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见过。”徐容羞赧的红了脸,“但你这也太吓人了些,况且我对料子不太了解,谁知道你真假呢,若说别的,或许我还能给你说上一二。”
“是吗,那我考考你。”
或许是还有一段路程,没别的事干,聊两句打发时间,又或许是有些年轻气盛不服输,离渊挺直背坐起身来,“海底冰封见过吗?”
徐容没想到一下就被她问住了。
徐容向来老实,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于是便摇头。
离渊得意一笑,卖弄着说:“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自然异变,气温会瞬间降至零下,海面急速凝固,且通往海里瞬间形成一条冰柱,直抵河床,朝四面八方迅速扩散,所有触及的海底生物全都会被困在冰里,迅速死去。”
徐容学到了,感慨道:“向来只觉得水上危险,没曾想海里也不宁静。”
“不宁静的事多了,还有啊,你见过水灵芝吗?”
“那是什么?”
“像灵芝一样,撑着一把大伞,会动,还能变化各种颜色,像星星一样,比星星更亮,是海里最弱的,但却剧毒无比。”
听她描绘得活灵活现,徐容抱着膝盖笑盈盈的看她:“我想象不出来。”
离渊嫌她笨,嘴上骂着,但手上却挽了个花,把那水灵之变了出来。
只见竹筏外的海水涌动,如水柱般射出,在空中咻的一下,撑开化作一把透明的大伞。
离渊轻轻勾了勾手指,那水伞边沿开始蠕动,原本是伞柄的下方,像是柳条般垂落着千丝万缕,阳光下,像水晶似的泛着光,真像个活了的灵芝。
徐容目不转睛,连连称奇。
离渊颇为得意。
往日里,依她的身份,哪屑于给人变这种低等术法,可不知为什么,在徐容面前,在这个又笨又蠢的土包子面前,离渊就想要她的折服崇拜。
徐容上钩:“还有别的吗?”
离渊问:“见过像船那么大的鲸吗?”
徐容摇头。
离渊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蓝光闪过,砰的一下,一道更为强劲的水柱直冲空中,冲破了那把透明水伞,又融合在一起,汇集着,然后像炸开的烟火,唰tຊ的一下展开,变得巨大无比。
一条比船还大的巨鲸出现在两人头顶上方,腹部膨胀,两旁的鳍摆动着,翘起头,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天啊……”徐容眼里满是惊喜,啪啪鼓掌,“好厉害!”
她的反应,大大取悦了离渊,也分不清谁讨好谁了,更是变着花样的给她展示海洋里的玩意儿。
什么会唱歌的鱼啊,会养花的蟹啊,还有海底的树啊,一时兴奋上头,就连海底的宫殿都给她变了出来。
但徐容压根没往别处想,还以为那是离渊变得戏法。
每变一样,徐容就特别来劲的鼓掌。
离渊玩得不亦乐乎,给她变来变去,一段枯燥的航程,在欢声笑语中徐徐前进。
好一会儿后,大概是灵力耗得差不多了,离渊才停了手。
徐容意犹未尽:“真有意思。”
经过刚才那一会儿,她算是心服口服了。
离渊也不是真的想要与她争个输赢,但徐容肯认输,倒是满足了离渊争强好胜的性子。
或许是一时心情不错,离渊抬了抬手:“实话跟你说了吧。”
“怎么?”徐容看过去。
离渊将烟蓝色的鲛绡铺开,搭在身上,“不让你碰,不是因为料子稀罕,其实这鲛绡是我出入海域的令牌,凡人碰不得。”
“碰了会如何?”徐容凑近了看。
“碰了……”离渊正说着,就看到徐容那边上手了,“欸,跟你说碰不得!”
话音刚落,徐容把料子揪住了,握在手心里,反复搓揉:“好滑。”
徐容扬头看她:“也没什么稀奇啊?”
离渊傻了,难得露出一副呆滞地神情。
徐容看她那样,笑了出来:“吓到了吧,其实我早碰过了。”
离渊张张嘴:“什么时候?”
“当初把你捡回去,你那身上的衣裳还是我换的呢。”
“啊……”她一提,离渊想起来了。
徐容像是解开了枷锁,急着过足瘾似的,抓着离渊那衣服料子揉来搓去:“早说嘛,还以为你瞧不起我。”
“怎么会,”离渊回过神,听徐容嘴里说出这么隔心的话,想也没想,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怎么会嫌你?我对你……对你……”
她说不下去,心里有股冲动,但又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卡在那,上不去,下不来。
徐容疑惑的看着她,忽然发现离渊手凉得像冰碴子似的,主动握了过去,把她包在手心使劲搓了搓:“冷吗?”
问完她又接着问:“你们海里的人,身子都是这么凉的吗,不会是病了吧?”
竹筏行得快,又没个遮挡,风是挺大的,再加上刚才玩了会儿水,徐容不禁这么想。
但离渊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又想着刚才那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她只觉得心里怪怪的,瑟缩的从徐容手间把手抽走,别扭的低着头,小声地说:“本来就是凉的。”
“哦。”徐容抱着膝盖,坐在筏上。
突然就静了下来。
徐容想着鲛绡,又想起刚认识离渊时那些古怪的举动:“欸,不对啊,你说鲛绡入水不濡,那之前怎的要用火烤呢?”
说起这事,离渊也纳闷:“我在海里巡逻时突遇冰封,被浪卷到你们那,也不知怎么的,鲛绡湿了不说,每当我想游回去的时候,都会被浪花拍回岸上。”
徐容蓦的想起:“所以刘叔说海神娘娘显灵,其实是你?”
离渊嘟囔着:“谁知道他看见什么了,那会儿我只想回家。”
“回家……”徐容眺望远处,“都走了这么久,你家应该快到了吧?”
离渊也抬头朝前看去,眼神沉下来:“嗯,快到了。”
竹筏朝前飘去。
后方的那座天宝在逐渐变小,海上忽然多出团状浓雾,竹筏就在浓雾中穿行。
随即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逐渐停了下来。
就那么飘在海上。
风似乎也跟着停了,浪小了,她们就像来到一处死海。
这里没有风,没有浪,甚至连鸟叫声都没有。
寂静无边的海上,白雾越来愈浓,遮天蔽日,几乎看不清四周,就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棉盒子里。
人都说海天一色美轮美奂,可若是在这深海里,乘在竹筏上看到所谓的海天一色,那真是令人打心里感到恐惧。
徐容从来没有这么不安的感觉。
刚才那股轻松愉悦的气氛,似乎也在随着海雾的出现而散去。
她紧张的拉着离渊:“这是到了吗?”
离渊点头:“这片海域名为天宝帝渊,天宝就是刚才我们去过的天宝岛,这里,就是帝渊。”
离渊蹲下身,示意徐容往海里看:“正下方就是龙须花生长之地。”
徐容挨着她蹲下来,往海里看去。
天宝岛那边的海水清澈,一眼能看到海里大大小小的鱼。
可这边虽是相连的海域,但水质却异常浑浊厚重,像是蒙了一层粗糙的沙质,不透光,甚至倒映不出人影。
徐容趴在竹筏边往海里看时,连她自己的影子都只是个朦胧的轮廓。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真的是这吗,可要怎么才能取到花呢?”徐容盯着海水,疑惑的问。
却没能到离渊的回答。
久久地,身后半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这无边无际的海上,只有徐容一个人。
徐容不禁心头一慌,下意识去寻找离渊的身影。
可就当她扭头朝后,顿时眼前一花,肩上突然被人重重一推。
徐容往后倾倒的瞬间,看到离渊伸出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徐容根本没看清离渊的表情,就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入水的瞬间,整个人失去意识。
昏迷后,徐容在海中缓缓下沉。
浑浊的海水白光一闪,一头通体黢黑发亮的巨鲨出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锯齿,一口将徐容吞了进去……
巨鲨小心的含着她,摆着尾,飞快下潜,直至到了底。
那里有处不同于浅水面浑浊的世外桃源,绿油油的草地,随着海水缓缓摆动,鲜红似血的花纠缠其间,正是徐容要找的龙须花。
在那花草地中,跪坐着一个身形巨大无比的女人,海藻般的黑发垂在地上,一身亮红色的纱裙上绣几条生动灵秀的锦鲤。
女人像神,浑身冒着光,把整片海水照亮。
她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伸出纤白的手,折起一朵花,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别在耳边。
忽然,海水涌动,女人扭头一看。
只见一头凶猛的黑鳞巨鲨朝着她急速游来。
女人不闪不躲,朝着巨鲨摊开手,宠溺道:“你这莽撞的性子,小心些我的花。”
远远看着还威风凛凛的巨鲨,来到女人跟前,一相比较,瞬间显得小而精巧。
巨鲨停在女人宽厚巨大的手心,摆了摆尾巴,开张嘴,露出一口狰狞的锯齿。
女人好奇的嗯了一声:“又带什么好玩意儿来了?”
噗的一声,眼前冒着泡泡,巨鲨从嘴里吐出个人来。
是个年轻女子,纱衣裹身,黑发披肩,白而清秀的脸蛋,与女人有几分相似。
顿时,女人脸上的笑容一僵。
巨鲨没发现异样,还晃了晃脑袋,一副邀功的样。
却听女人慌乱道:“你怎么带她来了!她不能来这,回去!”
女人抬手一挥,徐容顿时像被摧毁的沙,瞬间消失。
第24章 不想跟你吵架
徐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海里,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着,眼前有各种漂亮的鱼儿游过。
那种平日里常见的,或者不常见的鱼,它们看见她不再逃窜,反而热情的向她游过来,贴贴她的脸,或是用鳍抚过她的发丝。
如此反常的一幕绝不会在现实里出现,所以徐容断定,这一定是梦。
她拼命挣扎,想要苏醒过来。
好一会儿,徐容嚯的一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竹筏上。
茫茫大海,独自一人,没有离渊的身影。
四周的海雾还未散去,徐容坐起身来,开始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结果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离渊把她推下水的一幕。
徐容惊了,为了验证是梦还是现实,赶忙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
干的,只是有些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都怪那个梦太真实,徐容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混乱。
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反而越想越糟糕,她干脆不想了,躺在竹筏上等离渊,见着了,问问就知道了。
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离渊出现。
她烦躁的侧躺在竹筏上,望着水面,不断叹气:“离渊啊离渊……还有多久阿。”
话音刚落,水面上咕噜的冒出一个小泡。
徐容一愣,猛地坐起身来,跪在筏边往水里看。
这一幕,忽然让她想起之前,她好像也是跪坐在这里往水下看,然后她就被……
噗的一声,眼前突然冒出个人脸来!
徐容被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身体后仰,一屁股摔坐在筏上。
看到她被吓蒙的样子,作俑者tຊ顶着满脸海水,哈哈大笑:“胆真小。”
徐容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啊……”
“给,你要的花。”离渊全身没在水中,右手拿着一朵花,高举着递给徐容。
徐容跪在竹筏上,身体前倾,看着离渊手里的花,慢慢接过。
“这是……”她拿在手里打量。
所谓的龙须花看着平平无奇,就像是路边随意长得野花。
中间是黑色的花蕊,旁边展开着四花瓣血一样的红,在花蕊下方的花杆上,延长出来的两根细细的像是胡须一样的东西,也是黑色的,特别细,像根丝线,转动花杆,这两根花须还会反光。
徐容好奇:“这拿回去怎么弄?”
离渊说:“把那两根花须扯下来,磨成粉状泡水喝,你还可将用后的龙须花放在院门,能起到震慑老妇鬼的作用。”
听着如此简单的服用之法,徐容觉得这一路的颠簸危险都像是一场闹剧。
她叹了口气,小心的把花别在腰间,随即向着水里的离渊伸出手去:“来,上来。”
离渊看了一眼徐容伸出的手,又看向她的脸,没有反应。
徐容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对了,你到家了。”
离渊浮在水上,静静的看着徐容,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良久后,离渊低声道:“嗯,不回了。”
徐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两人皆是沉默。
好一会儿,离渊问:“你呢,回去后打算怎么过?”
徐容想了想:“先救七娘,然后……找个人嫁了。”
“什么,嫁了?”离渊心上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怎么这么突然?”
徐容挠挠鼻头,苦笑了一下:“我爹不在了,如今我又暴露了女儿身,依照村子里的规矩,女子满了十五就该订亲,我既上不了船,只能选这条路。”
“怎么上不了船?”离渊急了,“赵有鱼不是会带着你吗?”
徐容笑道:“这世道就是如此,男人出海,女人持家,再说了,我一个女子去一个全是男子的船上,多不便。”
离渊知道事实如此,徐容也是无奈。
她声音低了下来,像祈求似的:“不嫁人不行吗?”
徐容摇头。
离渊急了:“你若非要嫁……”
她顿了顿,想到什么,笑开来:“我娶你不就行了!”
徐容被她的真挚逗笑:“傻瓜,你我都是女子如何能成,除非你是男人。”
离渊脸上的笑容一僵:“男人?”
徐容知道那不可能,离渊没有喉结,身形瘦削矮小,怎么看都是个姑娘。
徐容只当离渊是在安慰自己,才会说出那番话:“天地阴阳,只有男女才能成亲,你我都为女子,只能义结金兰,结为夫妻,那是男女之间的事。”
离渊为难的低下头:“男人……我……不能……”
她声音很小,徐容没听清,也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只当是自己的话让离渊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