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千砚在时空发生转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动作迅速地将雾漫花轻轻推入伤患口中。
那花瓣一沾上舌尖就化成流质滑入喉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池珮的面容，直至见唇色迅速转为嫣红，睡梦中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这才在她醒来的前一瞬略感别扭地移开视线。
陡然想起自己一身的狼藉, 又挡住池珮要去捉他衣袖的手：“别碰。”
池千砚随即掐了个除尘决, 浑身上下顿时焕然一新。
其余人也都关切地围了过来, 池珮却是摇摇头：“不用再复述一遍了，时间不够，我们得抓紧了。”
她是昏迷了没错，但并非完全失去意识，三人从里世界回来后，应冰吟就在旁边交代起了所有经历。
回想起来, 虽说当时看不见听者, 根据这震天撼地的内容，也是可以判断出神情会有多么的惊骇错愕。
这绝世大瓜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但放在当前的紧急时刻便可以用一小段话简要概括——
被吸进里世界的除去三人还有另外三个包括应沙茶的应家弟子以及四个包括容云川在内的容家弟子，出来的却只有四位修士，排除除了有点狼狈以外完好无损的三人外，就是容云川。
之所以会特意点出某两人的名字，就是因为他们在其中的表现惊天动地。
前者在被叶瑾追杀至重伤后，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死到临头竟然玩起了狼人自爆，声称统御十一州的都督府私底下与应家交往甚密，炼化辰砂的法子就是从都督府那得到的。
而且，与容家的结盟也纯粹是后者太把自己当回事，都督府自觉容家有脱离掌控的迹象，便想解决掉它。
一番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语说完后，他就为自己选择了另一种死法：
触发体内禁言咒，然后在众人面前炸成了一朵血肉交织的花。
应沙茶倒是走得一了百了，留下的难题却是十足地折磨人。
“宿主因冲破禁言咒的桎梏而身亡时，下咒者会收到反馈......反馈的内容包括宿主死前的一段记忆画面。”
应冰吟在开口时也是眼皮一跳，感受到话音落下后氛围的沉寂，特意停顿了片刻以供思考。
毕竟下咒者八成就是都督府中人，而在应沙茶死前的一段记忆画面，他们所有人定然会有姓名。
换算一下，就相当于是冲着整个十一州的最强势力贴脸开大，嚣张地说着“嘿嘿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不想让丑闻被宣扬出去以致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话就来砍我啊”。
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至于容云川其人，则是在回到表世界后以如上所述的受害者身份凑过来套近乎。
他生的好，又深谙语言的艺术，一通情深意切的和盘托出在阐明容家深受都督府欺骗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路人好感。
路人，就比如说叁水诸人。
非路人，就比如说知道先前在枫山时，他暗搓搓勾搭池珮内情的池家诸人。
为了能够完成本州任务，容云川毫不迟疑地当着众人的面提起秦长老被通缉的隐藏身份一事：“他既然能从都督府的手下逃开这么久都没被捉住，想来手段定然是相当高明，听闻这位长老与池珮道友等人私交甚笃，不若由她来为我们引荐一番，也让我们更好地从其中吸取经验。”
叁水弟子们的眼睛一下就放出光来了。
池氏兄妹敷衍着打着哈哈：“什么秦长老？”
“啊？有这事？”
池千砚充耳未闻，扭过身给他背影看。
池珮更是如此。
既是懒得搭理，也是没有闲心。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在下一次切换为里世界前找到出口逃出去，如今应沙茶不在了，没人给他们卡bug了，要是三人再进去一次，说不定就没有上回这么好的运气了。
再者，许久前应沙茶便说距离空无之境关闭只剩下半个时辰，谁知道现下还有多久？
循着应冰吟的指引，她穿过层层围绕的各色石像，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座跟前。
“应该就是它，错不了。”应大小姐紧紧盯着眼前那张青年男人俊秀的面孔，声音发紧，自己终归不是标准答案，万一错了那可就全完了。不过基于一向的绝对自信，她仍旧坚定不移，“我曾经在暗室见过老祖的画像，一模一样。”
池珮看出应冰吟的犹豫，鼓励似地挽上她的小臂：“我相信你。”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担心单人触发便只能单人出去，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一齐按上雕像。
光芒顿时大作，而后很快散去。
紧接着他们又愣住了。
因为周遭的景象没有半分改变，还是古朴的大厅、豆大的壁灯，以及林立的雕像——
不，还是有变化的。
就像是那座印刻着老祖相貌的造像由一变三，另外分出了二座新的。
“现在要选哪座？”
有人问道。
池珮的视线一一掠过同一张面容上出现的三种表情，或悲苦或平和，抑或是阴毒。
她选择了第二个。
正如意料之中，呈现黑洞旋涡状的出口出现在视野之内，伴随着她解释的声音：“弱肉强食是十一州修士公认的生存准则，应家老祖大概只会觉得被选做原材料的族中子弟是命中如此，怨不得别人，更别提认为将修士血肉变作栽培下一辈的资本会是一件多么卑劣的事。”
“最关键的一点是，既然会将这里当做家族遗迹代代传承下去，潜意识里，他便会想让后代对自己抱有崇敬的态度。”
“永远记住，来自祖辈大能的恩泽。”
......
出来时的景象很是熟悉。
四下张望，池珮恍然发觉这就是当初从枫山下来的那条山洞小路。
这么一想，山洞里的累累白骨也不觉得奇怪了，恐怕那就是费尽心思从空无之境逃出来，却没有想到命运已经被前几个空间的选择所注定的应家弟子。
山翠绵延，水天澄净。
众人在此依依惜别。
不必多说，活着出来的池珮等人、应冰吟等人，还有容云川和他身边的那两个弟子，肯定是要亡命天涯的。
被知晓了不为人知的秘密，都督府首先不会放过他们个人，其次不会放过他们家族，但毕竟这事隐秘又令人作呕，又不敢把事情闹大。
因此，只要他们几个绝对是知道内情的人“同样死在空无之境里头”，作为家族付出的一定代价，这事估计也能就这么过去了。
问题现在就出在叁水那边。
这群怀揣着梦想与道义的中二少年拥有着统一的校服，黑斗笠加黑披风，给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来的蒙面大侠。
况且，他们的身形又很是相似，不开口时很难分辨出谁是谁。要是强行辩解，说是同一个人但使用了分身术那也不是说不过去。
然而，叶瑾却是一个例外。
中二少年里头总会有一个更中二的，不然凭什么压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的其他人一头。为了彰显自己的特殊地位，也是为了时刻突显自己的英姿万千——
所有人中，只有她一个人露了全脸。
就像是在和下咒者挑衅：来啊，来抓我啊，抓不到我你就是孙子~
见她马上就要从身边离去，这一别大抵就是永远，不少弟子强忍着泪，不时抬手抹一下脸。他们都还年轻，较少经历世事，感情充沛也最为纯粹。
与其相反，处于风暴中心的叶瑾神色平静，平时看着很不靠谱的一个人此时此刻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相关事宜。
“我点到名的弟兄出列！”
“叶苏唤、陆嘉泽、陆嘉木、段识！”
被唤到姓名的弟子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是叶、陆、段各家族的领头弟子，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叁水一干修士动作时，其余无关人士就在一旁默默看着，直至到了结尾才有他们的参与环节。
“叶师姐，唤子、老泽，还有嘉木姐和段识哥。”
“风萧萧兮易水寒——”
叶瑾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姿态潇洒：“别留恋师姐我，生来不凡之人，经历也注定会如波涛般跌宕起伏。”
她转过身。
有一抹晶莹从眼角滑落，转瞬即逝，好似从未出现。
池珮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紧接着一把揽过叶瑾的肩膀，朝着新伙伴笑语盈盈：“咱们走吧。正好，其实我和池千砚本来就计划着要在从空无之境出来之后离开池家，提早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如今又多了这么多同伴。这下更好了，路上能有趣不少。”
边上，池知雪不满地嘟哝：“好啊珮珮，你这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合着私奔不能告诉我是吧？咱们到底还是不是朋友？”
“私奔，指女子私自投奔所爱的人，或跟他一起偷偷逃走。”池时闻拿出字典，低着下边翻边怼。双胞胎就是这样，有一点能够挑对方的刺的机会都不会放过，“池知雪你个文盲，告诉你了还能叫‘私自’‘偷偷’吗？不是我说你，有时候真的应该多动动点脑子，而不是把它当摆设。”
“......一个个都挺会先入为主啊。”
池珮：“什么所爱的人，什么偷偷逃走，谁说我是要私奔了？！”
语罢，又将话茬抛给传闻中的私奔对象：“池师兄，你怎么看？”
池千砚别过脸：“其实，我没意见。”
“？？？”
容云川和他身边的两个弟子——一个是被他控制了的，名唤容白，他的表情木木的，没有被主人下达指令的傀儡就是这样的。另一个叫做容舒逸的姐宝正在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亲姐沉浸式哭天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三人缀行后头，不参与任何话题，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不过很快，这份孤寂就被目的地的到达所打破。
池家出入皆需身份令牌，但有人作保即可例外。众人顺畅地进去了，然后来到秦长老的洞府门口，由池珮顶在前头，立于阶前抬手敲了敲门。
稍顷，大门打开，白须老者侧身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趁着他还没将视线向自己身后扫去，又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她赶忙简略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继而顺理成章地提出请求：“我有几个朋友也想一起离开。”
“几个？”
“不多，一点点。”
池珮谄媚地笑了笑。
秦长老也回了她一个笑脸，接着将脸一板，语含怀疑：“真的么？”
池珮忙不迭地点头，与此同时，背后有数个脑袋探了出来，腼腆羞涩地道了声“长老您好”。
“......”
一、二、三、四......
“一点点？”秦长老连数都懒得数了，瞪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在某个词上加了重音，“的确是亿点点。”
第113章 大能
“行了, 都先进来吧。”
秦长老最后还是屈服了。
他朝池珮翻了个白眼，又向视若无睹的池千砚刻意地咳嗽一声，然后一点头, 不请自来的客人们便迅速鱼贯而入。
最后进来的那人将房门一关, 室内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一踏进门来, 池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恩师, 咱们什么时候走？”
“急什么，反正就是今天的事，我们要从越州前往光州，跨州的传送阵法布置起来费事，伪造身份也需要时间。”
秦长老本想再继续横鼻子竖眼，可是一对上她好声好气的态度就生不来气, 只得一边安慰自己这是亲徒弟，虽然没正经拜过师但好歹也是亲手教出来的，即便给自己揽了事也打不得，一边径直走到桌前, 从茶盘上摸来一只紫砂杯。
什么？
跨州的传送阵法？
众人大吃一惊。
布置传送阵法的消耗与传送距离有关, 距离越远开销越大。就算是最简单的短程传送都需要大量灵石, 更别提稍微长一点的了。
因此，基本上一座城池中只有一座传送阵法，还是城池与城池之间往来的那种，若是于两州之间交际的那种更是只有一州府城才有。
还有那伪造身份......
如此看来，他们果然是找对了高人的门。
秦长老又扫了一干目瞪口呆的各家族弟子们一眼：“很遗憾，伪造身份的事我早就拜托给了别人, 这些小友恐怕没份了。”
应冰吟摇摇头：“没事, 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叶瑾目光坚毅：“天选之人当自强。”
秦长老：“......”
他握住茶杯的手一顿，转过脸悄悄地对池珮说道：“你们俩是从哪找的这么一帮人？”
“不是说了, 从枫山一直到空无之境，都是一样的同伴。”
池珮纳闷了：“您有没有在认真听？”
“算是有吧。”
不等池珮的眼神锐利起来，打算细细深究“算是”是怎样一个程度，秦长老便转移了话题，目光也随之落到了池千砚身上，开始郑重其事地问道：“在空无之境究竟发生了什么，千砚，你能不能给我这老头子再具体的讲一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