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臣视线锁着她,上前一步捉住她手臂,把人往他刚刚观望的屏风里一带。
视线隔绝,两人一齐跌进一旁的阴影里。
舒云肩胛骨硌上冰凉的墙壁。
梁遇臣身上的气息潮水一样漫上来。
“你……”
舒云惊惶,另一只手去推他,也被他再度扣死。她声音只敢压在嗓子里。
“年会上见过一次?”他背着灯光,下颌近在咫尺,语气低凉,鼻息却炙热,“那这三年那么多个夜晚,你都和谁在一起?嗯?”
舒云脸皮烫起来,虽然屏风严严实实挡着,但她还是怕包间会有同事出来。
她轻声:“你快放手。”
她其实想过两人可能会再度遇见,但没想过他一上来就这么恶劣。
梁遇臣力道收紧,阴影罩在她身上:“你把你那些衣服包包首饰,都寄回给我,是都不准备要了?”
她瞪着他:“反正都是你买的,我不要。”
他看她两秒:“那你怎么不说都是你喜欢的?”
他说,“逛商场你要是不多看两眼我会给你买?”
舒云心尖一颤,嘴唇微抿。
他两三句话就能把她拉回那些美好的从前,但……她不行。
梁遇臣看她慢慢咬住嘴唇,似乎也在抉择和动摇。
他抬手,拇指碰碰她咬得泛白的唇瓣,想将她从这种挣扎里拉出来:“满满……”
舒云呼吸一窒,偏过头,微微躲开他的手:“你别这么叫我。”
梁遇臣目光动了下,也就没再触碰她,只轻声问:“是我哪儿没和你解释清楚吗?”
“你解释得很清楚了。”舒云别过脑袋看着身边的地板,“我又不是因为你解释得不清楚才和你分开的。”
梁遇臣还想说什么,舒云却已先打断:“梁遇臣,你不用再和我说这些。”
他目光聚拢:“满满,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舒云心里发疼,她回头,眼底清滢,却装满碎片:“是。很多事你不能控制。所以你只能控制我,对不对?”
她低低说完,转身就走。
梁遇臣还拉着她手腕,她微微一挣,甩开了。
她匆匆往前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返回来:“还有。”
梁遇臣抬眼。
舒云从包臀裙的小荷包里抽出她的那支白色钢笔:“这个也还给你。”
这回,梁遇臣下颌终于绷着了,他没接,舒云就抬手把钢笔囫囵往他怀里一塞,他接也好,掉地上也好,她头也不回地进包厢了。
-
两人前后隔了几分钟回到包厢。
舒云脸色没什么反常,倒是梁遇臣进来的时候,面色凛着,气场严肃得没人敢主动和他说话。
后面饭局也草草结束,各自散场。
舒云求之不得,拿上包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刚发动汽车,就见隔壁车位的双牌照商务车降下车窗。
林森在副驾驶笑着和她打招呼:“cloudy,好久不见,虽然辞职了,有空还是来香港玩啊。”
舒云点头:“好的林总。”
她往后排紧闭的黑色车窗瞧了眼,这回肯定了后座坐的是梁遇臣。
话落,她升起车窗,驶离餐厅。
梁遇臣看着窗外她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前头林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过来:“怎么,又谈崩了?”
梁遇臣:“你能别说话么?”
林森笑:“又脑仁疼了?”
他蹙了下眉。但没接话。
“cloudy人看着乖乖的,但没那么好说话吧?这样的姑娘呢,爱一个人时很坚定,但要不爱了,当然也就不好哄了。”林森开口,“当时你和她在一起时我就说,她会成为你的弱点,你还不信。”
夜幕昏暗,司机也启动汽车往香港口岸的方向驶去。
路灯流转,从他眼前一格格划过。
梁遇臣低头,淡漠无声地看白色的光线晃在自己手背上。
他回忆方才她的每一句话,思索那天她伤心撕裂的每一个点。
梁遇臣一层一层往下想着,他手掌往上,虚无一握。
后面,蓝辉集团和华勤亚太的合作正式开始。
梁遇臣没再来过深圳,只有团队在这边驻场,偶尔林森来看看进度。
舒云被派去和华勤的团队沟通,她身上在华勤带下来的那些习惯还没完全稀释掉,两边交流起专业来很是顺畅,一起跑了几道工厂,很快将新方案给敲定了。
舒云有些跃跃欲试,她在公司后台提交了申请,希望能弄个试点的产品线看看成果。
六月头,蓝辉集团请合作方去三亚度假。华勤以及券商,还有几个供应商都在邀请名单里。
舒云他们整个组也一起陪同前往,说是也算作员工团建。
飞机上,程林林悄悄和她吐槽:“什么团建?就是想我们在放松之余也不忘给集团打工,把剩余价值全部榨光。”
舒云笑:“都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华勤,大家去普吉团建,就是一波人玩游戏另一波人还在给客户发邮件。”
她看着天边深蓝的云朵,以及飞机下空圆弧的地球轮廓,上次和梁遇臣碰面的不愉快已经暂时烟消云散。
她才不要让他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等他们落地三亚的酒店时,其他的合作方已经到好几天了。
姚少池就是作为券商那边的合作方,上周跟着蓝辉的投资部一块过来的。
这日,他约她去酒店的场馆打网球。
舒云在这儿住了三天,全在工作,和供应商吃饭洽谈,为后面的工作推进作铺垫。
姚少池邀请她打球,她自然答应,下午结束和供应商的线下会就过来了。
绿色小球弹到脚底,反弹起来,舒云一把接住。
姚少池笑得明朗:“你还记得网球怎么打吗?”
“当然记得。”舒云也有些怀念,“我们在学校还打过双人比赛呢。”
姚少池:“那我们先打一场?等人多了再双打。”
“行。”
快六点,夕阳渐落,阳光已经不太刺眼,能看见远处海面上渐落的橘色彩霞。
舒云正玩得起劲儿,反手击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骤然闯入眼帘。
舒云脚步缓了下,没有接上姚少池飞过来的球。
绿色的球影飞去网格上,弹落着回到她脚边。
梁遇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这块网球场地的旁边,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淡,身边还跟着他们蓝辉集团的赵总,以及一些投资部的人。
舒云捡起球,姚少池看见人来,也收了球拍,两人一块儿过去。
姚少池朝她伸手,示意她把手里的球拍给自己,舒云很自然地递给他。
梁遇臣目光几乎定在她身上。
她穿着偏紧身的运动服,下身是个白色网球裙,百褶的,衬得一双腿又细又直。刚刚运动结束,她鹅蛋脸泛着点红,鼻尖额头还有汗珠,她微喘着气平复呼吸,走过来时还不忘笑着微微弯腰和大家问好。
“赵总,”她目光挪向他,还是有些躲闪,“……梁总。”
梁遇臣点了下头,根本挪不开目光。
赵总看氛围有些安静,主动上前介绍,先看向舒云:“梁总。这您认识的,ESG的舒组长。”
“我知道。”
赵总又转向姚少池:“这是投资部那边带过来的券商,姚少池姚组长。”
梁遇臣转向姚少池。
姚少池也看向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都伸出手礼貌性质地握了握。
“姚组长。”
“梁总。”
舒云看着他们的手只握了半秒便各自挪开,她懵懵地眨眨眼,感觉有点不可置信。
时隔三年半,她居然还能见到他们的手在她面前再次相握的场景。
舒云只觉有道雷劈在自己头顶,她恨不得揉揉眼睛,看清亦或者看破这场荒谬得不能再荒谬的戏剧。
第63章 冬表树
[愿我为天梯, 载她往上爬。]
-
后面,赵总转去和姚少池说话了,还有几个产品部和投资部的领导, 范罡也在里面。
梁遇臣不关心, 也不参与。
这一块是这个度假酒店的户外运动场,边上还有排球和篮球,现在夕阳西下, 天空白蓝干净, 周围几颗墨绿的椰子树, 海风温柔,周边出来放松运动的人很多。
姚少池预约的网球场和篮球场挨在一块,中间也没有栏网, 边上一群十几岁的男生在打篮球。
梁遇臣瞧那球在她身后蹿来蹿去的,怕飞过来砸到她,习惯性地伸手, 揽在她腰后, 把人往边上护了护。
舒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跟着往他身边走了半步。
站定到他的阴影里,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双肩一动,匆匆退开。
梁遇臣的手臂停在半空, 他深深看她一眼, 没说什么,撤回了手。
四五米远, 赵总还在和姚少池说话, 她依稀听见“并购”等金融方面的词汇。
他们并没有注意这边自己和梁遇臣的小动作。
傍晚的风柔软地吹过来,带着海浪的气息。
一时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普吉岛。
沙滩、烧烤、笑声、落日……
舒云有些拘谨, 想起上次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
她以为能平静面对他,但好像并不行;而他也一向吃软不吃硬。
其实那支钢笔还回去后她还挺怅然若失,每次一摸口袋,钢笔不在,她总有点心慌。陪伴她好多年了呢。
她抿抿唇,别过自己的发丝。
梁遇臣也不说话,仍旧抄兜望着前方,跟个没事的闲人一样。
舒云忍不住:“这不是我们公司的团建嘛,你来做什么?”
这话问出口后就有点后悔,搞得自己多在意一样。
梁遇臣幽幽道:“这么快就‘我们公司’了?”
“……”
舒云语塞一瞬,但她在和他顶嘴这方面一向是不能吃亏的:“对呀,我都入职一个月了,当然是我们公司。不然还是‘你们公司’吗?”
梁遇臣瞧她这熟悉的哼唧唧的小表情,心软了一道,懒得和她争。
舒云往赵总那边指一指:“他们在谈并购,你不去和他们一起说说话吗?”
“我不是为蓝辉过来的。碰巧在这儿遇见了赵总而已。”
舒云提炼出重点,微微一动:“那你来三亚是?”
“汇通的团队最近在这边。”
听见“汇通”两个字,她“哦”了下,垂眼看脚底的网球场地:“难怪。”
他一向对工作严苛上心。而汇通也没有辜负他的筹谋,绿色金融的前景确实一片大好。
舒云心里发酸,莫名地,竟还有些羡慕。
她深吸口气,往前合着手掌伸展一下胳膊:“那万一蓝辉的并购业务你也能拿下呢?这样你的支持率会更高。免得又有人想把你拉下来。”
梁遇臣扭过头:“你担心我?”
舒云喉咙一堵:“我都辞职了我担心你干什么。”
“你别误会。”她话多起来,一本正经地掩饰,“我是怕万一你倒台,雯雯姐和骏哥怎么办?然哥和林总也得跟着喝西北风了。”
“……”
梁遇臣眯了道眼,某一瞬,他确实感觉自己早被她磨得没脾气了。
舒云刚打完球,身上又有汗,现在站在这儿,蚊子几乎绕着她咬。
她两只小腿相互摩擦着,看眼那头还在交谈的领导,有点儿想离开,但又不好意思先走。
梁遇臣看出她的为难:“想走?”
她赶紧点头:“嗯,有点儿……但好像走不掉。”
他抬了抬下巴:“等着。”
“诶?”
舒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先提步过去,朝赵总伸出手:“赵总,晚上还有安排,就不多留了。”
赵总难得见梁遇臣主动握手,有些受宠若惊:“下次回深圳了,我做东请客。”
梁遇臣没说好与不好。
范罡却看向他身后的舒云,视线从她紧身运动服的胸脯滑到百褶裙下的双腿,笑说:“舒组长一会儿跟我们回酒店餐厅吃饭吧,今天总没开车吧,不能再推辞了。”
舒云被点到名,讪笑了下,正想开口,梁遇臣已先出声:“不巧,我这边还有些工作需要舒组长配合。”
范罡做开玩笑状:“舒组长果然是从华勤出来的,对老东家更亲热呢。不会透露我们的机密吧?”
梁遇臣语气很淡:“范总要连华勤都不信任,那这笔生意也不必做了。”
范罡这才没作声。
梁遇臣扫一眼其他人,微一颔首,转向舒云:“走了。”
“噢。”她立刻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舒云忍不住多问一句:“我真的可以走了?”
梁遇臣:“怎么,还想回去?”
她当然摇头。
他提醒:“包拿上。”
“噢。”舒云懵懵点点头,转身跑到一边的长椅上抓起自己的包,拉好拉链,脚步轻快地再次跑向他。
她跑起来跟只林间小鹿一样,腿白晃晃的。
梁遇臣就这么看着她,心头有丝恍惚,仿佛那些破碎与撕裂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平常的、普通的、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