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小黑狗跳起来要扒上身上的披风,陆时砚敏捷地后退一步,皱着眉头制止小黑狗过于亢奋的行为:“停!不要往我身上跳。”
小黑狗听不懂,还以为主人在跟自己玩,兴奋地跳啊跳,非要扒过来不行。
陆时砚无奈,一边敏捷躲开,一边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
但里面穿的棉袍也是新的,陈熙买的。
陆时砚没办法,只能快速蹲下,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它抱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被摸头后,终于不亢奋了,只乖乖挨着主人,让主人继续摸头。
“好了,”陆时砚摸了一会儿,对小黑狗道:“去玩吧。”
话落,他起身,准备进屋把荷包里的钱过个数,视线瞥到廊下放着的昨天处理过的毛竹,原本是一节一节放在筐里的,现在却尽数洒落在地。
他走过去。
摇着尾巴的小黑狗正想跟过去,看到主人走向筐和竹节,顿时停在原地不动了,连尾巴都越摇越慢,湿漉漉的黑豆眼,还慢慢带上了小心翼翼。
陆时砚走过去看了一眼地上的竹节和打翻的筐,而后朝小黑狗看了一眼:“你在家捣乱了?”
小黑狗呜咽一声,尾巴也不摇了。
陆时砚倒也没骂它。
狗么,又是个半大的狗,总是贪玩的。
竹节也没怎样,只是散落在地上而已,估计是它自己在家跑来跑去,不小心撞翻的。
陆时砚蹲下来,把散落的竹节捡进筐里。
小黑狗等了一会儿,见主人没打没骂,机灵地跑到墙边,咬了根毛竹,欢快地跑过来。
陆时砚摸了摸它的头:“下次别弄洒就行。”
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再竹节堆里巴拉。
陆时砚以为它在玩,并没有在意,正在一边收拾一边想事情。
不经意抬头就看到小黑狗扒拉出来一节竹节,朝他献宝。
陆时砚第一眼没瞧出来,要收回视线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它扒拉出来的那根,并不是竹节。
而是一节他瞧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树枝。
只是颜色和粗细,都和眼前的这堆竹节很像,他第一眼没发现。
见小黑狗还在朝自己疯狂摇尾巴,尾巴都摇出了残影,陆时砚懂了:“你出去找回来的?”
小黑狗汪汪又叫了两声。
陆时砚捡过那根木枝,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离近了,便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颜色有区别,重量也差别很大。
跟竹子打交道不多的人,也不凑近的话,可能会被糊弄过去,可他惯常爱侍弄竹子,刚刚只是没留意,其实只要留意一眼他就能看出来,并不是竹节。
他拿着手里的树枝,突然停下了收拾的动作。
好半晌,他才拧着眉头轻轻道:“不是就是不是,就算表面再相似,伪装地再好,依然不是。”
“……更别说,有的人并没有刻意去伪装呢。”
陆时砚漆黑的眼眸,情绪剧烈翻涌着,犹如波澜的大海拔地而起的浪头,呼啸汹涌……
良久,才在他压制下,渐渐收拢回眼眸深处。
怪不得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那些不对劲和异常,有了明确的缘故,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果然不是因为他病了,多思多疑。
他也从没认为自己是多疑之人,一直都在清醒地观察思考着。
今日终于有了明确论断。
陆时砚眨了眨眼,眼眸重回清明。
他面无表情把竹节收拾进筐里,最后才捡起那根树枝,抬脚进屋。
小黑狗开心地跟在主人脚后,跳进屋追上去。
陆时砚坐在床边,看了眼手里的树枝,又轻轻叹了口气。
屋里安静极了,就连最爱跳来跳去的小黑狗都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乖乖蹲在凳子边,不乱跑了。
一人一狗,在屋里默默静坐着。
好半晌,陆时砚才把手里的树枝子放到了床边案子的显眼处。
他自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沉稳,也自以为自己已经收拾了情绪,能够坦然面对,但当他从袖袋里取出钱袋,准备把钱倒出来过数时,拿着钱袋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急促。
小黑狗耳朵动了动,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马站起来,不安地呜咽了一声。
见主人还是如此,小黑狗急了,突然大叫起来:“汪!汪汪!汪!”
听到狗叫声,陆时砚眉心动了动。
他深吸一口气,等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后,这才转头看了小黑狗一眼:“不要叫了。”
小黑狗灵性得很,听到主人的声音,它果然乖乖的不叫了。
陆时砚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又缓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平复了心绪。
他把钱袋里的钱倒出来,一枚枚数着往钱袋里装。
数着数着,他突然想起刚刚十八娘跟他说的话。
十八娘刚刚说,陈熙也有苦衷。
苦衷?
什么苦衷?
十八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陆时砚手僵在半空,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神。
此事与别的事不同,他不太好询问十八娘,更不太好朝旁人透漏。
而且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陆时砚收敛心神,把刚刚数到一半的钱又倒出来重新数——他先观察一段时间。
数着数着,他思绪便又飘飞,忘记数了多少,倒出来从头开始数。
数着数着,又飞了,复又倒出来……
如此循环往复,整整数了五遍,陆时砚终于数清楚了。
七十二文。
这只是普通竹笔的卖的钱,若在付兄那里寄卖的那几支他特意设计雕刻迎合了那几家小姐喜好的竹笔顺利卖出去,应该会有三两银子。
但这和陈熙在他身上花的钱相比,还差了相当多。
这些怕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更别说,寄卖的时间也不可控制。
运气好,可能明日就卖出去了,运气不好,可能年前也卖不出去。
今日配药丸的方子他看了,十八娘和夏二哥虽然瞒着他花了多少钱,但他从前经常跑药房,对药材价格熟得很,估摸出了花销。
少说也得一百两吧。
还不算之前寻医问药呢。
靠这个,太慢了。
他皱着眉头思量片刻,觉得,确实得赶紧把身体养好,养好了才能更快地把钱凑齐。
从钱袋里取出二十文日常花用,陆时砚把剩下的装好,放在了床底的暗格里。
六道巷子。
陆时砚三人离开后,陈熙便和陈父陈母说了自己想要招人的事情,并表达了若碰到合适的,买人回来,倒也可以。
陈母一听买人,吃惊不小。
在她眼里,买使唤的人,那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他们小门小户,就、就也开始买人了?
陈母第一反应是,不能这么铺张浪费,他们小本生意,得稳着些好,虽然前头卖给京城的贵人一批辣椒油挣了不少钱,可那也差不多算是一锤子买卖,都还没怎样呢,就买人使唤,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陈父也是这么觉得,并表明他还年轻身子骨还结实,还能再干几年。
陈母也表示自己也可以,就连陈耀都说自己也能干。
陈熙倒是没觉得他们这反应哪里奇怪,只是这样真的太累了,再加上刚跟七公子谈好了合作供货的事,单靠她,还有陈父陈母,供不及让齐家失去合作的欲望不说,也实在太累了。
大批量稳定供货,可跟平时零卖这种小打小闹不一样,工作量非常大。
她便把跟七公子今儿刚谈好的合作同陈父陈母说了,并言明了利害关系。
陈父陈母还不知道闺女无声无息就谈成了这么笔生意,一听忙起来要把人累坏,陈父陈母也不反对了。
“招招招,”陈母马上道:“招不到合适的,咱也买,咱家不是那等作践人的人家,买回来也不会打骂,只是留着做事,别人说也没处说什么,一个不够,咱就买两个……”
可不能把闺女累坏了。
见陈父陈母改变了主意,陈熙便和陈母商量好,等明日收了摊,就去看看,先试着招人看看。
买只是她最后的打算。
陈熙并没有觉得自己从现代穿来,就要秉承着人人平等的念头,入乡随俗,她一个人改变不了整个社会现状,就算真想改变什么,也得自己先生存下来,有了足够的能力,再谈其他。
但她能力有限,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能自保已经是运气极好。
别的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说定了这事,一家人又收拾了一会儿,傍晚时,三爻给她介绍的,林琅帮着打听好的,负责县学点单送单的严姓学子严斌找上了门。
陈熙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张带着价目表的菜单给严斌,跟他说好,货款要在点单的时候就收齐,至少提前一天送过来,比如明日中午的午饭,最晚今天天黑前就得送过来了,否则她来不及准备。
念着学子们午休时间短,是等不及严斌下学后来取了再回去分发的,送就由陈父中午跑一趟。
只是按着时辰送过去交给严斌不用再管后续的事,并不耽误什么时间,倒也不麻烦。
林琅说,严斌家境贫寒,平日里上学都还到处做工补贴家用,挺勤勉努力的,认真生活的人都值得尊重。
陈熙给他的工钱,按保底和提成来算。
学子们有放假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单子接,这样的时候,就没有工钱,但只要有一人点单,就算严斌出勤一天,一天是五文钱保底工钱,然后就是单费提成。
销售额每十文,提一文,不足十文的不作数。
严斌对此非常满意。
没每天跑动跑西,忙得脚不沾地,也挣不来几个钱,他原本以为,像陈老板这样的小本生意,顶多也就给他个辛苦跑腿费,没想到居然还有保底的工钱。
他不过就是前一天抽个空,汇总一下大家点的单,收一下钱,下学后送过来,第二天中午在县学外等着,按着单子分发一下就成了,并不怎么费事,只是花费一点点时间,没想到陈老板居然还给了他每天五个铜板保底工钱。
这好事,怎么就给他摊上了?
他可是清楚得很,陈老板生意非常好,哪怕现在县学外卖钵钵鸡的摊贩多了好几个,但很多人还是更认陈老板家的钵钵鸡,这几日他总是听到大家在说陈记不来了,午饭都没了滋味。
打从确定了要做这个事,他就一直留意着,在他看来,哪怕县学外卖钵钵鸡的人多了,陈老板的生意也不会差,这样的话,他一天也能挣个一二十文,情况好的话还能更多。
这让严斌分外惊喜。
他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或者,”陈熙道:“我也可以给你固定工钱,一天十文,点多点少都是十文,你自己选。”
严斌只沉吟片刻,便选择了第一种方案。
他还是觉得,陈记的生意不会差,他也有把握,自己能卖出去更多。
“好,就这么说定了。”陈熙笑着道。
年轻,勤快又上进,还有拼劲,贫穷也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太久,他就能摆脱眼下的困境。
生活其实还是很眷顾认真勤勉的人的。
除了被作者按死的炮灰对照组们——比如她,比如陆时砚。
真是不公平。
“哦对了,”陈熙唏嘘了一通,又道:“你出勤一天,就管你一顿午饭,记住了。”
林琅都点头说靠谱不错的人,想来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日后他高中,现在也算是结个善缘。
若是没能走上科举之路,这样的人,她也可以提前拉拢了来做账房先生啊。
铺子做起来,她可不想天天守着,把自己累得没时间享受生活,那拼死拼活挣钱就没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