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进来,站定。
舒云抬眼,大脑蓦地一空。
Aron给大家介绍:“亚太的总监,袁婧。刚从北美区调过来的。这几天袁总在香港开董事会,所以就由袁总的女儿替袁总过来。”
袁婧一身黑色长裙,胸口戴着水滴形的祖母绿项链,简约不失亮点,外搭一件灰色薄西装,踩着极细的一双高跟鞋,身材勾勒又遮掩得恰到好处。
袁婧目光在所有人脸上划过,没什么温度地一笑:“你们好。”
话落,她眼神落在了舒云的方向。
很短的一秒对视,舒云却感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人将她的心一把攥紧。
原来是她。
她当然记得,一次酒吧,一次年会。
以及那次年会上,梁遇臣转身走向她。
这样醒目的气质,曼妙、精致,即便带着一丝冰冷与轻蔑,也能化为风情。
居然是袁总的女儿吗。
也对,她一看就是梁遇臣那个圈子的人,如出一辙的孤拔与淡漠。
出神间,袁婧已落座主位。
Aron如常催促:“舒云,来倒一下饮料。”
舒云醒神,手指无意识地掐了掐。
她头一次觉得,给人倒饮料,竟这样难堪、面如针刺。
或许她不该每次聚餐都显得这样勤快,以给人留下很好使唤,可以呼来喝去的印象。
她身体凝固着,起先几秒没动,可最后,还是在沉默里站起身。
舒云绕着圆桌走去袁婧和Aron那边。
她如行尸走肉一样拧开饮料瓶盖。
袁婧看眼抿着唇一言不发只顾倒饮料的舒云,红唇弯了弯:“实习生?”
舒云:“嗯。”
“会开酒吗?”
舒云没来得及说“不会”,她下巴已指指一边冰桶里的红酒瓶,眼角扬起一点弧度:“试试?”
这回,舒云终于抬眸,再次与她对上视线。
袁婧眼里仍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
包厢里安静下去,虞饶他们相互看一眼,不懂袁婧为什么要拿舒云开刀。
虞饶笑着开口:“婧总,开酒这活儿,让餐厅的人做就行了。”
袁婧:“先试试呗。不会开再喊别人,怕什么?”
舒云深吸口气,看明白了她确实是冲自己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偏没那么紧张了。
开就开呗。
她拿过酒瓶和开瓶器,她在酒吧看过酒保开过那么一两次,只能依葫芦画瓢。
舒云手里使劲,“啵”的一声,酒塞拔出,红酒跟着洒出一圈,溅到了距离最近的袁婧手上。
袁婧脸色一变,赶忙抽纸擦拭:“你怎么搞的?”
“不好意思。”舒云只心平气和地给她倒好酒,而后看向其他人,轻声询问,“还有同事需要酒吗?”
“要的要的。”
许雯笑着第一个挥手,而后他们团队的其他人也陆续应声。
舒云把酒瓶拿过去了。
Aron脸上也挂不住,他抽了纸张递给袁婧,关心道:“婧总,没沾衣服上吧?”
袁婧眉心蹙了蹙,嫌弃地躲开他手,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而后往包厢里的卫生间去了。
舒云这边,周骏对她说:“酒瓶给我吧。我来给他们倒,你有没有沾上,去洗洗手?”
舒云神思僵硬,仍旧一片空茫。
她听见周骏的声音,轻轻点头:“哦,好。谢谢骏哥。”
舒云把酒瓶递过去,转身也去了卫生间。
一进去,洗手台前,袁婧的身影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即便一会儿要用餐了,她也乐此不疲整理着自己的妆容。
舒云抬头和她在镜子过了一道视线,两人都微妙地没说话。
舒云洗干净手里的酒渍,又抽了张纸,准备出去。
刚一转身,她就听见袁婧鬼魅的声音——
“你在和梁遇臣谈恋爱啊?”
第35章 下潮涨
[爱是一个死胡同,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撞大运,其实只能撞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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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和梁遇臣谈恋爱啊?”
舒云脚步一滞,背后似有凉风。
她一霎转头, 再次透过宽阔的镜面和她对视。
“敢做不敢认?”袁婧拿指腹蹭掉一点口红, 轻轻挑了下眉。
舒云没说话。
袁婧轻蔑地笑了下,“也是。华勤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认了的话呢, 就是违反规定, 人事会对你展开调查, 以后你在华勤也待不下去了呢。”
“估计你也不敢把这个事和你的同事说吧?”她转过身来,两人隔了点距离面对着面。
袁婧手抄进上身的西服口袋里,歪了歪脑袋, 语气天真而无害:“我看你同事还挺关心你的。你敢和她们说你和梁遇臣的关系吗?”
说到这个,舒云心瞬间一沉。
她当然是不敢的。
不然上回在智科的走廊里,她也不会因为怕被同事看见, 而条件反射甩开他的手。
舒云深吸口气, 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峙:“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婧笑了笑, 拨了拨栗色的长卷发, 同她擦肩而过地走向门边。
她手搭上门把:“我想说, 你和他在一起前,都不先了解一下他的婚姻和家庭状况吗?”
舒云浑身凝固, 仿佛吞了个冰块, 她吐不出来,只能生生咽下去。
那抹冰凉一直从喉咙滑进胃里。
她遍体生寒:“……你什么意思?”
袁婧不再接话, 满意地笑了一下, 推门出去了,“再见咯。”
后面的饭局袁婧没再参加, 直接离开了,而Aron依旧毕恭毕敬地去送人。
舒云在卫生间平复了会儿,不想被看出端倪。可出来的时候腿依旧发软,她手下意识地撑了把椅背,思绪跟随风扯散的杂草似的。
她深吸口气,微微垂下头,努力地消化。
所以,袁婧那段话是想说什么?
是要拿办公室恋情威胁她,让她走人;还是想告诉自己,她和梁遇臣有婚约?
可无论哪一种,她都觉得陌生而胆寒。
许雯见她回来,悄悄问:“小云,你和这个婧总,以前认识啊?”
舒云摇头。
“那她为什么刚刚咬着你不放?”
她视线仍虚浮地聚在一处,“……我也不知道。”
许雯看她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刚刚的事受了影响,便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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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袁婧提前离开,饭局草草结束,大家兴致缺缺地回智科继续干活。
一下午,舒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眼前的所有表格都不进脑子,下班前去和财务沟通细节的时候也神思涣散。
智科的财务老师看她脸色不好,便轻轻唤了一声:“舒老师,您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舒云赶紧摇摇头,集中注意力,掩饰地撑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您继续说,我都记着呢。”
她拉回自己涣散的思绪,想将袁婧说的话给扔出脑海。
但她办不到。
和财务沟通完,她浑身精疲力竭,脑子一团麻木。
舒云失魂落魄地返回办公室。
刚推开门,便发现里面氛围不太对。
虞饶边上围了不少人,许雯和周骏也面色凝重,正在翻刚刚银行寄过来的函证回函。
虞饶看见舒云,招招手让她过来。
“饶饶姐。”舒云走过去。
虞饶将那一叠回函递给她,语气不太好:“舒云,这些函证都是你发的?”
舒云微愣,接过来查看,正是华勤培训那天,Aron给她派的发函任务,十天左右,现在确实也该有回函了。
“……是我发的,出什么错了吗?”
“你发的这部分函证,我们之前就已经发过了,为什么又要重发一遍?”
“重发?”舒云摇摇头,她不会犯这样离谱的错误,“不会,这是Aron那天发给我要我做的。”
虞饶闭了闭眼,听见Aron的名字时,她已经觉得不妙,“Aron要你做的?”
“对,他发了一堆表格给我,要我全部发完。”舒云忐忑地点头,“而且,我没在系统上看见你们之前发函的历史记录呀?”
“当然看不见,中国区和亚太区系统并不共通。”虞饶深吸口气。
她就知道Aron前段时间的假客气准没好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摆他们一道。
“我去问问Aron。”舒云说着就要去隔壁。
虞饶:“不用。问了也没用。我们这边的失误已经板上钉钉。”
现在重复发函都是她手里的人,别人只会觉得她的团队沟通不畅,不论Aron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能撇得干干净净。
虞饶手落到桌子上:“现在要紧的是,重复发函造成的费用怎么办?刚刚郑总过来,问我们这笔重复支出的钱怎么解决。”
舒云一听,脑子瞬间一懵,那她发的这几十封函证,费用加起来起码小一万块了。
“那、那我补上这个钱呢?”她慌不择路地说。
一旁的许雯摇头:“要是能补都好说,但关键是郑总现在不要我们补,他掐着这个错,要华勤降低第三阶段以及后续的服务费。”她咬牙,“想得真美。”
“……他想降多少?”舒云微微攥拳,预感郑总提出来的不会是个好条件。
“要我们降20%。”
舒云心再次摔进谷底。
虽说客户挑错想少出钱这事儿不算新鲜,可智科的ipo项目少说也是千万级别的服务费,降20%,想咬着一万块的小失误撬回两三百万的利润,这怎么可能……
“我去给然哥打个电话。”虞饶说着,拿起手机出去了。
虞饶离开,围在她身边的同事也叹着气四散坐回工位。
舒云还留在原地,她垂着头,翻开那些多余的回函。
确实是她发的。
那天培训,Aron忽然给她派了不少工作,她想快点儿做完,为了能和梁遇臣一起过个轻松的假期。
她当时那样急切,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进行检查和排除,Aron发来什么她就不带脑子地跟着做什么。
她不应该这样的。她一向都很认真、很严谨的,她从没想过一时的失察会给团队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
舒云手隐隐发抖。
忽地,周骏伸手将她翻开的回函合上:“别看了,饶姐都去找然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说,“何况你都说了,是Aron发给你的,也不全是你的错。”
舒云喃喃:“我应该多核查一遍的。我不知道你们先前有发……”
此时,亚太那边一个同事过来送文件,碰巧遇见这番情形,“你们函证发重了?”说着,他又看向舒云,不嫌事大地问,“你发重的?好家伙,那你还能转正吗?”
周骏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人耸耸肩,放下东西走了。
十分钟后,虞饶从外面回来,传来李宗然的话:“然哥让我们别管,进度继续往下走,其余的他来解决。”
周骏:“看吧。然哥会解决的。函证发重或者发错这样的事很常见,只不过是郑总太贪心故意刁难而已。”
虞饶也看向她,容色缓和些:“别担心了,然哥说没问题就不要再想了。确实也不全是你的错,别被吓唬住,再不济上面还有梁总呢。”
提到梁遇臣,舒云没一丁点好转,反而更加恍惚:“……谢谢饶饶姐。给你添麻烦了,也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事。小问题。”
一天的工作结束,舒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搭上地铁,怎么回学校的。
突如其来的袁婧,突如其来的失误,两股力量拽着她的头发不断撕扯。
其实同事们压根不在意她这点小错,但舒云无法原谅自己。
现在,她一回想那天处理工作时的急切、想快速见到梁遇臣的喜悦,以及那晚他们的亲热与温存,她的脸就和针扎一样。
要是她稍微沉一点心,都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以至于她现在感情看不到出路,工作又泯然众人。
等回神的时候,舒云已经走到自己宿舍楼门口。
楼下,路灯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水一样挂在夜空下,树荫里,仍有不少情侣在拥抱接吻。
她还记得在那颗树下,梁遇臣问她,“看得上我吗?”
舒云心头一酸。她当然看得上,她怎么会看不上呢。
她在礼堂里看向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挪不开眼啊。
舒云垂着头,呼出一口气。
她没回宿舍,随意在楼下花坛找了个座位。
手里捏着手机翻来覆去。
她该去问他袁婧的事吗?以女朋友的身份问?
最后,她下定决心,还是给他打一个电话过去。
身后花坛里虫鸣一响一息,与听筒里的嘟嘟声混在一起,舒云揉搓着衣角,竟有些没来由的失神。
十几秒,嘟嘟声消失,男人清沉的声音传过来。
“下班了?”他音色如常,声线里带了丝疲惫。
“……嗯,刚到学校。”舒云听他泛哑的声音,像摩挲着砂砾,“你呢,还在工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