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气息微弱,嘴里念着他们听不懂的鸟语,袭少州路过时,默默往他身上抬了一脚,听得他没再念那鸟语,发出一声闷哼后,这才满意。
李溪之被他们像搀扶残疾人一样架着走,她实在是无语至极,皮笑肉不笑的,“我的腿没断,人也没事,你们没必要扶我成这样!”
他们这样就差扛着她走了。
袭少州:“那不行,你在哥哥面前还逞什么能?”
袭鹤远:“此言有理。”
李溪之:“……”我逞你个大头鬼!
离开祭台前,李溪之望了一眼被抓来的女人们,心想这回应当能让她们逃离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虽然不能确保她们以后会如何,但毕竟现在能出去了,不用担心被抓去试药、塑金身,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死。
她回过头,看向顾牵白,见他同那带队首领说着些什么。
那首领微微偏过头看向那群女人,神情复杂,随后转回头去。
见清那人长相后,李溪之也神情复杂了起来。
那是,阿宝。
他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如今当上了首领,也是混得不错,李溪之心中阴郁散去一半,便也没再跟袭鹤远二人拗着,由他们架着自己走。
回到袭府后,休养生息了好些时日,李溪之感觉好的不能再好了。
冬末的晴雪逐渐消融,冒出一点又一点新绿尖儿来,打消了些微冷意,添了几分春色。
带着暖意的阳光洒在院落中,李溪之悠闲自得地倚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吃着金绣端来的吃食。
真是惬意啊。
听闻皇帝知晓金渡寺一事后,龙颜大怒,不仅将金渡寺内外所有人都给查抄了去,连同着夏国各地所有的寺院一度清查,避免再有此事发生。
好在叶皇后和公主无事,皇帝知是顾牵白发现端倪后查明此事,及时救下了在场所有人,许了他一个赏,并全权交由他来操办金渡寺一事。
叶皇后知道那日的姑娘是李溪之后,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了此事,连带着整个袭府都受到了赏赐。
此生无忧啊!
李溪之吃饱喝足,准备照着暖阳睡一觉,一旁又听见金绣急急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
这太阳光过于强烈了些,以至于李溪之有些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往金绣的方向看去,看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木匣子,喜笑颜开地跑来。
“怎么了?这是什么?”
金绣神秘地笑着,尾音提高了好几度,“姑娘猜猜这是谁送来的?”
李溪之拿过那木匣子,仔细观察着,上面雕有一株梅花树,花瓣纹路宛然在目,看出来雕刻之人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她又掂了掂重量,听着声,“哐当哐当”的,里头的还分量不小。
“不会是哪个财神爷给我送金子来了吧!?”
她打开盖上的金锁,兴奋地往里一瞧,没有预想中的金色石块。
李溪之兀地怔然。
“咦,”金绣有些不解,“顾公子怎么送给姑娘一柄匕首啊?”
李溪之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黑金色的刀鞘上隐有鎏金,在光下看极其耀目,和那日顾牵白送给她防身用的一模一样,也是被空无夺去的那一柄。
他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想起他当时说的那句话,李溪之感觉到自己好像被耍了,登时忿忿地将匕首塞进腰间佩着,双眼一闭,不再去想。
金绣想不明白,“姑娘,您为何将这匕首佩着?”
李溪之气鼓鼓地说了句:“防身!”
显然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着了,金绣不敢多问,拿着匣子就往里去。
眼睛是闭了,脑子里全是顾牵白那厮。
冬日午后的小院中,爆发出一声能穿破天的吼声,传遍至整个袭府。
第31章 春和夏(一)
墙角植着的一株海棠在寂夜过后悄然绽放, 四五朵粉白簇在一团,压着枝头上那一点新绿,悠悠垂风。
朝阳打着墙影, 照映出一方春色。
香花满袭迷人醉。
李溪之今日倒是没犯懒,没等金绣来催, 便已早早地起了床。
金绣来的时候还有些惊喜,姑娘终于没再让她催着起了, 每回来催,不是躲在被子里,就是哄着她说再睡一会儿就起。
主要是前些时日才消了雪,还有些寒, 赖床也是理所应当的, 且金绣每次才刚天亮就来催她起床, 她当然不愿意了。
今儿个可能是她睡够了,没了倦意, 醒得早了些。
也没事干, 便到处走走转转。
昨日沈湘送了几套新衣裳来,都是些时兴的春衣, 正巧今日没那么冷,穿上正好。
金绣拿不定主意:“姑娘, 穿哪件?”
李溪之地视线停顿在那件梅青色的衣裳上, 忽而间想起某人,她随意摆手,“就那件绿的吧。”
才一出门, 就看见院角那株海棠已经开了花, 晨光熹微,却融着几分暖意。
春天来了。
出了院, 远远便见到园庭中的花儿已爬满了墙头。
风吹着枝儿,冒出墙头的一枝盖叶密密地掩着光,露出的一点光隙正好落在树下之人一袭白衣上,铺成片片细长的光点。
单看,是美感十足的。
可若是结合一根快五米长的竹竿,场面开始变得滑稽起来。
袭少州大清早的在做什么?
才跟他对视上,李溪之深感不妙,转头就跑。
“小妹!跑什么!”
袭少州抓着竹竿,兴冲冲地追着李溪之跑,他步子迈得极大,三两步就追上了人,不过他却没直接逮住李溪之,而是追上后拉开几步距离,又继续追着,如此往复。
直到李溪之跑不动了,她累得直喘气,由着袭少州将空着的手一把拽着她。
“怎么不跑啦?”袭少州微抬着下巴,长眉微挑,浮着几分不明显的笑来,“你真得多多锻炼,才几步就累成这样,还有,你见我跑什么?二哥还能吃了你不成?”
几、步?
李溪之朝他笑笑,抬起腿就是一脚。
袭少州设了防,准是摸透了她的性子,不早不晚地躲开了这一脚。
一脚扑了空,李溪之实实地踩在了地上,掀起的空风卷起泥上一点尘灰来。
李溪之咬牙切齿:“二哥。”
袭少州抖了个激灵,听到这句“二哥”瞬间收了笑。
不妙不妙。
“快别这样喊我,我瘆得慌。”
之前不知道,上回李溪之委婉地敲问了金绣,终于知道这两兄弟为何这么害怕听见袭如清唤他们哥哥了。
早在十余年前,袭府中只有袭鹤远和袭少州两个小公子,生得一个比一个顽皮,恰逢当时沈湘有了身孕,夫妇二人想着要是生个小千金,这兄弟俩也能安分些。
兄弟二人闹惯了,也盼着有个妹妹。
盼着盼着。
冬雪日,沈湘临盆。
袭如清出世。
得了允,兄弟二人当即冲进了屋,先是探望了沈湘,而后去看望他们等了九个月的妹妹。
袭如清被厚厚地裹成一团,被婢女放在一旁的摇椅中。
二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摇椅旁,比袭世符这个当爹的还要迫切。
袭世符没管他们,他半蹲到沈湘跟前,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抚上她那苍白的面颊。
“辛苦你了。”
沈湘眼眸湿润,被汗浸湿的碎发贴在脸上,虽是虚弱,却也有一种别样的美。
这边含情脉脉,那边应该也是欢颜笑语的。
袭少州:“小妹好丑,跟峨山的野猴子一样。”
袭鹤远:“不可这样说,明明比那猴子还要丑,这真的是娘生出来的么?为何不同我一般好看,真是可惜。”
袭少州:“还有我,不像我也是可惜。”
沈湘、袭世符:“……”
沈湘就差当场吐血。
“你们两个臭小子给我滚出去!”
过了几年,袭如清能说能跑了,也长开了,全无当年出世时那皱成一团的猴脸样,兄弟二人也就不再担心自己的妹妹以后嫁不出去的问题了。
那几年,兄弟俩收敛了不少,夫妇二人真以为他们是长大了。
一日出游,兄弟两人带着袭如清出去踏青,出去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回来就成了一个泥娃娃。
脸上被泥糊着,几乎看不清全貌,身上的衣裳也被泥沾满了,鞋子也不知何时掉了,一步一个泥脚印地走了回来。
可怜兮兮的。
那时沈湘看见这一幕,吓得一整日都没用饭,好在是没出什么事,就是游玩时不慎掉入泥潭里了,这才成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不过袭如清回来后也没哭闹,反应平淡得出奇。
袭世符抽了根棍子,将这两个皮猴子狠狠揍了一顿,他们拖着伤到袭如清跟前道歉。
那是袭如清第一次破天荒地喊他们“大哥二哥”。
袭鹤远最是怕虫,他晚上回到卧房中,掀开被褥,满床的虫子到处蠕动着,他吓得跌坐在地,这一摔,又摔倒了伤口,他疼得直冒眼泪,后来光是养伤就养了快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不断有种类不一虫子出现在他周围,有时黏在他床上,有时趴在他的衣裳上,甚至有时拌在他的饭菜之中。
全是袭如清一只一只亲手捉来丢给袭鹤远的。
袭少州虽然不怕虫,但他怕鹅。
袭少州小时候有次被鹅追着跑了好久,哭得泪眼汪汪,还是沈湘晚上给袭如清讲睡前故事才知道的。
他同袭鹤远一样,不过还没到卧房,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路,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抹白色的矮影正扑棱着,那场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撒腿就跑,可身上带着伤,被那大鹅追赶着扑咬,袭少州叫着喊着救命,最后才有仆从来帮着他赶走鹅。也是和袭鹤远一样,养了快一个月的伤,每日都能听见院内的鹅声。
二人养好伤,真是知错了,跑到袭如清那求饶,才讨了好。
李溪之那时听着这些事,暗暗发着笑,又觉着这袭如清同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很有意思。
袭少州赔笑着脸,“别同二哥一般见识,想不想吃青枣?二哥给你打些新鲜的。”
他挥了挥手里的竹竿,甩那一瞬都能听见声儿来。
“现在还有青枣?”李溪之疑惑道。
见她来了兴致,赶忙接话,“有啊,按凌家姑娘的方法养树,到现在都还有青枣吃,走,二哥带你打枣去。”
“凌家姑娘?”李溪之问道:“哪个凌家姑娘?”
袭少州:“就是那个祖上三代经商,到她这要务农的凌家姑娘凌瑛啊。”
李溪之眨了眨眼,她对此人没有一点儿印象。
他拉着李溪之的手,往里走去,他半路忽道:“对了,今儿个凌家的人要来,好像是找你的。”
李溪之:“找我做什么?”
袭少州:“不知道,管他呢,咱们先去打枣。”
园庭中绿荫大片的地儿就是那棵青枣树的独身之处,那还是袭鹤远亲手栽的,从不叫人碰它,早在前几年还只是棵瘦了吧唧的小树,此刻却已粗的有三个人那么宽。
一切都得归功于凌瑛,不然这树早死了。
袭少州拿着竿子,往上胡乱戳着。
“小妹,快拿东西捧着!”
李溪之哪有什么东西用来捧着掉下来的青枣,她只能拉起一片裙摆,做接捧状。
一个、两个、三个……好多好多。
李溪之头一回体验到摘枣的乐趣,她乐此不疲地接着,没有注意到脚下掉落的其他青枣,一个不留神就踩了上去。
她后悔跟袭少州来打枣儿了。
至少现在这一瞬,她是后悔的,李溪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脚下的青枣泥鳅似得往后滚去,一人一枣方向相反地分开。
捧着的果子满天飞着,像是下了果子雨,听声是要比她先碰地,全部砸了个稀碎。
“扑通——”一声。
摔倒了。
李溪之不仅听见了袭少州惊慌失措的声音,还听见了一声极其陌生的声音,看起来比袭少州还要急。
“袭三姑娘!”
李溪之撑着双膝上的痛意,勉强抬头,她这么一摔,早前金绣给她梳的发髻都塌了不少,更要命的是,原本披着的长发顺着她甩到了脑门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拨开头发,望着那张陌生至极的脸,一时无言。
青年一身绛紫色长衫,春水一般温润的眉眼间满透着关切之意,提着袖袍的双手半伸不伸的,尤是那张脸,红的比那太阳还要亮上几分。
“袭三姑娘没事吧?”
你说呢……
李溪之干笑一声:“没事,没事,我能起来。”
说着,就要起身,应是摔得狠了,她才撑起上半身,下半身就很没骨气地倒了下去。
该死的袭少州跑哪去了?!
她求助似地望着青年。
“好吧,起不来了。”
第32章 春和夏(二)
凌家祖上三代经商, 到了这一代,姐弟俩没一个心志在此。
姐姐凌瑛抓周时,最先抓了个算盘, 凌家上下全都认为凌瑛将来必成大器,可她才抓了没多久, 便将拿算盘用力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到了她爹凌成逸腿上。
她娘齐姝大惊失色, 抱起凌瑛就要往外走,说是好好教训一顿。
哪知这凌瑛才被抱到到了院外,疯了似地闹着要下来,齐姝拗不过, 也不知她突然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小心将她放下, 谁料她脚才碰地,就扑在那泥巴地里, 抓了满手的泥, 笑容灿烂。
还在厅中看着的凌家人气得快吐血,凌成逸倒是没说什么, 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揉着腿。
凌家长辈问了话,问他还管不管, 凌成逸却说:“阿瑛自己喜欢便好, 做那么久商人,多一个别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