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顾牵白脑子这么灵活,猜都不猜就知道自己被揍了。
这观察能力属实了得。
现下她只感觉晕乎乎的,马上就能倒下的那种。
但好在还是能勉强撑住。
李溪之看着他坐下,又看着他将自己重新抱回怀里,一时间更晕了。
抬头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就见他自嘲般地笑道:“也是,你不会说话。我也是糊涂了。”
转而他又放下自己,披了外衣出门。
迷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消退了不少痛意。
*
庭院外,那名为顾牵白找来医师的小厮正闲卧在亭阁内。
亮黄的银杏叶堆积满地,沾着混腥的泥水,交叠在青得发绿的石阶上。
雨打着檐缓缓落下,四周寂静,唯有水声。
这处空剩他一人卧在那吃着点糕。
廊檐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道白影,袍角处不沾一丝污泥,干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那人手持一柄闭拢的青白长伞,步履轻快,却又叫人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小厮回头一瞧,惊得将点糕塞进袖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急忙下身问候:“长公子!”
顾牵白停下脚,温笑道:“是你。”
小厮喜道:“长公子记得我?”
“当然。”
一听这话,小厮更是喜上眉梢。
要知道,这顾牵白可是顾府中品性最和善的了,若是得了他的赏识,指不定以后便是顾府中的人上人了。
顾牵白轻咳一声,“多亏你为我寻来医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小厮连忙摆手,后做担忧道:“长公子还未痊愈,快些回屋歇着吧。”
闻言,顾牵白弯了弯唇,“也多谢你替我照顾只只,我此刻病着,许多事不能尽心,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那抹笑倏地僵在了面上,小厮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马上被后上的笑容带过,“长公子过谦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以后定会更加尽心!”
一阵雨风飘过,挟着丝丝寒意袭至廊檐下。
风侵入体,叫小厮不由自主地瑟缩了几下。
“我见你这般伶俐,在此做事想必是屈才了。”
顾牵白停顿一瞬,也让在抖寒的小厮心头猛地一颤。
“今日收拾好,便出府吧。”
还未反应过来,小厮结巴道:“什…什么?”
“听不懂么?方才还夸你伶俐,怎的一下就愚笨了不少?”顾牵白收回了笑意,沉水般的黑眸中泛着冷意,“留下一只脚罢,哪只脚踢的它?”
小厮“扑通”一声径直跪下,“长公子,我,我没有啊!”
顾牵白手中长伞上沾着雨水,自上而下顺着伞尖滑落,在地上滴聚成一小滩水。
“哪只脚?”
青年的嗓音温润,有如潺潺江水微波,听起来不像是质问,但小厮偏偏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风吹的缘故,他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右,啊!”
不及他说完,茫茫雨水中,小厮的痛喊声盖过了雨声。
低头瞧,青白色的伞尖晕开了大片的红,径直地没入在血肉之间,散着作呕的腥味。
他根本想不到,以往最为平和的长公子竟会因一只狸奴失了理智,他从未见过顾牵白这般。
属实像那狱中恶鬼。
顾牵白无视他的叫喊,尽管这喊声会被外人听见。
他早就不在乎了。
持着伞的手紧了力,随后被顾牵白慢条斯理地抽出。
“听明白了?”
动作虽缓,可更要比方才的痛感强上百倍。
与其说是将伞拿出,倒不如说是在肉里头绞上一圈又一圈。
外头还冒着寒雨,可他的身上、脸上全是汗,顾不得疼,连声应着:“明,明白了!”
顾牵白嫌恶地扔下伞,对其浅笑道:“理干净了走,莫脏了地。”
“是,是。”
没了伞,他只能披雨而行。
路间遇见的下人见他没伞,紧忙拿伞为他送去,他却拒了。
不知其用意,下人们也不敢吱声。
只能任由他淋雨。
本就伤寒,此刻雨水浸没在他的衣衫中,身上的寒气便愈发重了起来。
他来到火房,煎了些药,这才急匆匆地往院子赶回。
浸了水的衣衫紧贴在他肌肤上,拖着他整个人。
看着榻上的猫儿闭着眼,顾牵白的心跳漏了一瞬。
顾牵白小心试探:“只只?”
没有回应。
他立马跑上前去,但行至一半终于察觉到身上的衣衫浸水,急忙换了衣裳,靠着才送来的火盆暖身。
麻木的手在此刻终于有了知觉,他半跪在床檐旁,小心翼翼地将药送到它嘴边,见它喝完后终于放下心来。
敲门声蓦地在外响起,令顾牵白有些不快。
“长公子,喝药了。”
侍女的声音回响在门外,顾牵白敛眸望向榻上的猫儿,随即起身走向门外。
推开门,侍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顾牵白的衣着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凌乱,不由让她以为屋中藏了什么人。
她偏了偏头,却并未发现人。
顾牵白弯唇道:“给我罢,屋中可有何要看的?”
侍女暗暗一抖,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这就走。”
还好顾牵白脾气好,若换作旁人,她怕是命都没了。
关上了门,顾牵白手持药碗,缓步走向房中一盆种着矮植的青瓷。
他望着这矮植许久,忽地轻笑一声,旋即转了转手腕,将这药汁悉数倒进盆栽之中。
第11章 逗猫儿(五)
暮色渐垂,窗外的细雨声逐渐落小。
惺忪的烛火跳动着,屋内一瞬亮堂不少。
李溪之缓缓睁开眼,就见到顾牵白站在幕帘前,做着一件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居然把药给倒了?!!
就说之前这么久了,他的病怎么还不好,原来都是把药偷偷倒了。
她气急了,一下跳跑到他跟前,眼中满是质问的意味。
顾牵白没想到她这时会醒,原本从容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惊慌。
他垂首望着她,敛去慌色,将碗放置一旁,打笑道:“真能睡。”
烛光昏暗,叫李溪之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被抓包了还这么淡定,真沉得住气。
要是她现在能说话,顾牵白早就被她骂千百遍了。
生病不吃药,他是嫌命长吗?
李溪之越想越气,转过身便走了,猫着身子不理他。
似是料到她会这般,顾牵白过去将她一把捞过怀,紧着力不让她挣脱。
“恼了?”
一声轻笑兀地传来,李溪之无奈看向他。
见这厮的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别不理我,”顾牵白搂得更紧了,好像根本没有顾虑到怀里的猫儿喘不过气,“我不倒了。”
李溪之忍着翻白眼那股劲勉强叫了一声,这才呼吸顺畅起来。
顾牵白带着她走出屋外,叫来了守侍的侍女。
“替我重新煎碗药来。”
“是。”
屋外那细雨不知何时停歇下来,夜空寂静,只剩寒凉。
顾牵白搂着李溪之坐靠在院中的一小方窗檐下,也不知在看什么。
雨后的风极凉,时不时拂在顾牵白身上。
李溪之倒是不觉得冷,毕竟她身上毛多得很。
可顾牵白不一样,他生着病,又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我不冷,不必担心。”
这句话冷不丁地从他口中冒出,李溪之不得不怀疑顾牵白是不是能听见她的心声。
可这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要是顾牵白真的能听见她的心声,很多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妖怪给烧了,哪里会这样好还好喝地伺候着。
李溪之现在没办法劝他,只能自己跟他贴得更加紧,好让他暖一些。
察觉到怀中的异动,顾牵白嘴角微勾,很是惬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好了,带你去钓鱼如何?”
终于是配合了一次,听到猫声的顾牵白双眸微亮,弯着的眼中闪着零星笑意。
坐了许久,迟迟不见那侍女的身影。
好不容易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却是一中年男子气冲冲地带着一堆家仆赶来顾牵白的庭院中。
“顾牵白,你好大的威风,竟是在我这顾府上做起廷尉的架子来了!”
李溪之顿时警铃大作,这般称呼顾牵白的也就只有他父亲顾梁梧了。
原文中写到顾梁梧对顾牵白十分苛责,但顾牵白并不觉有什么问题,反而很是尊崇他的父亲,事事以他为先。
可后来顾梁梧出了事,牵连了整个顾府,也险些牵连到顾牵白。
那件事最终是顾牵白亲自解决的,他是如何解决的,原文一笔带过,李溪之也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顾牵白生病会没有人来照看了。
顾牵白的生母在他出生后没多久便逝世了,而后顾梁梧娶了妾室林秋,生了一儿一女。
顾梁梧此刻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虽不知那妾室是什么样的人,但应该不是那种恶毒后妈,不然顾牵白也不会有温润如玉的称号。
顾牵白敛去笑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微微躬身道:“父亲,林姨娘。”
李溪之抬眼看去,顾梁梧的妾室林秋也在。
林秋穿得极其朴素,身上穿戴的首饰还没一个丫鬟多。
不得不承认,尽管这样,也压不住她的美。
她站在顾梁梧身侧看向顾牵白,眉头微蹙,面容满是忧愁。
在顾梁梧身侧站着的不仅有她,还有那名踢过她的小厮。
他的腿上像是受了伤,包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但顾牵白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自觉顶上的压力,小厮将头垂了又垂。
顾梁梧怒火中烧,看到李溪之更是涨红了脸,“原是这只脏狸,竟让你在府内目中无人了!是忘记我怎么教导的你吗?顾牵白!”
吼声震彻在院落中,李溪之倒不是害怕顾梁梧会把她怎么样。
她就是怕顾牵白会因为她被责打。
顾牵白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李溪之,像是安抚。
林秋拉着顾梁梧的一只手不让他向前,“老爷莫气坏身子,牵白也不是故意的,天凉了,回去罢。”
“不是故意的?”顾梁梧一把甩开林秋,“借着身份就能对底下的人动私刑了,先前还由着这只不知从哪冒出的畜生上堂司!高玉霜是何等人?你竟如此羞辱她?”
林秋脸上没有被甩开的怒气,反而更是悲切。
顾牵白冷笑:“父亲不也是好大的威风,将高玉霜说放就放,又是顶着谁的命令?”
顾梁梧拿手指着顾牵白,一时气急,“你!”
顾牵白:“不过父亲无需忧心,我已下令将高玉霜重新关回昭狱司,遵循律法三日后即刻问斩。”
顾梁梧踉跄着,险些倒下,被身后的小厮扶住才稳了身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牵白看向满脸震惊的顾梁梧,黑眸沉沉,“父亲曾说过,不论是谁,何等身份,犯了错便要遵循律法,奴仆犯了错,便惩,贵族同是。”
“父亲老糊涂了,昭狱司此时是我说了算,莫要再多了手,招来麻烦。”
素白衣衫经风扬起,吹落了那件本就摇摇欲坠的外衣。
才落地,就有眼疾手快的仆人上前拾起。
原以为自己的手极快,见表面干净依旧,将衣衫翻过,却早已脏污一片。
顾牵白淡声道:“扔了罢。”
顾梁梧被怒气冲了头,丝毫听不得任何悖逆他的话,“来人!将这畜生给我抓来!”
他根本想象不到顾牵白会如此顶撞自己,他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让顾梁梧没了底,但他依旧要摆出架势来。
林秋又一次拉住他的手道:“老爷,牵白的话有何之错?莫再气了,走罢!”
“此事与你无关,回去!”顾梁梧抽出手,语气漠然,“抓住那畜生。”
有顶着顾梁梧的气势准备向前的,也有不敢得罪顾牵白在原地踌躇不前的。
那只狸奴就在顾牵白怀里,拉住顾牵白就相当于能抓住它。
可他们却还是僵持着不敢上前。
其实现在最不敢动的是李溪之。
顾牵白走上前一步,看着这些蠢蠢欲动之人。
“有人敢做第一个么?”
此言一出,其余人更是紧张到了极致,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都知道那小厮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一柄伞,生生地被穿在了腿上。
无人能想象到这力得有多么恐怖。
转而,顾牵白将视线对在了顾梁梧身侧的小厮上。
本还沾沾自喜的小厮顿觉不妙,冷汗直流。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也不敢同顾牵白对视。
“抬头。”
他的话像是催人命的鬼语,逼得小厮直接跪倒在地上。
一番折腾,将那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撕扯了开,崩开的鲜血浸污着白布条。
顾梁梧瞪眼,“你要做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杀了他吗?”
林秋道:“牵白这孩子自小乖巧懂事,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牵白,你父亲只是气急了,赶紧走!”
顾牵白像是没听见般,转过身去对向那些仆从,嗤道:“谁,先来。”
这几个仆从被逼得不行,全都往后靠着。
那名迟迟未出现的侍女终于端着药匆匆赶来,见到此刻情形不对,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林秋注意到她后,悄声将她叫来。
明了情况后,急声道:“老爷,牵白还病着,这会儿要吃药了,快让他先歇着吧。”
顾梁梧眉头紧皱,盯着那侍女手中的药,冷哼一声,被搀扶的仆从带着离开了。
林秋叹道:“牵白,莫再惹你父亲生气了,你父亲他身子愈发不好了,他…”
未等她说完,顾牵白便打断道:“林姨娘请。”
林秋垂首,“你好好休息。”
人走了,院中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唯有那名侍女还端着药不敢出声。
顾牵白道:“拿来。”
侍女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将药拿去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