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齿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印出一道细密的血痕来,血珠向外渗着,只要再用力几分,便能划开。
两人押走了李溪之,剩下十余人拿着刀,蓄势待发。
嘴被堵住,双手也被缚住,李溪之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牵白一人留下对付他们。
顾牵白不对劲,他的状态不对劲。
她得想办法逃走。
押着她走的两人同那日抓走栾玉的法渡极像,身上都是有残缺的,左边那人似有眼疾,走路晃荡,右边那人则是瘸脚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搞得李溪之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他们将她带到密林深处,前头似有一个破败的驿站,青红色的灯笼打着灯,昏幽的青光萦绕在驿站周围,照得那杂草有如活了一般,朝来往之人伸出长爪来,将人狠狠拖拽。
腐朽的臭气弥漫在空中,应是年久失修,这驿站中的木门被风吹的发出“吱呀吱呀——”声,与那风声呼应,徒增诡异。
在走进了看,这哪是驿站,这分明是古时候停尸用的义庄。
推开门,那蛰伏已久的蝙蝠轰然往外飞出,黑压压一片盖过夜光,发出凄厉的叫嚎声。
青白色的纸钱在风中浮荡,一股阴寒直往脊背处升,冷得毛骨悚然。
庄内尚未入棺的尸体皆停放在木板上,暴露在视野中,身上皆无一处完好,一具、两具、三具……全是女尸。
这是残害了多少少女!?
飞出的蝙蝠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纷纷停落在各具尸首上,张开那血嘴,发出令人寒栗的声音来,一口一口啃噬着那人肉。
每具女尸的脸上都散着乌青的死气,眼中满是惊惧,死不瞑目,尸体腐烂的味道和那面目全非的脸让李溪之几乎呕吐。
可押着她的那两个僧人像是早已习惯,只是对这腐臭避而远之,他们将李溪之扔进棺材内,留了些缝隙给她呼吸,用钉子钉死后,这才离去。
李溪之怕死了。
想起外面的尸体,还有那听觉上带来的恐意,她缩成一团,汲取些暖意好让自己不要像个死人一样。
透过缝隙,本想看看情况,却只能看见对面那还未下棺的女尸。
哪料下一刻,那女尸的头颅偏转了方向,空洞的双目直直对着李溪之的眼,旋即便滚落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那蝙蝠啃断了那人的脖子,失了力,偏了过来。
寒天,李溪之贴在背上的衣衫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棺材内,她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急,里面的空气越稀薄。
调整过后,李溪之听见棺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忙得捂住嘴,又缩了缩身子,紧闭着眼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飒飒——”
好像是有东西在砍这棺椁。
怕不是来砍自己的吧?
“砰”一声,棺盖被掀开,大量的冷气传入,光线也变得明亮起来,李溪之身躯一震,迟迟不敢睁眼。
带着些许疲倦的声音传来,却还掺着几分兴奋。
“找到你了。”
第26章 傩(五)
幽月下,光影拂拂。
除去凛风,些微能闻见急促的喘息声。
那是过于激动带来的兴奋。
顾牵白独身于尸骸之间,冷睨着草间的横尸,周身尽是带着戾的死气。
素净的衣袂上浮着腥湿血气,却无一处是他身上的。
方才喧嚷着的僧人此时皆张口不语,各个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唯睁圆着惊恐的双目望向黑天。
觉是不够,顾牵白将剑从那僧人胸口拔出,竟是连眼都不眨便往手上划去。
青白的衣袖上极快染出一片红来,白皙的皮肉蓦地绽开,只再深下便能见白骨,他却无知觉般,甚至于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
方才伤过她的那只手,早已从那僧人身上卸下,不知所踪。
在见到她脖子的血痕的那一霎,他就要疯了。
更别说眼见他们将人带走。
他要杀了他们,要找她。
找她,找到她。
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找她。
找她找她。
找她找她找她……
他沿着路,来到了义庄。
这样的地方,留她一人,怕是要吓坏了。
顾牵白在一堆女尸中翻找着,终是将注意放到了那副新钉的棺材上。
在这。
掀开棺盖那一刹,他是害怕的。
可见到里面瑟缩着的人后,他兴奋极了。
那是不可言喻的。
他找到她了。
*
灭了火,金渡寺内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
袭鹤远和袭少州到处寻着袭如清的踪迹,翻了遍,都见不到人影。
“小妹!”
沈湘迟迟等不到人的消息,也有些急了,兄弟二人忙地安抚,寻了更多仆从一同去找人。
与此同时,顾远殊和顾云霓也在一同寻着顾牵白。
“长兄!”
更可怕的是,他们都发现皇后和公主都不见了踪影,此事麻烦至极。
两家人对在一处,眼神中都已了明了情况,顾远殊带着顾云霓将所有人都聚在原祭台处,包括那些僧人。
袭鹤远走到那些僧人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瞧,直到他们心里发毛。
有人没忍住,问道:“这位施主,火已灭了,今日的傩戏也到此为止了,可还有何要事要我们帮忙?”
袭鹤远冷哼道:“是么?”
其他僧人也跟着道:“夜已深,其余施主皆受了惊吓,应回去好好休息。”
袭少州甩出一句话来:“皇后和公主,被你们藏到哪里了?”
本想休息的其他臣眷一听到这话,先前被喊来的不满顿时消散,涌上的满是惊恐,皇后公主一同失踪,这事说大了,在场之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还有我的小妹,被你们藏哪里去了?”
“还有我长兄!”
袭鹤远轻睨过这一群僧人,语气森寒:“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皇后公主在此失踪,你们不想掉脑袋吧?”
此言一出,众僧人连连冷汗涔涔,哆嗦着身子,就差跪下去。
*
听到熟悉声音时,李溪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睁眼,看到顾牵白的脸时,她的鼻尖登时一酸,眼眶打着热。
见到那道早已凝结的血痕,顾牵白下意识抚了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抚上她脖子的那一瞬间,身体不禁战栗。
“疼么?”
李溪之摇摇头,疼是疼的,但也没那么疼。
他没再说话,轻轻将李溪之从棺内扶起,替她拿下那团堵住她嘴的破布,再用剑挑破了束住她手脚的绳索。
松开手的一瞬间,李溪之忽然轻松不少,可先前的惶遽仍在,望向顾牵白时,眼中的泪水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簌簌往下落。
顾牵白心滞一瞬。
手中剑柄快要攥断,乌黑的瞳眸中如潭水般沉沉,他深吸一气,俯下身去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哭出来后感觉好了不少,李溪之轻轻地拍了拍他,示意自己已经好多了。
顾牵白带着几分眷念松开了手,这一松,便让李溪之瞧见了他手上的伤口,她抓住他的手,“你手受伤了!这么多血……”
只顾着害怕,都没注意到顾牵白此时的面色极其苍白,他却还挂着笑,似是根本不在意。
李溪之从本想从棺内踏出,不想被给摁了回去。
“怎么了?”
顾牵白:“他们将你放在此处,定是知晓会有人来拉走你,被他们拉去,便也知道皇后下落。”
他说的有理,李溪之思索片刻,“那你进来坐下,我给你包扎一下,万一失血过多就麻烦了。”
顾牵白唇角一弯,“好。”
收好剑,顾牵白进入棺内,二人对坐着,他将那受伤的手完全交予她。
借着义庄内的幽灯,李溪之用力扯下身上的衣布,小心翼翼地缠在顾牵白的手臂上,没有酒精消毒,她只能先给他将血止住。
冷风入棺,顾牵白垂眼,双目盯着她腰间的乌发。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那一缕长发随风而摇,悄然从他手中拂过,带上几分痒意。
顾牵白轻嗤一声,以为他是痛了,李溪之放缓了动作。
“怎么样?”
谁料他下一刻便揪上她那缕长发,引得李溪之痛呼一声,“你干什么!?”
顾牵白眼中无辜,“痛。”
李溪之:“……”
“痛你喊一声,揪我头发做什么?”
他不答话。
得。
最后打结的时候,李溪之加了点私人恩怨,打了个又大又显眼的蝴蝶结。
而且,非常用力!
虽说顾牵白也没吭声,看着这个蝴蝶结也只是略微扬了扬眉,对此并无任何怨言。
“躺好,我要闭棺了。”
李溪之乖乖躺好,顾牵白将棺盖拉到棺身一半处时,跟着躺下,将那棺盖一点一点给闭了上。
光线逐渐微弱,直至合闭时,只剩虚无。
可此时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身旁还有顾牵白,就没之前那么怕了。
“怕么?”
李溪之摇摇头,双眸弯弯:“一点也不怕。”
黑暗之中,李溪之只感觉身旁的呼吸声甚为清晰,她扭过头,依稀看见顾牵白是紧挨着她的。
接着,她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胆子不小。”
李溪之无语,真是没变样。
现在这种情况居然还有功夫嘲笑她。
靠着棺壁,李溪之感觉异常的挤,明明这棺木挺大的,足够装下他们两个人了,怎么空间还是这么小?
李溪之:“你那还有空间吗,我这好挤。”
顾牵白:“没有。”
好像更挤了。
足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脚步声。
李溪之抓住顾牵白的衣襟,小声道:“来了来了。”
顾牵白低笑一声:“怕了?”
李溪之回应道:“没,有!”
抬棺的约莫有四人,一人抬一角,失去重心时,李溪之险些以为自己要掉出去,还好他们抬住了。
外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躺在棺内的人也静静听着。
“今儿个的女人怎么这么重?四人抬我都觉得费力。”
“这可是最后一次来这破义庄了,里头抬着的自然有些分量,做完这场法事,我们就得解脱,入涅门重塑金身,再也不用干这些脏活累活了。”
“说的是,空无法师会带我们解脱,再也不必受世俗的眼光。”
走了大概半炷香,棺材落地,发出沉闷响声。
有些不稳,里头颠簸着,李溪之撞到顾牵白怀中,脑袋实实地磕上去,痛到眯眼。
那四人正准备离开,又被外头匆忙进来的一人拦住,听声音,后头似乎还跟着一人。
那人嗓音浑厚,怒遏道:“进去。”
四人不知做错何时,又不敢反驳,只好低着头站到一旁。
下一刻,那怒气冲冲的人对着几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不由其是对是错,声音都快传到二里外去。
“蠢货!谁叫你将皇后和公主给掳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夏国!不是你作乱的地方,本想着放场火将人赶走了事,你个被浆糊糊了脑的,居然让人把这两个烫手山芋抓来了!”
“无了法师,我是为了我们着想,将人掳来,手上有这两个筹码,岂不是多了谈判余地?”那人嬉笑着脸,“再说,今日仪式就要开始,得了解脱,我们的力量便会更加强大,哪里怕他们?”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个蠢货!”无了法师怒容满面,手指他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来了多少人,皇后公主失踪,你若将所有人都抓来也就罢了,可你不将事情做全,剩下外头那群人就是将金渡寺翻了个面,也要找出人来,更何况今日那顾牵白也在,你就不怕他杀进佛堂内,杀了我们所有人!”
李溪之眨了眨眼,把顾牵白说得还挺可怕的。
一声低语在她耳旁临近,“莫听他胡说,我没那般穷凶极恶。”
李溪之:“……”好好好。
那人似不服气,大声道:“不过是个小人物,哪有法师说得这般可怕?”
无了冷哼一声:“此人坐朝廷尉一职,守得便是严明律法,我是亲见过的,那高家女真是被他亲手斩首,不顾皇权压迫。这人古板至极,却也可怕至极!”
严明律法,顽固古板。
这倒是和原著还有几分对上了的。
那人慌了神,眼珠胡乱转着。
“还有你们,”无了转头将怒气对上抬棺进来的四人,“你们四个是死人吗?杵在这一动不动!”
那四人纷纷开口:“无了法师,我们只是来抬棺的,这里头是今日刚送来的完整身,仪式最后一步。”
无了指着棺材:“打开看看。”
四人急忙打开棺盖,谁知里面竟躺着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
李溪之颇有些尴尬地起身:“嗨。”
看到顾牵白右侧还有极大的空间后,顿时恼羞成怒,“顾牵白你骗我!”
他悠悠起身,面容讶异,真真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嗯?原来还有啊。”
第27章 傩(六)
棺盖沉沉落地,卷起纷飞的尘屑。
僧人们满眼愕然,对此景皆是毫无防备,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无了气得直捂胸口,一手指着顾牵白,急得就要跳脚:“这又是谁!”
顾牵白执着剑,十分有礼地回道:“在下九卿廷尉,顾牵白。”
众僧人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往后挪着步子,无了手抖一瞬,倏地大喊:“把这两个都给我抓起来,一起拉去塑金身!”
望见其身上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是无人敢上前动手。
恰逢此时,屋门兀地被破开,肆意狂舞的寒风径直灌入门窗内,发出幽幽的凄凄声。
没有人。
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无了表情凶恶,“带去祭台!”
僧人们哆哆嗦嗦地上前,顾牵白轻笑一声,缓缓拔出那柄仍染着红的寒剑。
“站我身后。”
李溪之默默站好,配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