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空气中持续发酵,莫名的尴尬涌上温柚心头。
正当她打算硬着头皮开启一个话题时,云深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
男人看了眼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起,没有离席。
看来不是工作电话。
“喂。”云深靠着椅背,散诞自然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在吃饭呢。嗯。家里没事。”
听语气,电话那头的应该是姜阿姨。
几句话之后,云深的表情流露出不耐烦。
看来,母子俩又聊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姜娜语气凉飕飕的:“今天是七夕,娆娆去小泽剧组探班了,你爸也送了我一对金手镯,你呢?又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
云深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温柚,气定神闲道:“不然?今儿可是台风天。”
姜娜:“我也不和你废话。上个月你说加那姑娘的微信,到底加了没有?”
云深:“加了。”
姜娜:“好。趁着今天过节,赶紧和人家聊两句。”
云深:“什么?妈你大点声。”
姜娜:“……”
云深:“听不见,信号太差了。晚点台风过了我再给您回电昂。”
就这么撂了电话。
云深重新抓起筷子,淡淡扫了眼对面那姑娘:“你笑什么?”
温柚一本正经:“我没有。”
默了默,她似是觉得自己的反驳太苍白,干脆不再掩饰,放任揶揄的笑意爬上眼角,道:“学长,你这样,只会让姜阿姨更暴躁,后患无穷。”
云深漫不经心道:“我又没说谎,刚才确实信号不好。”
温柚:“那你加了那个姐姐的微信吗?”
“加了。”云深边喝汤边回答道,“以前就认识。”
温柚愣了下。
听他的语气,好像和这个相亲对象的关系还不错。
温柚低头夹了一块鱼,慢条斯理地咀嚼,吞下,然后喝了口汤,在气氛再次沉寂下来之前,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感觉学长和这个姐姐蛮有戏的。”
云深扯了扯唇:“你懂什么?”
温柚平静道:“学长老大不小了,还是抓紧点吧。”
“喝你的汤,别废话。”云深把她半空的汤碗捞来,盛满了,重重搁回她面前。
没过多久,他兀自冷笑了下,撩起眼皮打量温柚,道:“说我老大不小,你又有多小?你怎么不抓紧点?”
云深虽然比温柚高两级,但他是在年末出生的,上学早,实际上只比温柚大一岁半。
温柚没想到他会突然把矛头转向她。
她确实不小了,不过,那又怎么样。
温柚垂着眼,淡淡道:“又没有人催我。”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彻底的寂静。
就连云深也怔了片刻,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句话。
其实年龄多大、单身与否本身并不要紧,毕竟恋爱和结婚都是个人的事情,无论过怎样的生活,只要适合自己就好,并没有高下之分。
人们之所以觉得婚恋之事紧迫,大多是受身边的亲人催促。催得越急,这事儿自然显得越要紧。
而温柚身边,从来没有人催她。
准确的说,她身边就没有亲人。
云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他骑自行车去温柚学校找她。
因为去得急,他忘了戴手套,手指被冷风吹得僵硬疼痛,但他顾不上那么多,匆忙赶到温柚宿舍楼下,站在干枯的桦树旁给她打电话。
回铃音响了快一分钟,对面才接通。
少女声音颤抖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哥……我在校门口。”
云深:“不是让你在宿舍等我吗?”
温柚:“我等不下去……”
“好,那你老实待着,我马上来。”
撂了电话,云深又迎着寒风骑车到校门口,终于在门卫处找到了温柚。
她眼眶通红,脸色却像纸一样白,肩上背着书包,没有带行李箱。
云深在手机上打好车,送她去火车站。
两人坐在车后座,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温柚不断抽泣着,云深搓着有点冻伤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似乎是他认识温柚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哭。
云娆从小就爱哭,眼睛里像盛了一片湿漉漉的湖泊;黎梨则是大小姐性格,经常生气,气急了也会掉眼泪。
唯独温柚,就算被排球砸破额头,疼得倒抽气,就算看悲剧电影,难受得眼眶涨红了,她也不会掉下一滴眼泪。
这一点,云深倒是挺欣赏她的。毕竟眼泪除了宣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温柚总是很坚强,乐观,情绪稳定,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动摇她的心志,让她产生大的波动。
直到今天。
云娆打电话告诉云深,温柚的奶奶去世了。
云深隐约记得,温柚好像没有爸爸妈妈,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她爷爷在她高三的时候去世了,如今,她身边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云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后座那头的少女。
她双手攥着衣角,偏头看向窗外,整个人绷得像张弓,每过一会儿就有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面庞滑下,砸落在厚厚的羽绒服上。
云深自知没有安慰人的本事,全程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今天的火车票在网上已经售罄,温柚着急回家,云深便带她到火车站碰碰运气,也许能在售票窗口买到临时退的票。
一月中,临近春节,火车站外边挤了不少提前返乡的外来务工人员。
云深找了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让温柚站在那儿等他,他自己挤进去买票。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云深运气很好,真买到了临近出发时间的动车票。
他逆着人流,艰难地挤出售票大厅。
北城的寒冬,冷风刮在脸上像刀片一般。四下人虽然多,入目却是灰蒙蒙冰茫茫的一片,既热闹,又萧索。
温柚不在她之前待的地方了。
云深怕她出什么事,焦急地在附近找她。
他个子高,视野开阔,很快就在幢幢的人影中找见了她。
四周人流如织,冷雾弥漫。少女一手揪着书包带,一手抓着一包豆腐干,惊慌失措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小兽。
温柚没想乱走。
只是看到一个老奶奶,在人群中步履蹒跚地穿梭,叫卖豆腐干,她忍不住走过去买了一包,回来就找不到路了。
冷风呼啸而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经过温柚身边,她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恐惧,就好像这世界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她没有家了,连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都不能够了,彻底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她在这里迷路之后,就会永远地迷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人匆忙地拨开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温柚站在原地,满脸都是眼泪。
她知道云深不喜欢看她哭,可是在人群中看见他的一瞬间,温柚整个人就被无尽的脆弱占领了。
云深脚步一顿,就见惊慌失措的少女看到他,忽然哭得更凶。
她朝前走了两步,伸手攥住云深的外套,把脸埋进了他胸口。
“什么都……没有了……”温柚泣不成声,“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隔着厚厚的衣物,云深似乎能感受到胸口的一片濡湿。
他右手垂在身侧,手指蜷了蜷,终于缓缓抬起,放在了女孩的后脑勺上。
“别怕。”少年的声线清冽又低沉,“这不是,还有我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少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9章 哥哥
长久的无言, 气氛变得愈加微妙。
温柚安静地吃着饭,眼睫垂下来, 像两瓣薄薄的蝶翼。
云深抽回思绪,露出一贯的散漫,接着她的话说道:“我来催你。”
她说没人催她恋爱结婚。
他就说他来催。
像她的亲人一样,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真是做哥哥做上瘾了。
温柚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边吃菜边问:“你要怎么催?”
云深想了想,筷子在指间转了一圈, 漫不经心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温柚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透着几不可查的沉闷,像夏夜被浓云遮住的月光。
她似是思考了一会儿, 唇角牵起一抹笑,轻描淡写道:“喜欢年纪小的。弟弟类型的。”
停顿片刻, 又问云深:“学长帮我介绍吗?”
云深瞅着她,眸光如墨,凉凉地扯了扯唇:“你想得挺美的。”
温柚心说,不是你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这么问, 正常人都会理解成要帮忙介绍吧。
温柚耸了耸肩:“学长身边高质量男性比较多嘛。”
“也是。”云深身子向后一靠,上下打量她, 道, “可惜了, 我身边都是年纪大的, 没有你中意的那种。”
胡说八道。
据温柚所知, 意动科技算法实验室里的科学家, 平均年龄也就二十七八岁,都是杰出青年, 比温柚小的比比皆是。
温柚不好反驳他,只顺着他的话,语重心长道:“学长,虽然和年纪大的人在一起能衬托你年轻,但你确实不小了,平常还是要多和年轻人一起玩,才不会和社会脱轨。”
云深:……
这顿饭吃到后半程,完全没有人说话了。
云深比温柚先吃完。
平常他吃完后,都会习惯性地收拾下身前那方桌面,把自己的碗筷放到厨房里。
今天,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椅子往后一划拉,撂下筷子就走了。
温柚抬起头,只瞥见他不太耐烦的侧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跟个在餐馆吃完饭的大爷似的。
温柚感觉自己应该没惹到他。
总不至于担心他年纪大了和社会脱轨,就戳他肺管子了吧?
估计是忽然有事,所以走得比较急。
前几次在家里一起吃饭,做饭的是云深,吃完收拾的也是他,温柚就没派上过用场。
她倒希望云深以后都像今天这样,把残局留给她收拾。
让她稍微出点力,以后再吃白食的时候,就能稍微心安理得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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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天半的狂风骤雨,台风过境,天气平息之后,云深便离开了东港区这套房子,回金虹区去了。
之后近两个月,温柚再也没见到他。
十月,夏日的余威散去,天气愈发凉爽。
园区内丹桂竞相开放,细小嫩黄的花朵挤满枝丫,几乎每一阵微风中都携着淡雅的桂香。温柚上班路上,常摘几束桂花带到办公室,代码写累了就捧起来闻一闻,比咖啡提神醒脑。
半个月前,温柚升职了,自己做了组长,手下带几个工程师,在项目组里拥有了不小的话语权,可以直接向技术总监汇报工作。
银光内部,入职不满一年就升职的,是极少数,许多眼红的视线聚集到了温柚身上。
月中的一天,裴总把温柚叫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张精美的请柬。
“产业交流晚宴?”温柚翻看请柬,诧异道,“老板,您要带我去啊?”
裴一岩点头:“董事长,周总,我,还有你,四个人去。”
温柚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和三位大佬一同出席。
她最近虽然升了职,但裴总之下,她之上,还有好几位资历和职级都很高的工程师,怎么也不该轮到她。
裴一岩:“晚宴主办者是ElecPlay的董事长赵培娜,EP平台是未来《黎明之下》发布的主要平台,所以和赵董的合作对我们公司至关重要。赵董这个人,经常上新闻,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吧?”
温柚闻言,渐渐反应过来了。
赵培娜是IT圈少见的女话事人,近几年一直在为女性|事业奔走,支持女性在被男性统治的行业领域绽放光彩。
不仅如此,赵培娜和温柚,恰好是同一所藤校毕业的,算是校友。
温柚缓缓点了两下头,微笑道:“老板们需要我这个女工程师在场,借此和赵董拉近距离?”
裴一岩想起从前对她的偏见,面色略微僵硬了下。
片刻后,他神色缓和,由衷地对温柚道:“如果你实力不足,就算老板指定要你去,我也不会同意。”
离开裴总办公室,温柚继续工作,一开始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一场不算正式的晚宴,大佬云集,她去充当个陪衬,不要给公司丢脸就好。
晚间,温柚回到家,闲着没事干,她拿出裴总给她的请柬,用塔罗简单占卜了下。
第一张牌是逆位的宝剑六,第二张牌是宝剑三,前者代表伤疤,后者代表痛苦。
温柚很少算出这么负面的含义,像是一种警告。
她有些担心,又进行了第三次占卜,终于选择了一张比较正面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