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一道怨气深重的女声正在同她对话:“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还在主家时沉迷辰砂的那一段,没想到吧?”
至于是发现了什么?
自然是主语不该是“我”,而应是“她”。
因为池珮的人生准则就是从来不将希望放在外力身上,更别提沉溺。
论及掌握在手中的力量,她只相信自己。
第110章 雕像
死在空无之境中的修士魂魄都被困在了二重境中, 养蛊似的厮杀搏斗,从中脱颖而出的恶魂是唯一一个有自我神智的魂灵,也是二重境中最危险的存在。
她会以幻境的形式引得陷入其中的修士沉溺于自己的经历与喜怒哀乐, 逐渐混淆虚拟与现实的边境, 最后在松懈之际悄无声息地被幻境吞噬, 只有心智极其坚韧, 或是对现实世界的执念特别深重之人才能勘破虚幻。
这样的人极少,因而恶魂的从业生涯向来一帆风顺。
而池珮既是难得的漏网之鱼,也是最难搞的头号魔鬼,不但从幻境脱身而出,还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睁开双眼的第一时间,这人便反应迅速, 挺剑而起,作势要刺向那颗心脏,早在幻境里她就看出来了,这就是恶魂的情郎:“若士必怒, 伏尸二人, 流血五步, 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只有制造幻境一项技能的恶魂泪流满面,意识到已经要被拿捏在手,但囿于现实不得不服软:“先生坐!何至于此!”
环视一圈糟糕的环境,池珮和颜悦色:“坐哪里?你的头上可以吗?”
素手一转,剑锋又往前长了二寸, 语调满是威胁之意:“劝你还是快点如实交代, 再慢一会儿,你这好不容易弄到这里的小情人可能就要没命了。”
“本来就没命, 只有让我吞噬足够多的修士才有起阵召唤他的魂魄的可能。”
恶魂小声嘟哝一句,在那个禽兽的威慑力下不敢多言,只得如实说起空无之境的情况。
就同在幻境内亲身经历的差不多,这应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每到一定时间都会拨出一批不知情的优秀弟子榨干他们的血肉,从他们的骨头中提炼出浓缩其修为的辰砂,美其名曰为家族上贡。
一想到这东西的来历,池珮总算能明白秦长老的百般嫌恶了,既邪门又恶心,吸收辰砂跟生嚼死人的骨头渣子有什么区别。
下意识回忆起此前被三大家族争抢的辰砂矿洞,更是一阵恶寒,心里很是不舒服。
它既是这么产生的,又怎会有矿洞这种玩意,想来那就是个来路不明的万人坑。
清楚了大体情况,她随即又逼问起具体的细节:“这么邪魔外道的法子是哪来的?”
“应该......是从老祖那来的。”
毕竟应氏就是自那一代开始发家的。
恶魂颤颤巍巍,在此地以灵体的形式待久了,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以往那些事也都模糊了画面,想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他以前是都督府的人,后来不见了踪影,听闻是飞升了。”
“你说的,是那个统御十一州的都督府?”
池珮心里更不舒服了,一种诡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她沉默了一会,突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面铜镜。
光滑明亮的镜面映照出的,首先是明显不正常的乌紫唇色。
难怪舒服不起来。
池珮静默地放下手持镜。
见状,恶魂急忙辩解:“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池珮的面色更难看了:“我知道。”
开口前她就展开灵识查看了一□□内状况,果不其然,是那秘魔毒的毒性太过霸道,冲破心脉封锁进一步蔓延开来了。
当务之急是寻见解药,不然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是——
越是劣势就越不能示弱,池珮笑了笑,将剑柄握得更紧,突起的指骨展现出蕴含其中的力量:“哪里有雾漫花?”
“三重境,可那里是地宫核心区,再危险不过......”
剩余的话语被打断,连同潜藏在内的深深恐惧也被一同忽略。
她声音轻柔:“带我去。”
......
强光从眼前消失不见,睁眼便是满当当的人头。所有的修士都在,不管是自巨剑那关后就被隔离开两个空间的友军,还是位于对立方的应、容两家。
至于周遭景象则是意外地正常,半点断肢残臂的痕迹也无。大厅古朴且整洁,呈椭圆形的空间架构,四周墙壁上燃起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好在数目足够,不致使视线受到阻碍。
似有心灵感应般别过脸,池千砚一眼瞥见那乌紫发黑的唇色,蹙了眉握住池珮的手腕,一猜即中:“是秘魔毒发作了?”
池珮点了点头。
毒性刚刚发作还没多久,并未深入体内,症状还算轻微,因而在四下张望寻觅雾漫花的踪迹时,她还有闲心和余力同接连围上来的池知雪等人叙说方才在二重境的经历。
后者知晓了她如今中毒的情况,也自发地到处转悠帮忙寻找。
半晌,未果。
“......”
若不是通向下一境的路途是单线程的,池珮磨了磨牙,真想转回身找那抹恶魂算账,欺骗她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砰——
地面发出一阵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奋力钻出,壁灯也跟着忽明忽灭,天花板更是颤动个不停,有粉尘从上边簌簌抖落。
众人循着动静向脚下看去,这才发现铺设的地砖有灰黑两色,灰砖遍布了几乎所有区域,而黑砖仅仅围绕着最外圈的地面盖上了一层。
声势越扩越大,他们就这么慢慢退至最外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大厅中如纷纷破土而出的雨后春笋般,横七竖八地立起了众多人型雕像。
两个阵营的修士在退出异动区域时就有意识地划分出了左右两端。
此时此刻,待动静完全停止之后,另一侧的应沙茶便站出来,隔着一干雕像做出示意息声的手势,放出让场上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你们都被应冰吟那伙人给骗了。”
“看看,我们应家哪有害人的意思,这些雕像都是家族以往的大能在遗迹中留下的,只要将手掌按在上面,就能够接受来自他们的传承。”
他说得温声细语,仔细听来好像还真有几分说服力:“都想一想看,在先前的灵草田和有天平的空间中,你们拿了多少好东西。况且,假如说你们都死在这里,我们在出去以后又要怎么同你们的家族交代?”
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应冰吟沉吟片刻,动了动唇瓣,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家主不大信任她,仅仅告知要将众人骗至地宫,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便是一无所知。
她沉默了,应沙茶的唇角渐渐勾起,视线掠去,却是皱了皱眉,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
那些修士的神情怎么这么古怪?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池珮将录好音的扩声法器放在地上,开启开关,喇叭的口正好对准应、容两家那边。
“泗陵应家,泗陵应家,最不是人的血肉工厂开工了!他们把修士扒皮抽筋,魂魄囚禁,骨头拿去炼化成辰砂......”
自己这方也早已是听取蛙声一片。
“卧槽,真的假的,那我以前吸取的辰砂是什么?呕——”
“不会吧,整个十一州都有辰砂的存在,总不可能全是这么来的......吧?”
应沙茶虚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应冰吟看了看她,别过脸,然后又瞥了一眼,最后还是转回头,忍不住莞尔,坦诚地说道:“谢谢。”
“谢什么。”
池珮也望着她笑了起来,促狭地挑起眉,本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画面蓦然发生了大幅转变。
古朴昏暗的大厅从视野中褪去。
血。
蛆虫。
扭曲的肉块。
于晦冥之中,无数的赤色丝线错横交织于人间地狱般的尸山血海,她看见了两具倒吊悬挂的熟人......也许那还算是人?
其中一具只剩下脑袋与躯干的尸身身份很是显然,而另一副,凭借着面部残存的小块肌肤上的一颗黑痣,大致能够辨别出是池绍。
视线多停留片刻就是又一次的触目惊心,池珮别开眼,转至某处时忽地顿住——
一朵荧荧的白花,孑然而立,落寞一身,瘦削的瓣片浮动着纯净的光华。
那是雾漫花。
然而这幅图景仅仅持续了短短数瞬,未等看得更加清楚随即转回了原先的大厅,恍惚的就像是毒素导致的幻觉。
顶着一张苍白了不少的脸,池珮左顾右盼,发觉大家都是一副出神的模样,随即转向池千砚:“你也看到了吗?”
后者予以肯定的答复。
是集体性幻觉,还是又一次幻境?
池珮分不清。
即便挂念着那朵雾漫花,她终究还是选择暂时放下这重疑问,顶着眩晕感愈发严重的脑袋研究起了距离最近的一座雕像。
“只要将手掌贴上去就能获得传承?”
池千砚摇摇头:“如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自己怎么一个也无动作?”
大家都是这么想,所以没有一个人因为所谓的传承而心动。
直至话音落下的下一瞬,应沙茶朝身旁一个容家的弟子抬了抬眼,后者考虑到家族那边的同盟关系不甘不愿地上前,向着一座刻画着年轻男人的雕像伸出手。
紧接着,便有光芒将两人同时包裹在内,数息后散去,面容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那个弟子满眼的讶异,道:“我获得了一套拳法的传承。”
可惜没什么用,他又不是体修。
而被他触摸过的那座雕像,周身色泽暗淡了下来,估计是不能再给与其他人同样的传承了。
众人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
确定雕像是安全的,一个叁水的弟子首先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
他选定的是一座雕刻着手持长笛的女子雕像,那女修的眉眼温柔似水,打眼看去毫无威胁,只是在又一次光芒散去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具骷髅架子,站立片刻,轰然倒地。
“阳子!”
常与叁水这批人打打闹闹、俨然成为其中大姐大的叶瑾猛然转过头,一声喊出了那个死去弟子的名字,红了眼眶。
池珮就在她的身边,目光移去也是不由地沉了沉,攥紧了拳。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说,并不是所有雕像中都蕴藏着传承,其中有一些,碰了就会死。”
事已至此,应沙茶也就摊牌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众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更能愉悦心情。
他得意洋洋的声音遥遥传入耳际,连同池珮眼前的景象一同虚化。毒素加深,她的头晕目眩愈发严重了,那片尸山血海也再一次出现,以及位于肉山最顶端的那朵亭亭玉立的小花。
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幻觉”中显现出了林立的身影。
其他人也在这片空间中?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最后,本着一同进来的情谊再提醒一点,距离空无之境关闭只有最后半个时辰,虽然什么把骨头炼化成辰砂肯定是骗人的,不过等时间到了还留在里面,可是真的会死的。”
但出口究竟在哪里呢?
池珮暂且没有心思想这个问题,她的眼中一时间只能看见雾漫花,还有自己走进视线范围内的应沙茶。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池珮一脸蛮横地说着反派台词,“上一个和我作对的,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