哪儿不能去。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些风声能够传入她的耳屏里的。
诸如,宁国公主张远桦,一夜之间,她阖府上下的人全部都被发配流徙了,出嫁那一日,她身边就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铁面武婢,这个武婢除了作护主之用,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张远桦逃婚。
这般下来,张远桦身边都没有熟稔的亲眷,她嫁的人,虽然说是草原王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善茬,据闻在他面前已经有过好几任嫔妃,俱是死于非命。
张远桦估摸着也不能够幸免。
她心生浓重的恐惧之情,百般请求父皇和温妃,但父皇已经对她的所作所为表示心寒,这一桩婚事也是他允让的,草原王子虽然风评极差,但胜在手下有广沃的土地,兵卒也多,与之和亲,百利而无一弊。
宁国公主哭嚷着,抓挠着,心里颇为不平衡。
为何她的一生就要这般葬送在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手里?
她感到委屈,为什么她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成康帝冷眼看着她,道:“你对柔昭做了什么?”
宁国公主道:“我就是跟她玩闹一番,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她平素也有这样对待我……”
成康帝怒声道:“放肆!“
帝王龙颜震怒,嗓音杂糅着无厘的愤愠:“柔昭是你的妹妹,你找人欺负她,还做了种种腌臜的勾当,难道真的当朕看不到吗?!”
宁国公主觉得帝王震怒的面目非常吓人,慌慌忙忙地收敛了那副仪姿,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觉得父皇对她太偏心了,我嫉妒她,所以才这样做的……”
成康帝道:“朕对你们哪个不是一视同仁,你要有什么,朕没有给到你!”
宁国公主道:“张晚霁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违抗您的旨意逃婚您也不生气,皇兄偏爱她,皇后疼宠她、给她撑腰,这些我都没有!”
见二女儿又提起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成康帝容色铁青:“你想让别人偏爱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底讨不讨人欢心!”
这句话,俨若一枚惊堂木,当空砸落而下,在御书房内的空气里溅起了万丈狂澜。
宁国公主怔愣了一下,陡地红了眼眶:“所以说,在父皇的心里,我一直都是讨人嫌的嘴脸,是吗?”
见帝王没有回应,宁国公主冷冷地笑了一下,道:“父皇这么讨厌我,我也不打算在父皇面前碍眼了,不过,我纵使是这样葬送了一生,有一桩事体也要让您明白。”
气氛变得有些不太对劲,成康帝凝声问道:“什么事?”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张远桦哂然笑道:“难道父皇一直没有觉察到吗,二皇兄对张晚霁未眠也太过于偏爱了。”
成康帝从这一番话品出了一丝端倪,蹙了蹙眉心,凝声道:“你想说什么?”
张远桦道:“我时常看到二皇兄与张晚霁在一起,举止亲昵,俨似眷侣。父皇为二皇兄招亲,但二皇兄看上了哪家女娘?
“不是范家小姐在么?”
张远桦失笑,道:“范家小姐么?那不过是张晚霁硬推上去的挡箭牌,是用来与二皇兄避嫌的一颗棋子!二皇兄对那个范家小姐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喜欢的人是张晚霁!”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成康帝怒声斥道。
“父皇是不相信吗?”张远桦冷笑,“您大可以找二皇兄和张晚霁来对峙,他们背地里干过多少腌臜的勾当,估计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话未毕,突闻啪的一声脆响,成康帝扬起龙袍,啪的一声,直截了当地掴了宁国公主一掌。
张远桦的面容歪向了一侧,整个人瘫倒在了地面上。
成康帝指着她的鼻梁斥责道:“你死不悔改,不知错也便罢了,还这样构陷你的兄长胞妹,朕怎么会生养出你这样一个道德沦丧的女儿!”
“哈哈哈……”张远桦开始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疯狂大笑,她一手撑在楹柱上,一手敛了敛袖口,道:“到底是我道德沦丧,还是张晚霁和张家泽□□、这些事,父皇合该好好掂量一下才是,以免到时候,张晚霁出嫁的时候,又重走了第一次的老路,当众逃婚,沦为皇室耻辱,整个皇族的笑柄!”
疯了,真的是疯了!
成康帝气得脸色铁青,直截了当地吩咐人将张远桦带了下去。
案台之上的烛火正在扭来扭去。
大殿很快跌沉入一片僵冷的死寂之中。
成康帝不相信张远桦的胡言乱语,但沉静下来的时候,这个女儿所说的话,却是一直徘徊在脑海之中。
在冥冥之中,他捋了捋过往张晚霁与张家泽相处的场景,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成康帝本来是想要吩咐张晚霁过来御书房,但他觉得有些不妥,怕深夜召见张晚霁,会让沈仲祁生出疑心。
想了想,成康帝决意召张家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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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张家泽进入御书房前,天穹之上落起了瓢泼大雨。
雨丝里夹杂着深沉的霜,泼打在氅衣上,很快就起了一片洇湿。
张家泽看着静守在殿外的璋公公。
璋公公仍旧是一片慈蔼的笑,对他做出请姿,是让他进去的意思。
但张家泽到底是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但他很快就将这一抹异色压了下去。
面容仍旧维持着一片谦和的笑。
甫一入内,便问:“深夜,父皇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第六十三章
“父皇深夜召儿臣前来, 所为何事?”张家泽眉眼低垂,眼神温和如水,他的嗓音听着很是平静, 唇畔噙着一抹澹泊的笑意。
案台上的烛火, 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橘橙色火光俨如一枝细腻的工笔, 描摹着两个人的轮廓, 父子冷硬的身影, 一径地延曳至了地面上。
成康帝脸色阴晴不定, 打量着张家泽, 看着儿子愈发肖似自己的面庞,他凝声说道:“家泽,昨日的光景里, 朕为你召开了一场琼花宴,你可有心仪女子?”
张家泽从帝王的话辞之中听出了一丝试探, 低低地垂着眼睑, 温和说道:“儿臣与她们是初相识, 只有眼缘,还没有称得上是心悦不心悦的地步, 目前还不敢妄自武断。”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并无甚么错处。
成康帝低声喟叹道:“你长兄前几年就取了妻, 成了家,如今也快轮到你了,你的人生大事, 也要适当地抓紧一些。”
张家泽道:“皇兄同我不一样, 他志在成家。”
最后半截话,则在不言之中。
成康帝也听出了张家泽的言外之意——
他真正想要说的是, 自己志在立业。
立什么业?
自然是皇图霸业。
张家泽虽是温和,但一言一行,皆是昭彰着勃勃野心。
成康帝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这让他一时之间,心情颇为复杂。
沉默了晌久,成康帝道:“家泽,你幼时并不在宫中长大,在外边颇受了些磨难,待你十三四岁的时候,朕才遣人将你接回宫中,你可有怪朕?”
帝王突然提及此事,自然是有深层次的用意,
张家泽笑了笑,道:“我感谢父皇,给了我磨砺的机会,若是只小待在宫中,只怕根本看不到大千世界的诸般风景。”
成康帝一直注视着儿子的面容。
自始至终,儿子的面色始终温熙柔和,端的是文质彬彬,根本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而三女子张远桦的话辞,这时候在成康帝的脑海里之中萦绕不褪,就像是一重咒怨,箍在首上,挥之不去。
成康帝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对方,道:“如此,甚好。只不过,朕听到了一些声音,关于你和柔昭的。“
张家泽眼神微动,温声说道:“什么声音呢?”
话及此,他甚至轻声笑了一下,声音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喜怒。
成康帝没有直接质问,他压下了一口气,道:“家泽,柔昭是你的亲生妹妹,你会一直待她如兄如父的,对吗?”
帝王现在只是想要听到一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