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无声呢喃一句，心中的怀疑无限放大，一时竟有些害怕。
“难怪这个幻阵我觉得眼熟，原来跟秋荷带着我走的一样……”江离不自觉地往沈清淮旁边靠了靠，有些谨慎。
她仰头看着旁边的青年，嘱咐他：“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们小心……”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轻飘飘地拔出佩剑，银蓝剑光忽闪，往空气中一劈。
原本平整的地面瞬间出现一道裂痕。
沈清淮的眼珠转了转，漆黑的双瞳一片冷凝。
原来就在里面。
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却又在感受到旁边少女的贴近时瞬间松了松。
鼻尖少女的馨香传来，带着淡淡的甜味。
沈清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身，余光瞥见少女气恼地鼓起腮帮子，又怕他看见而气鼓鼓地憋了回去。他抿抿唇，努力下拉嘴角，重新看向地面上的裂痕，声音不自觉放柔了许多：“我们还在幻境里，继续往前走吧。”
他主动往前走，又控制着步伐，和江离只拉开一个人的距离。
江离瞬间松了口气，心中庆幸。
还好还好，还可以抱大腿。要是她一个人面对眼前这个黑漆漆的熟悉村庄，她是半点儿都不敢进去。
耳畔响起狂风呼啸的声音，尖锐而响亮，犹如群狼嘶吼。不远处有黑气翻涌，似乎塌陷了一角。
江离默默加快速度，小心翼翼坠在沈清淮身旁。
“秋荷我求求你，你别过去，我错了求求你，别丢下我。”一道嘶哑的男声从前方响起。
江离脚步一顿，迅速和沈清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速度。
“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快回来好不好秋娘——”李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声音越来越清楚。
江离看了看四周，迅速分辨出来，急急地带着沈清淮往秋荷家里去。
幸好，她家就在村门口。
重新走了一遍幻阵，草屋出现在面前。
“呕——”不等江离喜悦，扑鼻的腥臭味袭来。她迅速捂住鼻子，吃惊地看着面前浓郁的黑气。
——竟然是魔气。
刚刚走出幻阵时感受到的灵气已经全部被魔气取代，黑漆漆得几乎浓稠。
“一直都是魔气，这里是魔族的大本营。”江离猝然反应过来，看向沈清淮。
只见青年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就在里面了。”他平静地说了一句，接着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
粘稠的血腥气扑过来。
江离眼尖，一下子看到从门缝中流出来的殷红血液。
——是血。
死人了。
秋荷？！
顾不得其他，江离大步迈上去，和沈清淮并肩，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吃惊地捂住嘴。
三个尸体血淋淋地摆在地上，香火供奉着，焚香的气味飘飘渺渺地浮在空中，和屋内惨烈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离强撑着看过去。
都是割断的大动脉，头跟脖子几乎分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经脉相连。
江离差点儿吐过去，匆忙闭上眼，却也勉强分辨出他们的长相。
是秋荷的爹娘和弟弟。
因为他们两人突然闯入，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沈清淮往旁边侧了侧，有些慵懒地倚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上。
江离终于能看到屋内完整的景象。
地上是三具尸体，而一左一右却又分别矗立着两拨人。
秋荷跟薛玉在一旁，李敏站在另一旁，两人中间是拿三具尸体。
江离先仔细看了看秋荷，发现她面容红润，似乎并没有经受折磨。反倒是狼狈倚在墙边的薛玉，面色惨白，衣服脏污，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是不是还有生命气息。
而另一旁的李敏，早已褪去了原本华贵的衣袍，身上穿着老旧的灰蓝色短衫，正一脸焦急地看着秋荷。
江离多看了一眼，这次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别的，正是和尚穿的。
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江离吓得一激灵。
只见沈清淮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周围，手中长剑发出一阵嗡鸣。
银蓝剑光忽闪，然后变得越来越亮。
江离皱了皱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升起。
来不及确认，她迅速伸手想要拦住，同时惊叫出声：“不要——”
伴随着她的尖叫，一道明亮的闪光撕裂了整个房间。
银蓝剑光伴随着浓郁的冰雪气息，狠狠袭向李敏。
李敏惊恐的面容在江离面前不断放大，接着扭曲旋转，冷冽的冰雪覆盖而上，纯粹的灵气甜味从沈清淮身上溢出来。
江离的手已经抓住了沈清淮，看到从李敏身上源源不断释放出的魔气，心里讶异。
竟然是他。
幻境的主人……竟然是李敏。
手心透过冰爽一般的冷气，江离被冷到，下意识看向手的地方。
这才看到沈清淮衣袖上已经附着了薄薄一层冰，他正垂着眼皮，冷冷盯着她。
江离瞬间怂了。
用力往外拔开手，撕裂的疼痛从手心传来。
手粘在了冰层上。
刺痛伴随着幻境破碎的眩晕感一齐袭来，江离无奈只能迅速闭眼，等待眼前的眩晕感慢慢散去。
耳中的嗡鸣声消退了，耳畔终于彻底清明起来。
江离顾不得适应，迅速凝出一小簇火苗，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黏住的冰层融化。
哦耶！
成功了！
江离满心愉悦，却半点儿不敢看沈清淮一眼，专心地观察四周。
原来沈清淮刚刚那么做是有原因的，幻境的主人被攻击斩杀，幻境会不攻自破。
“和尚没死。”沈清淮冷淡解释，看了眼已经恢复干燥的衣袖，微微抿了抿唇。
江离啊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尴尬，扭头看向沈清淮。
“没死？！”她有些茫然。
沈清淮看向前方，手中剑气凌然，悄悄往后躲了躲手臂，冷凝道：“来了。”
第12章 清河之变（十二）
尖锐的笑声从旁边传来，江离凝神看去，李敏一手捂着腹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面部已经泛黑，周身都是浓郁的黑气。
这里是……
山上寺庙。
“山上寺庙。”沈清淮同时开口。
江离多看了他一眼，用力点了点头，同道中人！
这跟寺庙有什么关系？
江离快步跟上沈清淮，一齐对上李敏，这才看出些分别来。
他的面容苍老，将近中年的模样，周身萦绕着浓郁的血气，表情癫狂：“就是你们毁了我，就是你们！”
他身后的巨大的一个血池。
江离凝神看去，发现竟然是和沈清淮相遇时去的莲池。
“幻境反转了时空设置，估计这个和尚实力不高，导致幻境也出现了错落。”沈清淮开口解释，敛下眸中深思。
变了，还是让他逃走了。
他究竟去哪了……
江离点点头，明白了这个记忆幻境的规则，看向李敏，问出了想知道的事：“秋荷呢，她最后怎么样了？”
刚刚动作太快，秋荷跟薛玉的结局她都不知道。
李敏动作僵硬，蹒跚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他们的方向走。
“死了啊，都死了……”
变成血池的莲池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气泡，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导致李敏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江离迟缓了片刻，才勉强从中分辨出来。
秋荷死了？
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江离听到了短暂的哀叫声。细细弱弱的，像小动物一样。
灵力在指尖凝聚，江离环视一圈，紫色雷光沿着寺庙环绕一圈，把一直萦绕其中的黑气缓缓驱散。
几个凑在一起的女子露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江离顿悟，看着李敏不断逼近的身形，冷冷出声：“难怪监察司提起清河县失踪了许多女子，看来确实是你搞得鬼。”
李敏重演了几年前的发生在清河县的事故，两件女子失踪案子重叠在一起，这才让她们进去幻境的时候没有察觉异样。
江离看着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女子，以及不断咕嘟咕嘟冒泡泡的血池，和沈清淮对视一眼。
他深黑的瞳孔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形。
江离心中一紧，下意识躲开了沈清淮的注视。
“把他送到监察司。”沈清淮沉声开口。
不等江离反应过来，他已经越步至李敏旁边，和他缠斗起来。
江离看了看，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地方。女子的求饶声响起，她凝了凝神，迅速向她们的方向掠去。
等她靠近时，这才看到一个血棺停放在血池旁边，上面贴满了符文。
剑刃出鞘，稍一用力就把束缚着女子们的绳索解开，血池翻涌，气泡声更明显了。
“你竟敢——”李敏眼球瞪大，几乎要爆出来。
然而，他完全被沈清淮缠着，根本分不出心神。
江离心中稍安，护着几个女子离开寺庙，然后迅速折回。
等她再跑回寺庙内的时候，只看到趴倒在地的和尚以及在旁边漫不经心擦拭佩剑的沈清淮。
淡淡的雪气萦绕其中。
“结束了？”江离心中纳闷，沈清淮的修为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把李敏镇压，为何方才一直和他缠斗？
这时，砰地一声，血棺落地的声音响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离瞬间被吸引了注意，连忙跑过去看。
沈清淮注视着少女跑动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捏碎手中已经变得干瘪的冰球。
搜魂之术。
没想到江离这么快就回来了。
搜魂的时间太短，所幸并不是一无所获。
沈清淮垂眸看着瘫倒在地的李敏，索然无味地闭上眼，似是怕他弄脏了自己的眼睛。
“师兄师兄！棺材里面是秋荷——”江离惊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清淮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原本就清淡的雪气一瞬间完全散干净了。
“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尸体能保存这么久应该多亏了这些年轻女人的血。”沈清淮淡淡走上前，看着秋荷宁静的容颜，声音没有半分波动。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是县里的衙役来了。
来得真是时候，估计一早就守在山下了。
江离幽幽地叹了口气，莫名有种打工被白嫖的感觉。
“多亏了两位修士鼎力相助，这才帮我们清河县抓住了这个为非作歹的恶人。”来人身穿宝蓝色官服，意气风发，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不到。
他毕恭毕敬地上前抱拳，自我介绍：“我姓张，是薛县主之后的下一任县主。”
一边说着，双眼精明掠掠扫了一眼周围，接着身后的衙役就一窝蜂地收拾起残局来。
他们训练有素，行动迅速，看起来是一支格外齐整的队伍。
江离不动声色地往沈清淮面前挡了挡，遮住了他半个身形，也挡住了县主试探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县主端详沈清淮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她轻声开口，转移话题：“张大人来得及时，这些姑娘们也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
“不过，那块血池里究竟还有什么，恐怕就需要张大人相助，派人进去看看了。”
说着，江离指了指一旁咕嘟咕嘟冒着血泡的莲池，无辜地摊了摊手。
年轻县主脸色一僵，差点儿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应了下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可是算好了时间，眼看着这两人进去，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带队等在半山腰，为得就是想避开争斗的场面。结果，还要去捞这血淋淋的池子……
县主挥了挥袖，接着等在他后面的一小队人捏着鼻子往血池处走。
江离挑了挑眸，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藏在兜帽后的漆黑眼睛看了江离一眼，捏紧的手指无意识松开，不自觉地扬起笑。
-
外面天色渐晚，橙黄的夕阳几乎要看不到了。积雪覆盖着山路，被很多人踩过后形成了厚厚的一条雪路，踩上去打滑儿。
县主是个话痨，给手下人安排完任务，就凑到江离他们旁边唠嗑。
于是，三人一齐往山下走。身后跟着一群衙役，中间护着失踪的姑娘以及不断絮絮叨叨的李敏。
李敏被江离施下了缚灵咒，现在和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
“这个李敏，我也早早怀疑过他。”县主走在前头，鞋子压在雪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健步如飞。
哪怕这里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崖，也丝毫没有影响他。
江离看了看如履平地的张大人，又看了看和往常并无不同的沈清淮，有些不忿地鼓了鼓腮帮子。
合着这里面只有她在小心翼翼地生怕摔跤？她有点恐高，这种窄窄的山路让她心跳加速、眼前发昏。
“姑娘，能走快点吗？冬天天黑得早，这林子里惯有各种野兽……”领头的衙役看着跟前面不断拉长的距离，终于无奈出声。
江离一瞬间脸色爆红，像个红彤彤的糖葫芦。
沈清淮垂下眼皮，口中不自觉发酸。这么多天没吃糖，他有些想念在清河县吃到的糖葫芦。
红彤彤，晶晶亮。
双腿不听使唤地往后退，沈清淮看着少女羞窘的小脸，偏过头没有看她，却伸出胳膊，“扶着我走。”
……嗯？
江离有些懵地眨眨眼，被他的突然靠近惊了一下，身子无意识地后仰。
后面是悬空的陡壁。
蓦地，小臂被人用力拉住，冰凉的触感从接触的地方钻进体内，接着一股大力传来。
江离被带着往前一扑，眼前被黑色笼罩。
她抖了抖眼皮，闭上又睁开，终于确认自己确实跟沈清淮离得很近。
就是没有扑进怀里也差不多了。
背后一道道灼热的注视让她有些浆糊的脑袋勉强转起来，她迅速直起身子，在沈清淮松手前用力挣开钳制，头垂得低低的，不自在地揉了揉泛红的手腕，嗫嚅道：“谢谢师兄……”
“扶上，天要黑了。”沈清淮言简意赅，又往前伸了伸胳膊。
江离不再扭捏，伸手握住面前的小臂。
冰凉的雪气包裹过来，江离冷得打了个哆嗦，差点儿把手移开。
她跟上沈清淮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