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门坐下,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这些都是你的画稿吗?”
霍蓁蓁应:“是,大概准备了一些风格接近的。”
游礼缓缓点头,视线仍停在半透明文件夹掩藏下的画稿上。
她又瞥他几眼,还是忍不住张口:“游礼。”
这一声明明很是轻缓,滑进他耳畔后,还是瞬间就让他心跳如擂鼓。
他握了握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重新掀起眼帘看向她,“嗯。”
她接着说:“付先生说,他已经看过一部分我之前画的插画了,是你给他看的吗?”
猜到她会问这个,游礼答得从容:“嗯,我不是之前就听同学们说过你是插画师的事情嘛,你的作品也是从他们那里看到的。”
他语气坚定了些:“就是因为见过你的作品,觉得合适,所以我才会想着介绍你和空白格认识。”
也对,要不是见过她画的图,他怎么会凭空推荐?
她点点头,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你那天怎么会认出我?”
游礼轻咳了声,接着说:“你以前学习成绩好,还总是上台演出什么的,同年级的大部分人应该都认识你吧?”
高中时候,她的名字总在年级大榜的前三名挂着,学校里各种晚会、艺术节,她要么是以主持人身份出现,要么是以表演者身份登台,一周一次的国旗下讲话也经常露脸。
这么一想,能认出她,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逻辑没问题,霍蓁蓁不再多想,弯唇笑笑正要说话,付涛在这时走进来。
他穿一件oversize的灰色卫衣,脖颈上挂着银色项链,比起经纪人的角色,更像是个rapper。
将手上的马甲往椅背上一搭,笑道:“不用叫我付先生,听着怪怪的,不介意的话,和他们一样叫我涛哥就行,我应该比你们大几岁。”
霍蓁蓁自己也不喜欢这种过于抠字眼的叫法,既然对方态度放松,她也不拘泥,笑着回应:“好的,你叫我蓁蓁就好。”
她打开文件夹,将里头的一沓画稿递过去,“这些是之前时尚杂志上的插画,扁平风和水彩风居多。电脑里还有最近半年来给时尚活动,以及几本出版的书籍画过的封面。”
付涛接过画稿,低头逐一翻过,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游礼给我看过一部分,我也把那些给成员们都看了,大家反馈都觉得挺好的。风格上的问题不大,还有两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时间和报价。”
霍蓁蓁回应道:“主题和风格确定顺利的话,我三天内能出草图和你们进一步确认细节。至于报价,我已经附在画稿最后一页了。”
闻言,付涛直接抽出了最后一页纸,上面罗列了不同风格的不同价格。
他从上往下扫一眼,“嗯,你先尝试专辑封面,如果最终合适,那所有单曲封面也一并交给你。”
“另外,你有想问我的吗?”他问。
“我想知道结款方式和时间。”
“银行转账,每月十五号准时结,这些都会写到合同里。”
霍蓁蓁接着说:“最后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和乐手们交流一下,进一步了解专辑的具体风格?”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付涛起身,“原本叫你到录音棚也是想着顺利的话可以直接让你们见面,但今天录制出了点小插曲,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明天开始,他们都会在排练室练习,地址我发给你,你自己过去就行。”
她回了声“好的”,目送付涛大步走出去,自己也收拾好背包拎在手上。
这才看向游礼,微笑道:“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谢谢你。”
“客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笑笑,视线在她眸间停顿两秒。
接着往右偏了偏,朝窗口瞥过去,“下雨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伞。”
霍蓁蓁回过头去看窗口。
刚才在谈话并没察觉雨滴砸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这会儿才觉得清脆。
半开的窗口,坠下的雨水顺着窗沿飞溅,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是太阳雨,应该下不了多久。
她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回过头才见游礼已经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折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拎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扫了眼楼梯的方向,“走吧。”
霍蓁蓁一怔,委婉推脱:“马路对面就是地铁站,我自己过去很方便的。”
游礼却没退让的意思,已经迈步朝楼梯口走,“反正我也要回去了,就一起出去吧。”
“那好吧。”人家这么说,她也不好再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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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后从楼里出来,雨势已经小了些。
绵绵的雨丝被秋风裹挟,薄纱一般朝人扑过来。
游礼撑开手上的雨伞,侧过脸淡声说:“走吧。”
听见霍蓁蓁“嗯”了声,右脚往前迈出,他才跟着提脚,手上的伞下意识往右偏过去大半,将身侧的女孩整个笼住。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一向人流密集的岔路口,现在只稀疏几人。
霍蓁蓁和游礼并肩站在斑马线这头,红绿灯的数字在眼前跃动,还有三十几秒。
她左右偏头看看来往车辆,一大部分车子此时都减速行驶,全无平日的快节奏。
原本干燥的空气被潮湿填满,隐约能闻到泥土和树枝、小草的味道。
这样的氛围令人舒心,她深吸了口气,眼中晕上惬意。
游礼垂眸静静看她,没意识到红灯转绿。
她往前走出半步,又疑惑地转头,“可以走了。”
游礼迟钝地“哦”一声,跟上她的步伐。
她脚步迈得不大,但节奏恰好,带着身侧垂下的发丝微微摆动。
托特包挎在左肩,包带上挂着一个棕色的卡通小熊配饰,角落同样有字母Z,旁边银色的小铃铛叮铃铃荡出悦耳的声音。
“这个小熊配饰也是你自己画的吧?”游礼问。
“嗯。”她笑着点头。
“很好看。”
他轻声补充一句,余光又在她脸上停留几秒,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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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16年的冬天,游礼高二。
那一年鹿溪的初雪来得稍晚,却下得格外大,才是一下午的功夫,路面已经覆上厚厚的积雪。
恰好赶上值日,游礼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大半。
雪花还在簌簌落着,来往行人不多,他朝路边小店墙上的时钟瞥一眼。
已经六点半了,雪天路不好走,爷爷肯定还没到家。
想到这里,他着急起来,加快脚步往外跑。
从三岁开始,游礼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三人靠一间小小的水果店维持生计。
每天下午五点后,爷爷都会去批发市场取货。
游礼叮嘱过,说晚一点也没关系,等他放学再去就好。
但最终拗不过爷爷,两人各自妥协,局面变成爷爷先去取,等他放学两人再顺道一起回家。
急匆匆拐过一片居民楼,爬上回家必经的斜坡时,游礼远远看见拉着小推车的爷爷正闷头往前走。
爷爷身侧跟着一个人,撑一把蓝色雨伞为他挡住头顶的风雪。
爷爷长得本就不高,年岁增长更是弓着背缩作一团,那人只好将雨伞压低,搞得自己也被结结实实罩在伞下。
光线不明,游礼只勉强从那人身上的浅色牛仔裤和一双码数不大的小白鞋判断出是个女孩。
他脚步慢了慢,边喘着大气,边跟上去。
两人在斜坡尽头的平路停下,爷爷抬眼笑着和对面的人说话:“谢谢你啦,耽搁你时间了,天都黑了,你快回家吧。”
女孩弯唇笑笑,侧脸被不远处的路灯照亮,“不用谢的爷爷,但现在雪还大,我再送您一段吧?”
爷爷腾出一只手摆了摆,正想回绝。
游礼往前挪,提高声调喊了声:“爷爷!”
两人都应声扭头。
爷爷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又转头对女孩说:“我孙子来了,孩子,你快回家吧。”
游礼上前,俯身将小推车的把手接下,拧着眉开口:“爷爷,雪天路太滑了,您别一个人去了。”
爷爷笑笑,点头回应:“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女孩鼓了鼓双腮,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她将手上的雨伞递到爷爷手上,再次道别:“天黑了,爷爷走慢点。”
没等回应,她已经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爷爷举着伞想还回去,却已经来不及,只“哎”了声。
游礼也抬头看过去,视线中只剩一个渐远的背影。
女孩背着鹅黄色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卡通人物牌正随她脚步的节奏左右晃悠。
白茫茫的雪地上,是她一步步踩下的脚印,和他刚刚过来时候的方向相反,一大一小在地面上交错。
他收回视线拉着小推车往前,“爷爷,您认识她?”
爷爷摇摇头,努力将手上的伞举高,“路上遇到的,给我掸了身上的雪,还一路给我撑着伞。”
他叮嘱:“我看她校服的领口和你的一样,应该也是你们学校的,你改天把雨伞带回去还给人家,再给人家带点水果,好好道谢。”
他“嗯”一声,注意到伞柄下方也坠着一个和她书包上相同的卡通人物挂件,挂件右下角有个潦草的字母Z。
那天之后,游礼有空就会在学校找有没有背鹅黄色书包、上面有挂件的女孩。
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是踩着点进校门,踩着点跑出去,两个多月也一无所获。
直到新学期开学,他和其他迟到的同学一起被罚扫校门口的落叶,才终于又看见这个女孩。
彼时的女孩正和朋友手挽手往外走,灿烂的笑脸始终挂在脸上。
初春傍晚的阳光分明柔和无比,游礼那一刻看着她,却好似被一道夺目的光芒照耀。
从那天开始,他知道了这个女孩叫霍蓁蓁,在理科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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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礼微侧过脸。
黑色伞沿下,更衬得身旁女孩的脸颊格外白皙。
他想脚步慢一点,再慢一点。
想和她再在同一把伞下多待一会儿。
片刻,两人还是在地铁口停下脚步,霍蓁蓁浅笑着道谢:“谢谢你送我过来,那我先走了。”
游礼点点头,将伞递到她面前。
他握在伞柄的手掌往上移了移,空出方便她握住的位置,“伞你拿着吧,万一出了地铁还下雨。”
她踮起脚偏头往外看,几朵浮云遮挡后的天空不难看出湛蓝。
这样子的雨显然不会下太久,“不用了,应该马上就停了。”
游礼望着她眨眨眼,欲言又止。
最后直接将伞收拢,往她身后的墙角一靠。
“真的不用,我……”
“你拿着吧,我走了。”
她的话被打断,游礼已经转身往前跑,最后这句话融在他踏过雨水的脚步声中,渐渐远去。
第5章 你踏雪而来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霍蓁蓁已经来到空白格乐队的排练室门口。
屋门紧闭着,只有隔壁的舞蹈练习室陆续有几个女孩进去。
她闷头将手上剩一半的三明治往嘴里送,嚼两下,又喝一口牛奶一起咽下去。
一直到手上的东西吃完,包装纸和擦嘴的卫生纸都一并扔进走廊尽头的垃圾桶,仍是不见人影。
一瞬,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地址了,又翻出付涛发过来的信息核对一遍,她才安心。
干脆从包里翻出一张用过的A4纸往地上一铺,盘腿坐下捧着平板开始画画。
大约半小时过去,走廊那头终于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靠近。
霍蓁蓁停笔,顺势抬眼朝那头看。
捕捉到每个人的特征后,自动将这些信息跟张沛宜形容的,以及自己在网上看过的照片对应。
队伍中间长卷发的女生先注意到这头的霍蓁蓁,偏了偏头,微笑着问:“你是那位画师吧?”
她垂眼打量地上的人,从平板上随手画的图扫过,笑道:“难怪和游礼是朋友,怎么习惯都一样,坐哪儿都能开始创作。”
霍蓁蓁笑笑,连忙起身:“是我,我叫霍蓁蓁,你们好。”
女生往前迈进,眼带歉意:“抱歉,我们过来的时间不会那么固定,你等很久了吧?”
霍蓁蓁摇摇头,“没多久,没事。”
娄嘉怡笑容绽开了些,自我介绍道:“我是娄嘉怡,乐队的鼓手。”
她侧过身,想继续介绍:“他是……”
话到这里,霍蓁蓁抬了下手,“我知道。”
她朝对面的人逐一看过去,顺序说出人家的相关信息。
先是留寸头的男人——“这位是贝斯手,卓航,平时最喜欢打电动,爱吃湘菜,但肠胃不太好,所以通常在演出前几天就会被涛哥专门盯伙食。”
接着是打了唇钉的男人——“这位是键盘手,唐锦林,爱折腾自己,比如打唇钉、纹身、染头发什么的,是个作曲和编曲的高手。”
最后是扎半丸子头的——“这位是主唱兼吉他手,翟诺,标志性万年不变的发型。空白格三分之二的歌曲,都是由你作词的。”
“对吧?”她扬了下眉,眼中几分得意。
娄嘉怡有些惊讶,“对,那我呢?”
霍蓁蓁回:“你台下和台上暴汗敲鼓的模样可不一样,其实是个爱宅在家里,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的人,对吧?”
娄嘉怡拍了下手掌,“厉害!”
她接着说:“我知道游礼为什么力荐你了,你是目前为止和我们合作过的画师里,最认真做功课的。”
霍蓁蓁玩笑着反问:“真的假的?不是恭维我呢吧?”
卓航边开了锁往里进,边赞同道:“百分百保真!当然,也不是说以前的画师就有多差劲,只是怎么说呢……”
他卡住不知如何形容,唐锦林接上话:“就是他们更注重他们自己的画本身,不会那么在意那之外的其他细节。”
霍蓁蓁拎上包,尾着大家走进排练室,“我只是觉得,你们的作品多多少少肯定会融进你们本人的特质,那我为你们设计封面,如果也能先从了解你们开始,或许就能更加鲜活了。”
娄嘉怡给她递了杯水,俯身去收拾墙边堆着衣服的小沙发,“你在这儿坐吧。”
她“嗯”一声,捧着杯子环视整间屋子。
左手边是架子鼓,正前有非洲鼓和键盘,右侧长长一排各色的电吉他、木吉他和贝斯,旁边还有各种支架和黑色的大音响。
四面墙和地毯都是灰色,正中那面墙有空白格的logo,右手边的墙上则贴着各种各样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