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渺远的思绪,从方才缄默到现在的池千砚略一颔首:“当然。”
只要具有突出重点的能力,那些破事说说也是蛮快的。
只不过又一次娓娓道来的后果,就是室内气氛的突然冷寂。
欢声笑语伴随着平静的叙述渐渐消失,大家想起在秘境中见到的景象、受过的伤,还有死去的朋友,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一时半会,不论男女皆默皆泪。
只是秦长老不属于这一行列,他陷入了沉沉的思考,脑中思绪飞转,最终下定决心,发出一声长叹:“事到如今,有些隐秘我也不再瞒着你们了,以往是担心你们被卷入其中,所以不打算泄露太多,可如今......”
既然身处在内不可避免,那自然是对内里情况知道的越多越好,免得以后被暗害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指的是池珮和池千砚两人。
然而很快,他又看向其余修士,缓声道:“小友们,你们若是不介意,也可以上前一听。”
在此之前,先是抛出了一重吊诡的疑问吸引视听:
“你们可曾听闻,在这十一州之外还有另一方世界?”
众人:“???”
啊?
“哪个是应家的小姑娘?”秦长老一眼捉住了犹豫着要不要举手的应冰吟,又问她,“你知道你们应家杳无踪迹的老祖,究竟是去哪了吗?”
这题简单,家族中早已给出过教科书式的答案。
后者平时虽说有些傲气,在对待长辈时却是十分谦逊,于是毫不迟疑地礼貌回道:“回长老,我应家老祖早已飞升。”
“不。”
他笑了笑,唇边勾起的弧度在众人看来莫名诡异:“此界不接天梯,无人能够飞升。”
应晚凝从大小姐的身后探出头,疑惑地问道:“那老祖他?”
“都督府能与‘天’沟通,最先知晓了头顶上的天道半假不真,修为臻至化境者,皆是被他们拿去填了天梯,而都督府却嫌这样的法子太慢,于是就有了催生境界、拉拔修为的辰砂。”
“还有,其实你们应该称呼我为程长老......我正是在得知了这样的丑事后,从都督府中逃出来的,本不姓秦。”
语罢,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众人正被举世秘辛勾起了极大兴趣,激动了心,颤抖了手,竖起耳朵双目炯炯,只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文。
池珮率先代表全体吃瓜群众发表言论:“恩师,请问是没了吗?”
秦长老:“嗯嗯。”
“......”
这瓜未免也太短了吧?!
众人如是想着,下一刻,伤逝的心死灰复燃。
无他,只因为方才叙说了一大通的青年反客为主,抬眼望向秦长老,语调满含尊重,矛头极其尖锐:“长老,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您......池思源为什么一定要在结婴时杀了我?”
秦长老侧开了眼,没有开口。
池珮就坐在他身边,敏锐地察觉到那一瞬呼吸的凝滞,以及其中透露出的情绪——不安、纠结,间杂愧疚。
回顾此前的表现实则也很反常,没有嘘寒问暖,也无嬉闹打趣,目光也很少转向池千砚的方向,就像是在有意逃避着接触。
而这一切都是在从空无之境后回来发生的,依照她自创的一套心理学来判断,兴许是以某件事情的发生作为触发点激起了过往的某些回忆,因而如此。
反观池千砚很是坚持:“还请您告诉我。”
室内顿时余下一阵落针可闻的岑寂,其余诸位屏住呼吸,视线统统聚焦在了两人身上。
不负众望,秦长老紧了紧眉头,唇瓣动了动,倏地神色一变,吐出来的却是一句急切的厉喝:“不好,快躲开!”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屋顶翻掀。仰面向天空望去,就见风云变色,兽吼震天,自层层乌云中间撕裂开一道口子,急急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锦袍,不怒自威,初次登场便是一声大喊:“竖子何在?!”
池家四人的脸色也变了变。
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回上门找的绝对是自己的茬。
因为来人,正是死了独子的家主。
池家家主已是化神大能,放出的威压毫不留情,压得下边的人连五脏六腑都难受,动一动脚步更是困难。
忍住胃中翻涌的不适感,池珮强打起精神:“他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池思源死了,然后亲自找我们算账的?”
池千砚很快回了她:“家族祠堂中,供奉了主脉核心弟子的魂灯。”
“......”
池珮很崩溃:“朋友,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池千砚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多说无益,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毕竟池思源站在了对立面,不论我们愿不愿意,他都得死。”
“有道理。”池珮缓缓说道,“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足不出户知道天下事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能谈笑风生?”池时闻是真的佩服他们的淡定自若,像他自己就不行,既是在面对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的大能时没这个闲心,也是无能为力——
“我说,哪位好心人能帮帮我?家主的威压太盛,我一个小小金丹初期有点走不动路。”
“再忍忍,马上好。”
最先回应他的并非孪生妹妹,而竟然是秦长老,他动作迅速地取出一副可以容纳多人的瞬移卷轴,抬头看了眼,确认所有人都在传送范围内,便抓紧了轴端,双手猛地向外一扯——
卷轴在最后一刻保持了完璧之身。
纵使秦长老清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无奈家主深陷夺子之恨无法自拔,威压下的一切行为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见状便是冷笑一声,挥袖一扬,周遭空间霎时被封锁。
秦长老更是无奈,他的修为原本也是化神,只是在逃亡过程中出了意外致使境界跌落,元婴也裂开了几条缝隙,总体实力算起来同刚刚结婴的池千砚差不了多少,并无回击之力。
他咬咬牙,踏破虚空于数瞬内来到家主跟前,向他挥出重重一掌。
化神与元婴之间的区别犹如沟壑,这一行为在后者看来等同于用慢动作的镜头播放,随即一鞭甩去,使得秦长老眨眼间狠狠摔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坑。
怒气的发泄使得威压稍减,周围的弟子趁机纷纷上前将他扶起,然后就听家主居高临下地说道:“把池千砚四人交出来,其余的人我便放过你们。”
秦长老吐出一口血,但仍旧坚定:“休想!”
一大战力消损,剩下的另一大眸光一沉,却被拉住了,家主也在这时张狂地大笑了起来,点出池千砚的名字,戏谑道:“能维持这么多年的父子情深还真是有意思,池千砚,你可知道,你的养父其实就是你的灭门仇人?”
这又是什么剧本?
池珮兀自震惊了半晌,回过神后连忙去看两位当事人的反应,心中觉得是挑拨离间,再想了想,又不确定了。
池千砚敛目不语,被他的目光触及的秦长老沉凝半晌,终是点头:“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起。”
当真正听到这句道歉之际,前者彻底怔在了原地。
第114章 重现
之后的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教人来不及反应,只觉如身置梦中。
秦长老说罢便扯开瞬移卷轴,与此同时, 猛然弹身而起, 舒拳为掌, 五指发力, 竟生生在空间结界上劈开一道不小的裂痕。
家主未曾想过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袭扰,愣了下,只一息,便再无可挽回。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躺卧在地的卷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扩开一个定点传送的包围圈, 将四周的修士席卷进来。
池千砚只来得及回眸向缠斗不止的两人投去一眼,紧接着那副画面便被刺眼的光线全然模糊。
在失去意识之前唯一能够看清的,是家主气急败坏的神情,以及手中紧捏的那颗血淋淋的元婴。
......
再度映入眼帘的是两侧陡峭的岩壁, 荒郊野岭, 深山老林, 对于偷摸跑路而言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逃出生天的喜悦,短暂的相处让他们对那个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老者有了感情。
尤其是池珮与池千砚,两人与秦长老的羁绊绵亘数年,此时更是情难自禁。
回想起传送之前看到的同样画面,池珮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又抹了一把脸, 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毫无疑问,在她心里恩师比起父母和废物弟弟还要亲近, 亲眼见到秦长老死在面前的冲击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对方与池千砚之间更为复杂的牵扯,直至转过眼,余光瞥见一张掖在指缝的字条——
那是在分别前,秦长老硬是塞入池千砚手中的。
有破空声呼啸而过。
偷窥行为不得不中止,当然,池珮并不认为可以将其定义为“偷窥”,她真的就是很普通的一不小心罢了。
来者从悬空而浮的灵剑上一跃而下,环视一圈,遍寻不得同僚的影子,又见出现在这里的修士要比原定的多出好几倍,个个目光哀切,已是心生不妙的预感,皱了皱眉:“谁是池珮?谁是池千砚?还有,程远他人呢?”
被点到的两人出面做了解释。
感官敏锐的人总是拥有更多的感性因子,听他提起秦长老,原本已经强压下去的哀恸又一次翻涌而上,池珮的泣不成声为呈上的事情经过增添了不少的可信度。
受情绪感染,未等池千砚说到结尾,来人已是信了个八成。
叹了口气,他拨出二十块刻
画着神秘纹路的铁质圆符给两人。多出的十八块主要是看他们可怜,并且还有一定价值。
另外还附赠了两枚身份令牌。在这个世界,身后没有家族寸步难行,这便是为方便行动而特地伪造的:“身份令牌多的就没了,至于主要的任务,程远都告诉你们了没有?”
没有。
秦长老只说要一起逃跑,从来没提过完成任务这一茬,想来是只打算借那层力量行事,不准备将他们卷入其中。
池珮持续抽泣。
池千砚保持缄默。
其余人或低头看地或仰面望天,一派萎靡不振之态。
来人只得继续说道:“取道光州,再去位于兖州的梧川学院,到了那里,你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传送阵法已经布置妥当,就在岩壁的夹缝当中,只不过申时才会启动,姑且慢慢等着吧。”
他走了。
眼下的天色还算亮堂,显然距离阵法启动还有好一会儿,池珮重新关切起那张字条,池千砚也不介意,没推开凑来的那颗脑袋,两人一同观看。
半晌,池珮别开脸,满面遭受重大打击的恍惚。
惊人,过于惊人。
字条上的字很潦草,估摸着是秦长老为有朝一日的坦白提前打的草稿。
事情总结起来很简单,前者之女自幼体弱多病,家主一日意外知晓了他的隐藏身份,知晓都督府之人皆有字面意思上的通天之能,以治病药材威逼利诱他为独子以及家族的未来占上一卦。
而后得知池思源命格极差,整个池家将在他的手中毁于一旦,又问有无改换命格之法。
事实上,的确有。
就在池千砚身上。
他本是一个小家族的天之骄子,饱受宠爱,天赋卓绝,命格与池思源截然相反,不出意外会一生顺遂。
......然而。
池千砚睫羽垂泪,瞧上去有种意外的脆弱感,他轻声请求:“可不可以安慰一下我?”
“当然。”
池珮俯身轻轻抱了抱他,发丝拂过耳际,又在他瘦削的脊背拍了拍,叹息着说道:“谢师兄,你就放心地大哭一场吧,哭出来心里就能好受多了。”
池千砚回以一抱:“宣师妹,你也是。”
两人同时抬起头,虚假一笑。
称呼的改变充分地说明了一件事,本州任务完成,他们的记忆恢复了。
而这一切,是在圆符到手的那一刻发生的。
青色一号队全员整装待发,罗盘和水镜重新回到手中,细看前者,标记着越州的那部分果不其然被涂上了青绿的颜色,其他的某些州也是,标志着剩下四支队伍早已开始了下一场的奋斗。
从传送阵法中心出来,看到高大巍峨的城门,又取出了水镜查看:
【主线任务(一)已完成√】
【奖励宝箱(待领取)】
↓
【主线任务(二):逃过来自都督府的通缉,并成功入学梧川学院】
什么通缉?
众人在城门外的草垛中躲了起来,目光一扫,在守卫徘徊的那一圈的墙上看到了一溜的通缉令。
都督府的速度当真够快,半天功夫就从六大家族手中弄到了逃走诸人的画像。
不过,这事会闹成这样还要怪池家家主,他是真的疯了,为了找到池家四人报仇,把其余人还活着的消息也给捅咕了出来。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