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翊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心里一惊。
他化作的人形虽然是个孩子，但实际年龄已有百年。见多识广，再加上向来喜欢游历各方，比沈清淮知道的要多得多。
仅仅一个纯灵之体，根本无法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更何况，沈清淮身上的妖魔之气更加浑浊阴邪。
墨翊纯真的猫眼看了眼闭目安睡的江离，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沈清淮，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当事人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绿光一闪，圆滚滚的肥胖小猫轻飘飘地落在床上。
接着，它挪了挪屁股，极为凑巧地窝进了沈清淮怀里。黑猫打了个哈欠，摇摇尾巴趴下身子，睡着之前还嘟囔了句“小心露出狐狸尾巴”。
为了找灼心草，他四只爪子歇都没歇一下，把他这老胳膊老腿累得够呛。
沈清淮动了动腰，最后也把小黑猫扔出去，反而拢了拢身子让它睡得更安稳些。
灼心草漂浮在空中，沈清淮意念一动，把它收回储物袋中。
他现在用不上了，说不定之后也用不上了。
沈清淮闭上眼，有些不安地摸了摸头顶，确保没有摸到什么毛绒绒的耳朵后，才勉强放下心来。
伏妖锁的钳制再加上这次妖魔之气的涌动，几乎打破了半妖的平衡。
他在努力维持人形，不知道这次的化形期要多久……
-
翌日，天亮了起来。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顺着窗户照进来，淡淡的金光洒在床上。
江离眯了眯眼，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眼。
她这是睡了多久。
迟钝了好一会儿，江离才勉强清醒过来。
被窝里暖呼呼的，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昨天干了什么来着……
江离勉强转了转脑筋。
突然，她整个人愣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慢动作地往旁边看了看。
余光中只能看到小半截白皙的皮肤。
！
他们竟然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江离呆滞。
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瞌睡虫完全被这一激灵给吓走了。
悄悄瞄了一圈四周，江离打定主意，一鼓作气钻出被窝，接着就被外面的冷气冻得一哆嗦。
她动作麻溜，捞起鞋子就往脚上套。
刚刚穿完一只脚，江离就听到了身后沙哑的声音。
“江、离。”
她一哆嗦，差点儿把手里的鞋飞出去。
江离有些欲哭无泪，十分不情愿地转过身子，干巴巴地叫了声：“师兄……”
叫完她才反应过来，昨晚上明明是她救了他！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诶！
她为什么要心虚！
江离觉得自己支棱起来了。
她挺了挺胸脯，颇有气势地直视沈清淮。
第20章 玄都城（五）
“谢谢。”沈清淮的声音有些哑，闷闷的，就像含在喉咙里一样。
江离一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就像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这算什么，她还以为他要阴阳怪气一下呢。
蓦的，江离愣住，对自己刚刚下意识的想法觉得诧异。
她为什么会觉得沈清淮要阴阳怪气她。
对哦。
这些天她为什么如此戒备沈清淮，明明他没有做出任何出格或者对不起她的事，明明他一直都很耐心地帮她。
她为什么会对沈清淮这么谨慎呢。
他可是男主诶。
温和有礼、慈悲为怀的男主，她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心思？
江离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那股隐秘的愧疚反倒愈演愈烈。
对上沈清淮黑漆漆的瞳孔，她更是觉得不好意思。
明明他做得很好了，明明他没有对不起她，却要承受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而偏偏，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因何而起。
江离心里一紧，这究竟是原身残留的情绪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有些捉摸不准了。
“江离？江离？”
“嗯？”听到沈清淮在叫她，江离懵然抬头，她刚刚又走神了。
“不好意思师兄，”江离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
不对，沈清淮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江离”啊。
江离脑筋一转，试探着问：“沈清淮，你和江离她熟悉吗？”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了，是他和原身。
沈清淮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皱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是很熟悉，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
见江离有些失望，他又补充了句，“小时候跟长大了差别还挺大的。”
差别很大？
沈清淮点头，确定道：“像换了一个人。”
他垂下眼皮，用余光观察着江离。
“换了一个人……”江离呢喃一声。
莫非原身也是穿越进来的？！
江离心中一紧，虽然很想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是这个想法却在心中越来越牢固。
只能再去问问系统了。
她心中有些愁苦，系统因为能量不足一直没有反应。
忽然，江离眼前一亮。
对啊，还有灵府。
在她的灵府内，系统为了契合修真界的小世界背景化成了一栋房屋。说起来，她还一直没有进去看过。
江离暗下决心，待会儿她就要进灵府看看，顺便仔细瞧瞧那个佛心莲。
她主动转移话题，转而关心起沈清淮。
“你身上的妖魔之气，是怎么回事？”江离问得小心翼翼。
她有些琢磨不准这种问题会不会冒犯了沈清淮，但是一直同行的师兄身上染了妖魔之气，当师妹的总要问一句关心一下。
青年摇摇头，伸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皙修长的一截小臂。
江离瞪大眼睛，只见沈清淮光滑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伤疤。看上去，伤口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结痂的疤没有褪去，甚至根本没有愈合。
暗红色的血黏在伤口处，和深褐色的痂黏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可怖。
“......这是？”江离一怔。
“是李敏抓的？”
他们打架的机会不多，而沈清淮修为又很强，最有可能伤到他的只有可能是李敏。
沈清淮淡淡地点了点头，故意回避了江离的注视。他恰好坐在阳光下，白皙的皮肤透出浅金色的亮光，看起来格外脆弱。
他动作十分缓慢地把袖子拉下来，甚至还格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沈清淮表情不太自然，明显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江离一瞬间软下心来，她主动蹲下身子，蹭到沈清淮旁边，目光充满了怜惜：“玄都城靠山，山上一定有很多珍惜灵草，我们去找找，就可以......”
端坐在床边的青年摇摇头，指了指窝在床头打哈欠的小猫：“多亏了它，灼心草已经有了，等完全吸收了药力就好很多。多谢你的血，对邪气的克制格外有用。”
江离摸了摸后脑勺，在他一连串的感谢下有些摸不着头脑，脸颊却有些发烫。
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感谢，确实不容易。
于是，她主动答应下来，“想要我的血还不容易，几天还是可以给那么一次的，就是要补补血。”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只要伤害不了自己的性命，她是愿意跟沈清淮多些纠缠的。
毕竟，他可是他的攻略对象嘛。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沈清淮漆黑的瞳孔划过红光。他微不可查地弯唇笑了笑，有些愉悦地掐了把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
李敏那种废物哪里能伤到他，这是他耐不住体内的妖魔之气时自己划出的血痕，伤口被魔气侵染就会形成这样的伤疤。
血液再一次流出，晕染在天青色的衣袖上，印出一块块黑沉沉的血渍。
沈清淮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重新躲在黑暗中。若不是为了激起江离的同情心，更好地得到纯粹的鲜血，他何至于要坐在阳光下卖惨。
没有伏妖锁就好了，它终归太碍事。
沈清淮眯着眸子，眸底划过寒光。
江离对此一无所知。
她看到沈清淮刚刚指着的小黑猫，脸上肉眼可见地自在起来，不顾猫猫困得打哈欠，一手把猫捞在怀里，撸着它的小脑袋，语气宠溺。
“就是你这个大聪明给师兄带了灼心草呀，你怎么这么机灵呢？小猫猫。”
“它好有灵性哦，总感觉它能听懂我说话。说起来，让我喂你的血这个主意还是它跟我说的。”
“从清河县直接把这猫提溜了过来，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名字......”
江离是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猫，给猫猫顺毛的手法也格外娴熟。
她本以为不会听到沈清淮的答复，毕竟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喜欢毛绒绒的人。当时她喂清河县县主府上那只大黄狗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他一脸阴沉地绕路过去。
一副不想靠近的样子。
江离垂眸思索，当时她好像说了句狗狗没有猫猫好。
毕竟，她虽然喜欢毛绒绒，但是也是有偏爱的嘛。猫猫教才是yyds，犬科动物是要稍逊一筹的。
江离挠头，不再多想，全身心地撸起猫猫来。
接着，她就听到了沈清淮若无其事的说话声，“可能因为他是猫妖吧，虽然智力不高，但是也比普通猫要聪明一些。”
“喵——”猫猫炸毛，猫猫委屈。
小黑猫双耳支棱起来，尖利的牙齿探出来想要咬沈清淮。
“诶诶诶？咪咪，乖宝儿......”江离眼疾手快，迅速把猫猫拦住，抱着它挪了个方向，有些埋怨地蹬了眼沈清淮，“你说它是妖？”
她拎着猫猫的后颈皮，想要看穿小黑猫的真身。
就这么凑巧，江离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小黑猫的肚子上。
“喵——”黑猫凄厉一叫，后腿缩起来，尾巴挪到肚子前，完全遮住了所有。
江离什么也没看见，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猫猫挣开她，接着迅速翻过窗户跑了出去。
不是，她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就是凑巧。
江离欲哭无泪，在听到隐隐的笑声时更是崩溃。
她对这只猫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真的不感兴趣啊！！！
“好吧，他应该就是只猫妖，这么机灵的小土猫从来没见过。”江离不再挣扎，选择躺平，嘴上仍然碎碎念，“就是不知道是猫耳少年还是猫耳姑娘......”
她陷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想象中。
深黑的猫耳，细长的猫尾，还有毛绒绒的触感。
一时没有注意到沈清淮突然的沉默和愕然。
等到她没有听到声音，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时，这才发现沈清淮正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似乎她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江离愣住。
在短短的几秒里疯狂回忆自己说了什么，总不能把脑子里想的那些不可描述说出口了吧？！
“你...不害怕妖族吗？不觉得他们丑陋恶心，心里憎恨？”沈清淮轻声询问。
江离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个。
她把有些松散的头发别到耳后，又随意用簪子挽起来。一边自然开口，“我是没有啦，我还没见过妖族呢。”
“都说妖族人人貌美，实力强大，而且妖族都是毛绒绒诶！他们应该变成人形也会有耳朵和尾巴吧，想想就很可爱......”
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对妖魔这些世俗意义上的反派也没有那么多的怨恨情绪。毕竟，她没有因为妖魔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敌视情绪。
沈清淮肉眼可见地一愣，对她的回复感到诧异。
但同时，他忍了又忍，还是选择开口，“变成人形还有妖族特征的，只可能是半妖。纯妖族天生实力强横，只要化成人形就不会暴露什么妖族特征，除非他主动想暴露。”比如说墨翊那只蠢猫。
“半妖？”江离疑问。
只见沈清淮冷淡地点点头，加重了语气，“是半妖，人和妖的结合体。”
“哇，这不是混血？长得应该更漂亮吧。”江离惊叹，双眼晶晶亮。
沈清淮：“......”
他选择闭嘴。
他们起床后都还没有收拾，沈清淮主动拿起衣服出门，冷淡地留下一句话，“楼下见。”
江离挠挠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刚刚好像...是生气了...
想不明白，江离选择放弃。
遇到困难睡大觉一向是她的优秀品质。
她麻利地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比了好几下簪子，最终还是选择放弃，随意扎了个马尾。
她的手向来不巧，发簪这种东西对她来说超纲了。
江离拿起佩剑，刚刚推开客房的门，接着她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死人了——”
第21章 玄都城（六）
客栈大堂。
人流如织，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江离费劲儿地扒拉开人群，毫无感情地说了好几句抱歉后，终于挤了进去。
我天。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能喘气了。
一大群人圈出了一个空圈。中间趴着一个老妇，衣服鲜亮，看着并不是个穷苦人。
“师兄师兄，”江离呼出一口热气，蹭到沈清淮旁边，不顾他身上的寒气，“这是谁？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整齐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接着进了客栈。
江离朝着声音源头看去。
衣着整齐，体型高大，还都穿着官服，看起来是城里的护卫军。
带头的人拿出腰牌，上面明明白白地刻着一个大字——“赵”。
城主就姓赵。
果不其然，就是城主府的卫兵。
来得真快啊，这城主府的效率还挺高。
江离躲在沈清淮旁边安静吃瓜，看着他们一群人风卷残云般过来，对着老妇的尸体一阵观察。
那个懒洋洋的掌柜现在也不懒了，正一脸恭敬地哈着腰，说着事情经过。
这个老妇是玄都城土生土长的人，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据说早年在大户人家当乳娘，攒下了不少银子。听说后来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变得不太灵光，被当家的辞退了。
于是她就在城里开了个馄饨铺，好吃又便宜，生意十分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