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忽悠了。
舒云脸上火辣辣的,她绝对不可能敬这个酒。
她调动笑容,礼貌道:“丁总,我是来陪您谈融资的事情的。您也没提前说要喝酒呀?而且既然不谈工作,我就先回去了。”
丁总眼睛一瞪,漫上点怒意,但压制着朝她使了眼色,语气仍讨好:“哎呀走什么啊,来饭局不喝酒喝什么?小舒,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谈,你先敬一个,后面的工作我都配合你行不行?”
说着,他竟伸出手想要拉扯她起身。
舒云微吓,还没来得及躲掉,梁遇臣已先平淡开口:“人姑娘都说自己不是来喝酒的。丁总还要强人所难,有失公司老板的风度吧?”
他脸色锐利,声音倒还算悦耳:“上赶着送人出去,说好听点儿叫牵线,说难听点儿就是行贿了。丁总这么急功近利,是想做后者?”
这话一出,桌上安静了。
业内都知道,梁遇臣从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待人待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都不会说重话给自己结仇,已经算是素质高能力强的那类精英人士了。
钱栋成看出点端倪,笑着打趣:“哟,难得看梁总为小女生说话啊,之前华勤里被梁总骂哭的女生不少吧?原来梁总也有为小女生解围的一天。”
“梁总您要喜欢,要不这姑娘就跟您一块儿回去吧?”他说着,又转向丁总,“丁总,你得先问人姑娘有没有男朋友啊,别好心办坏事儿。”
丁总立刻道:“没男朋友。我带来的人我还不清楚?”
舒云听钱栋成和丁总一来一回,她脑袋又涨又晕,脸上跟被扇了巴掌一样难堪,她再忍不住:“我有男朋友的。”
她这话却如一颗石子扔进湖面,一点涟漪后,无处可寻。
男人们根本没这个所谓,打定主意拿你当谈资,谁管有没有男友。
梁遇臣看着她,终于出声:“舒云,你先出去。”
他已许久没喊过她全名了,舒云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却又如蒙大赦般从座椅后面绕出去。
梁遇臣见她小身板出了门,也跟着站起身,从侍应生那接过大衣。
他目光扫过钱栋成和丁总,不知是不是笑了一道:“钱总丁总,今天的账华勤记下了,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两位。”
他语气淡淡,但里头究竟是报答还是报复,没人听得出。
钱栋成心中一凛,感知有点玩脱了。丁总却跟听不出话外音似的在那傻笑。
梁遇臣扫一眼桌面上其他人,最后和攒局的徐总点了点头:“搅您饭局了,下次我做东赔罪。”
徐总知道他和舒云的关系。上次香港,有人问他是不是女朋友,他点头承认了的。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毫不掩饰地承认呢。
他道:“不碍事。你赶紧带人回去吧。”
梁遇臣微一颔首,扣上西装扣,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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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外廊,深秋凉风便悉数灌入领口,舒云不由打了个寒颤。
梁遇臣虽让她出去,但没说让她走。
舒云心里很慌,她其实很想溜,今晚她罪名可真不少,电话里撒谎被捉、被指认是丁总的员工、还有上次两人没吵完的架……
她要是留在这儿,一定免不了一阵爆发。
可她要真溜了,估计也就真玩完了。
她思绪一团乱,又折磨又抓狂,最后受不了地把脑袋哐地一下砸在墙壁上发泄,还狠狠地磨了两下。
就这么犹豫的几分钟里,梁遇臣出来了。
他刚一出来,就见她在那拿头撞墙,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样。
舒云听见声响,额头抵在墙壁上悄悄转头瞧他,对上他凉淡的目光:“……”
梁遇臣漠然转身:“走。”
舒云见他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心悬了悬,又飘飘落下去。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走在她前面,他步伐不算快,她不敢跟近,却又不敢落远。
小碎步前前后后,窸窸窣窣的。
两人仍在这个中式庭院里转着,亭台楼阁、竹影假山,他不知往哪绕了几圈,带着她进了另一个较暗的建筑。
是个茶室。里头没开灯,只有城市的夜光铺洒进去。
梁遇臣推开门,回身看她。
舒云屏住呼吸,隔着几步路停下,心里恐慌,没敢凑近。
梁遇臣面上也没笑容,只拿下巴往里指了指,要她先进。
舒云心头咯噔,她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反抗。
她咬着唇走进去。
她感觉他这次绝对不会再轻轻放过她。
之前她再怎么过度躲闪、别扭、较劲,他都不曾计较,稍微醋狠了,把她摁着折腾索要一番也就翻篇儿了,但这次,估计是真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不会再那样好说话,再由着她、宠着她、纵着她。
舒云走进去,她看见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长长的,灰色的。
而梁遇臣手掌着门,缓缓带合上。室内连门口那点夜光也被隔绝。
他转过头,目光和秋夜的月霜一样冰凉,那冰凉感从她头顶一直透到脚心。
一直以来,他不展露情绪,她便完全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舒云往后挪几步,有些徒劳。
黑暗里,梁遇臣伸手松了松领带,似乎笑了一道:“不和我解释一下?”
舒云浑身一抖,有些自暴自弃:“就是你看见的这样。我在做我的项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做你的项目?”
梁遇臣轻轻重复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说:“你放着我给你的项目不要,跑来这里浪费时间低三下四地陪人有意思?”
舒云心中巨颤。
他说的陪人……
她一霎抬头:“我没有陪人!我在工作!”
而他嗤了一声:“好,你在工作。那我看见你出现在这样的工作里,我是该高兴吗?高兴你长进了,知道独立了?”他缓步走近,舒云惊得往后瑟缩,后背磕上墙壁,她无路可去。
梁遇臣面容好似山背,他的身形就那么完整的笼罩住她,不透一丝光亮。
他指了指刚才的方向:“你知道那个丁总是想拉你干什么吗?今天我要是没来,他真要别人带你走,你脱得了身?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拉皮条?”
舒云死死咬着下唇,听见他这番刺耳的话,脸都烧红了。
她根本不敢往上看他的目光,下意识就想逃走。
可梁遇臣哪会放她走,他侧侧脖颈,单手扯下领带,一只手牢牢扣住她,将她两只手腕反剪到腰后,拿领带囫囵一绑。
她脸颊惊烫,跟被俘获的小野兽一样挣扎:“梁遇臣!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梁遇臣心中更气,他一只手扣住她腰,另一只手径直掐住她脖子,两手一前一后配合着把人拽到跟前。
他怕她疼,手指并没用力,只是往上用虎口嵌着她下巴,把她柔嫩的嘴唇捏挤成一个“o”。
昏暗里,光线婆娑,她眼底倒映着潋滟而破碎的月光。
他身上的气息仍旧清苦好闻,喉结微微滚动,俊朗锐利的脸庞近在咫尺。
“舒云,我问你,”梁遇臣轻轻开口,“你把我当什么?你把你自己当什么?”
舒云双肩发抖,她从不知道他真正发起脾气来是这样的,恶劣、狠厉,还带着一丝邪气轻佻。
原来之前他训斥她的那些不过小打小闹,他一直极有分寸,点到即止,偶尔拌嘴,他也都受用地让着她。
他居高临下,凉声:“说话。”
“我不知道他是……”舒云说不出那三个字,她摇头喃喃,“他只和我说他公司要融资,这确实是我的工作范围,我不知道来了之后是这个样子。”
梁遇臣却缓缓一笑,揭穿道:“不止吧?他应该还和你说了,有机会独立签项目?是不是?”
舒云身体灌满凉风。
他太犀利太敏锐了,她一点点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她手腕重新开始挣扎,脑袋也摆动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她整个人贴着他衬衫扭来扭去。
梁遇臣呼吸粗重一瞬,狠掐住她腰,力道收紧,膝盖分开她两腿,她身体柔软的曲线再次严丝合缝地嵌进他胸膛里。
他贴着她耳朵,沉声禁令:“你再动试试。”
舒云睫毛微颤,吓得一动不动了。两人皮肤贴着,她没想到他身体竟这样坚硬滚烫,烫得像亲热的时候一样……
他们唇瓣间的距离连两厘米都没有,他眸色幽暗,气息就那么砸在她脸颊上。
梁遇臣看她惊骇的模样,终是心软,没再吓唬逼迫她。
交缠起伏的胸膛里,他慢慢放开了禁锢。
舒云动了一下,她身后手腕上的领带也松了,滑落在她脚边。
两人在黑暗的茶室里站着。
夜色幽蓝如墨。
“……是,他是和我说可以帮我介绍项目什么的。”舒云气息落下去,“但我没有全相信,我真的更多是因为他说要谈公司融资的事才过来的……我没有……”
她是很心动,但她没有蠢到会无缘无故相信帮她独立接项目这种话。
舒云抿住唇:“可梁遇臣,你又把我当什么呢?”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眼神清滢:“你对我的定义,真的是我以为的男女朋友吗?你答应过我不干涉我工作的,为什么又要一次又一次在我们睡过后给我塞好项目?连我被举报了你都不在乎?”
或许他在乎,只是他更在乎实际利益的得失,而她更想要纯粹的感情。她现在还做不到和他一样拨开感情只谈利益。
梁遇臣听她说完,极冷地笑了一下:“呵。说来说去,不还是上回那点事儿?”
“舒云,我能给你的,都是公平范围之内允许的,我在这里无可指摘。”他说,“这些事少钱多的大项目,就是会陆续交给你们这样的新人。就算没有我,这次不是你,下次照样轮到你。”
“那我宁愿自己轮到!”舒云破罐破摔,“你别插手我的工作!”
梁遇臣眼神眯了一道,他不明白:“我哪儿插手了?”
“风控的电话不是你打的?”她问,“以前那么多零零碎碎的便利与后门,不是你开的?”
梁遇臣气笑了:“就因为这?”
舒云不吭声。
梁遇臣语气深沉而平静:“满满,那我这样问你,要是现在,给你帮忙的是虞饶、许雯、周骏,甚至是李宗然,你会这样纠结吗?”
他看着她:“不过是因为帮你的人是我,所以你天然带了审判。”
舒云自己也弄不清了。
要是放在从前刚喜欢上他的时候,她要知道自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她估计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现在,她无法面对这样顺风顺水的自己,无法接受踩在梁遇臣肩上“自力更生”的自己,无法对面其他同事若有若无的刺探和狐疑,更不想以后,在升职竞岗的时候,被人议论:噢,原来这是梁总的小女朋友。
梁遇臣伸手给她别过碎发:“舒云,你和我在一起后,躲躲闪闪草木皆兵,谈个恋爱跟打地道战一样,你就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说到这里,下颌也微微绷紧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能让你来,一定是安全的;就算我真给你塞资源,也没人敢当你面说一个不字。至于背后那些举报和闲言碎语,不伤及利益,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舒云心里一空。
梁遇臣声音还在继续,轻飘而锐利:“可你既然真这么在意,当初又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想不到这种情况?”
舒云眼睑微抬,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她喃喃摇头,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这话像否定了她从前所有的喜欢一样。
她知道自己和他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不在一条线上,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这个错位然后掰正。
她又气又堵:“所以我就心安理得地好项目不断?就算你不在意,但我在意呀。你是CEO,你不用管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可我呢,我还要在华勤工作。我不可能不在意!”
她看着他:“我只是想把感情和工作分开,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这都不行吗?”
梁遇臣幽幽道:“所以你退出通讯集团,自己来做项目,差点儿被人拐走拉皮条,这就是你的分开?”
舒云咬牙:“至少我在尝试。”
即便她任何的挣扎与躲避在他那里都不值一提,她也要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