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两眼一闭，无声地为城主点了根蜡。
城主脾气秉性很好，没有计较沈清淮刚刚的无礼，仍然热情邀请，“先进来，正是饭点。在这里多玩几天，玩够了咱们仔仔细细地去查。”
“小刘，接客。”
一个侍卫走在前头，带着江离他们往里面走。
趁着前面人没有发现，江离挪了挪脚步，凑到沈清淮旁边，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我们要住在这里面啊？”
青年偏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却又控制不住地吸了口气。
好香。
眸中黑气愈演愈烈，却又被牢牢束缚着缩了回去。
“不想住的话可以去客栈。”想要点头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出来了，沈清淮抿抿唇，最后回答。
少女瞬间高兴了，嘚嘚嘚地又迅速挪回原来的位置，轻声欢呼，“投客栈一票！”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大，鼻尖诱人的香气也淡了许多。
沈清淮皱皱眉，耳边黑猫说他变态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耳朵难受。
他短暂地沉思了一会儿，拎着猫的后颈皮把它扔了出去。
世界安静下来。
沈清淮不经意地往里挪了挪。
鼻尖的香气变重了。
第17章 玄都城（二）
城主府面积巨大，亭台楼阁高低错落。
江离特意注意了一番，其中栽种的确实都是杏树。
这个季节并不是杏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光秃秃的树干上系着点点红绳。带路的下人看到江离注视的目光，有些羡慕自豪地说：“这是少城主特意吩咐下面人做的，少夫人是北方人，过年时候就喜欢家里红彤彤的。”
“你瞧，过了年府上的灯笼对联这些还崭新着，瞧着红艳艳的。”
说起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的感情故事，下人的话明显变多了不少，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笑意。
看起来这两人在府内声望不错。
江离思忖。
很快他们来到主客厅，城主和城主夫人已经坐下了。
只见沈清淮这次没有沉默，一反常态主动开口：“玄都城盛名已久，我和师妹鲜少出宗门，这次也想多逛逛，就不留住打扰二位了。”
“玄都城的桃花节格外盛大，凑巧遇上了我们也想去看看。”
城主哈哈大笑，讲起桃花节的历史来。
两人对话和谐友好，反倒让江离有些愣。
他们打算来此见一下城主便是沈清淮的主意。据他所说，玄都城城主和灵渺剑尊关系匪浅，途经该地最好见一面。
现在想来，一点也不像沈清淮的作风。
他可不是一个愿意为了面子和情谊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人。
江离皱眉环视一圈，还要特地来城主府的主厅……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终于，沈清淮说完了。
两人在城主的注视下离开。
屋外的杏子树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红色系带在空中飞舞。
—
“师兄？发现了什么？”走出城主府，确保没有人跟着，江离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她出门的时候特意多观察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
这就是一处十分正常的府邸。
沈清淮晃了晃手指，指向跑在前头的黑猫。
江离一愣，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黑猫却似乎看懂了沈清淮的动作，呲牙咧嘴朝着他吼了一声，尖尖的牙齿露在外面，和漆黑的毛发相比格外洁白。
“喵——”
把它跟那种丑陋的魔头相提并论，简直是辱猫了！
沈清淮不理会墨翊的耀武扬威，侧过头看向江离，声音莫名愉悦了许多，“有魔气。”
魔气？！
江离先是一惊，接着注意力又被转移。
这和黑猫猫有什么关系？
“黑色。”青年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声解释。
真别说，您的联想能力是挺不错！
江离心中吐槽，却又莫名被他的比喻笑到，看着黑猫炸成一团气呼呼的样子，想撸猫的心思又起来了。
她蹲下招了招手，小黑猫抬起前爪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乖乖巧巧得跑了过来。
江离一把抱了起来，手心贴在猫猫的肚皮上，蹭着它软绵绵的毛。
似乎是因为沈清淮在旁边，对这里未知的魔气也更加适应，江离没有了之前的恐慌感。
“应该用了什么隔绝的宝物，一般来说看不出异样。”沈清淮补充，眸光淡淡地掠过江离正在挠着黑猫耳朵的手指，有些不自在揉了揉耳朵。
-
江离看着客栈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些目瞪口呆。
“这么多人？没房了？”
掌柜懒懒散散地倚着桌子，百无聊赖地点着扇子，有些无奈，“这个时候是人最多的时候，每次都没有什么空房的。”
“只要两间房，我可以多出钱。”
江离拿出钱袋子放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
掌柜眼前一亮，但是很快他又懒散地倚了回去，“您瞧瞧，这要是加价就能住进去，我这生意也没法做了，没有名声了啊。”
江离有些无奈，这人油盐不进的。
就在这时，一对年轻男女携手走下楼梯，有些着急地走到掌柜面前，“掌柜的，房间能退吗？家里出事了我们现在要回去一趟。”
巧了，瞌睡时候枕头就送上来了。
江离笑容满面，乐滋滋地从女子手里接过钥匙，递给掌柜一袋银子，“您也亏不了。”
她给的银子不少，足够掌柜赚上一笔了。
小厮领着他们往前走，江离走的飞快，生怕掌柜的再反悔。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有听到掌柜的提醒。
“小姐，就是这里。旁边有一个小院，桃树开得很盛，很多人喜欢在这里吃饭。”带路的小厮很健谈，一路上跟他们说了不少玄都城的风土人情，江离还特意问了问有关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的感情故事，听到的消息和旁人说得大差不差。
看来这对夫妻真的感情美满，惹人羡煞。
小厮告退，江离欣喜地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看向沈清淮，“我们可以在这里吃火锅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推开房门，江离呆住了。
里面只有一个房间。
这时，沈清淮慢悠悠地从后面走过，“啊，我以为你听到了呢，掌柜说这间房是一对情侣定下的。”
“只有一间房吧。”
江离：“……”
不是大哥，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地说出一间房的真相的？
你不应该断情绝爱吗？
沈清淮径自推开里面的门，而后江离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
似乎在惋惜。
“里面有两张床。”
江离瞬间支棱起来了！
她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两张床就很好！好室友呢吗。
美美把行李放下，江离火速占据了最大阳光最好的一张床，面带微笑地从沈清淮手里接过黑猫，“师兄，您请。”
她弯腰鞠躬，指了指斜对面的床。
不大，躲在阴影处。
看起来好久没用过了。
江离不敢再去瞧沈清淮的脸色。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她大概能摸出一点门道。
沈清淮为人淡漠，素来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如果不特意去触碰他的底线，他几乎都是懒得管。
当然，江离到现在还没摸清沈清淮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现在已经到了正月，玄都城天气很好，暖融融的太阳顺着窗棂倾泻而下，让江离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还是喜欢春天，这种暖和的天气才应该是人呆的。”
沈清淮眯了眯眸子。
女童稚嫩的声音和江离的话重叠在一起，让他有几分恍惚。
这句话，她也说过……
沈清淮皱了皱眉，那股熟悉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涌上来，让他一遍又一遍回忆那段日子。
黑气在眸中翻涌，沈清淮弯了弯腰，用力遏制住不断嚣张的妖气。
然而这一次，妖邪之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下去，反而在一个劲儿的反扑。
“唔。”沈清淮没忍住，痛呼出声。
牙齿咬破了唇肉，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清楚地感觉到体内剧烈的变化。
浑浊的妖邪之气混杂着清澈的灵气，两股力量扭在一起，在体内不断碰撞。
嵌入骨头里的伏妖锁不断延展，一次次遏制妖邪之气的膨胀扩张。
好疼……
沈清淮弯腰，死死抑制住闷哼声。
他用力眨掉眼泪，一边压制妖邪之气外溢，一边克制住妖族的本能。
他不能，绝对不能在外人眼前暴露自己的妖身。
沈清淮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一次次用意志力克制身体的本能。
不能，这里有别人……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丧失的时候，一双柔软的小手贴了过来。
江离担忧的晶润双瞳在眼前闪过。
好眼熟。
-
沈清淮昏过去了。
江离在房间内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想要碰碰沈清淮又怕弄疼了他，想要找个灵医问问又怕暴露了什么秘密。
毕竟，沈清淮看起来真的很疼。
微不可查的灵气波动在空中一圈圈荡漾开来，像一粒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泊，几乎没什么影响。
江离走动的脚步却骤然一顿。
有妖气？！
她表情一肃，薄薄的灵气从体内牵引而出，顺着空中隐形的涟漪追寻而去。
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沈清淮上方。
这下江离是真的傻眼了。
妖气怎么会在沈清淮身上？
他什么时候碰到妖族了吗？
江离心中疑惑，但是根本没有疑惑的机会，她立马关上房门和窗户，还谨慎地多放了几张符咒。
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察觉到屋里有不正常的灵气波动。
一连检查了好几个地方，江离跑得满头大汗。
她顾不得其他，又折回床边，一边用毛巾擦掉沈清淮额前的细汗，有些无措。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沈清淮现在是因为什么。
但是江离能确定的是，这股从他身上溢出的妖气没有让她觉得烦躁恶心或者惧怕惊恐，甚至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江离坐在床边，拿着毛巾发呆。
人身上出现了妖气，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妖族附身了。但是沈清淮如此强大，究竟什么妖族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进入他体内？
“喵喵喵——”
就在这时，小黑猫凄厉的叫声唤回了江离的思绪。
圆滚滚的小猫在空中翻转了一下，接着它直起身子，伸出小小的爪子指了指沈清淮，接着又往前指了指。
“我？”江离迷惑，往旁边左右看了几眼，小黑猫指的确实就是她。
小黑猫吐了吐舌头，一副被累晕的模样。
然后他趴下身子，几步蹭到江离怀中，尖尖的爪子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挠了几下她的胳膊。
皮肤被划出一条细纹，不疼。
江离灵光一现，御剑时沈清淮的玩笑话和小黑猫的动作重叠在一起。
她说：“需要我的血？”
第18章 玄都城（三）
看着小黑猫连连点头，江离有些惊讶。
她的血真的对沈清淮有作用啊？
灵府内金灿灿的佛心莲欢快地四处乱逛，不断探索着新领地，张牙舞爪地东逛逛西逛逛。
江离莫名觉得心虚，看着沈清淮苍白的脸色心中更是愧疚。
她揉了揉小黑猫圆溜溜的脑袋，“你懂得还挺多。”
江离把小猫抱到一旁，取出一旁的佩剑，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几下。
好像会有点疼……
她自己有点儿不敢下狠手。
江离看了看沈清淮，又瞧了瞧猫猫，索性把手腕伸到他嘴边。
“你挠几下。”她跟猫说。
黑猫肉眼可见地愣住了，圆溜溜的瞳孔放大又缩小，最后眯成了一条缝。
墨翊试探着张嘴，尖尖的牙齿扣在江离手腕上。
如果她有抗拒挣扎的动作，墨翊就打算收手。
但是没有。
江离似乎真的想救下沈清淮。
墨翊张嘴，牙齿嵌进少女的肉里，血珠滋滋滋地往外冒。
它克制着不去吮吸，但是香甜的血液味道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钻。
墨翊在心里哼了几声，难怪那个小变态这么谨慎，还防着他不准化成人形。
原来是早就摸准了江离的好。
虽然心中吐槽，墨翊动作却毫不迟疑。
伸出猫爪牵着江离的手腕，把她拖到沈清淮脸上。
冰霜一样的触感紧紧贴着手背传过来，江离被冰了一下。
她眼疾手快，迅速给自己扔了个止疼符。
手腕处的被猫挠出来的伤口贴着沈清淮苍白的唇，血液流了下来，然后又顺着下巴淌下去。
江离一愣，有些为难。
他没有意识，现在也做不到吞咽。小黑猫呜呜咽咽地在旁边看着她，似乎在催促。
江离沉默了片刻，苦哈哈地给自己打气。
她凑近沈清淮，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也能感受到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听起来就很难受。
江离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都是为了救你，不是我主动……”
她俯下身子，抬高流血的手臂，伸出另一只手扒拉开沈清淮的嘴唇。
少年一动不动，也没有挣扎反抗，江离胆子大了许多。
她掐着沈清淮的脸颊，终于把嘴捏出一个圆圈。
血液顺着淌下去，缓缓滴进沈清淮口中。
他浑身冒着热气，脸颊滚烫，不断呼出潮湿的热气。
看着他这副可怜样子，江离心中蓦地一软。
手腕早就不疼了，只是血液流淌的样子显得有些吓人。
她坐在床边，用湿毛巾轻轻擦干净手腕上的血渍，然后便安静地盯着沈清淮瞧。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他的容貌。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紧闭着，薄薄的眼皮在不停颤动。
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因为体温过高，原本苍白的脸颊恢复了红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冰。
他长得真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