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看这池珮太能搞事,这群人的脑子也不大正常,万一真让他们误打误撞在核心区找到了出口呢?”
“因而以刍荛之见,当以逐个击破为上策,窃以为,不若以他人假扮成池珮,再将她投放到另一个空间。”
应沙茶:“善!”
会议上没有设置异姓修士的发言环节,容云川在旁边无声地听着,忍了忍,终究还是选择插入:“我想这个方案有待商榷,他们不是普通——”
“我只说四个字,”剩余的话语被尽数打断,应沙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中满是对未来毫不掩饰的信心,“优势在我。”
“......”
容云川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祝你成功。”
第109章 真假
应晚凝的运气一贯很不错, 说是能带飞身边的一干亲朋好友也不为过,这一点具体体现在叁水诸人到处极限求生之际,他们除去心灵受到小小创伤以外毫发无损。
然而如今, 她却是有些怀疑人生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洪水滚滚而来, 将所有站立的生命体冲入了另一重空间。
落地的刹那转眼又被弹起, 没有一个人的神情中欠缺了迷茫的成分。很快, 在上下左右弹滚上几圈,接着平稳落地后,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底下的“地面”,原本因进入新环境而不安的情绪再添一抹恐惧。
温热,细腻,纹理清晰。
如同刚刚脱离身体还没有多久, 想来剥落时使用的手法定是足够精巧工致。
不论是有过杀人经验的,还是有过当人经验的,这时都知晓了所谓的地面究竟是什么——
人皮。
来自四面八方,包裹着处于一条深长而倾斜的甬道中的众人的, 全是层层叠叠的人皮, 或粉白或黄白, 亦或是棕黄,肤色不一而足,参差错落,如同衣服上的补丁般缝合在一起,细想之下别提有多诡异。
肌肤上还保留了脸部的五官,拉远距离看去足以让人罹患密恐。此时此刻, 一双双眼睛正闭合着, 不知会不会有齐齐睁开的时候,如果答案是肯定的, 那这一画面想必相当惊悚。
一种诡异的沉默迅速在人群中间升腾而起。
人皮甬道的存在所带来的震撼已经让大部分人忘记了思考,其背后所透露出的若干问题。
比如,这里究竟是死了多少修士?为什么不给人留个全尸?
比如,老祖给后代留下的遗迹中为什么会有这么邪异血腥,非常不符合正道修士核心价值观的地方?
小部分人在若有所思时,不忘加上另外一个在进入此地后多出的疑问:
眼前的池珮,还是原来的那个池珮吗?
“我说,咱们怎么出去?”
池时闻先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臂抱膝,尽量减少对环境的直接接触,想了想身上法衣的价钱,终究还是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向首席军师,紧接着气沉丹田,打算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唤:“p——”珮啊!
池知雪的匆匆捂嘴让他的一展歌喉胎死腹中。
而池珮正在侧着身子与另一人笑语盈盈地讲话,并未看到这一幕。
池时闻原本想不满地说上一句“干什么”,然后便有传音抵达耳际,话语中劲爆的内容让他瞪大了双眼,连忙求证:“这不是池珮?”
“你没发现自从她来到这里,就变得很不一样吗?”
“没觉得。”
“准确来说,只有你没觉得。”
池时闻环视一圈众人神色,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是最迟钝的那个,大家虽然还像以前那样,遇上困难没个正行,打打闹闹不成体统,但是与“池珮”的距离确实比以往要远上0.001米。
“你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啊,怎么看出来的?我感觉她看着还是挺正常的嘛,现在都还有说有笑。”
池知雪白他一眼:“就是正常了才奇怪,你什么见过池珮甘于平庸过?”
不走寻常路是池珮身上最突出的防伪标识。
初来乍到,她可以什么都做,大胆创新,但不可以什么都不做,故步自封。
显然,眼前这位是冒名顶替的假货。
池时闻还在半信半疑,下一刻就因池千砚加上的一重筹码而彻底信服。
只听他淡声道:“珮妹,过来一下,这边有点事。”
“池珮”扭过脸,有点懵,但还是很自然地应下了:“嗯呐,好。”
始终没有提出半句对于称呼的异议。
边上。
池时闻:“......以前就感觉有点猫腻,只是,他们的关系究竟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个地步的?”
池知雪一脸的讳莫如深:“谁知道呢?”
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真正的池珮的确不在此处,而扮作她的样貌的正是应家弟子乙,也是提出后一种方案的狗头军师。
因为应沙茶威胁他,解决不了问题,他就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池珮”的眼珠子咕溜一转,余光瞥见透不进光的通道深处,那里封印着一群元婴境的傀儡,鲜血的滋养可以让它们自浑噩中苏醒。
只是尚未琢磨出点什么玩意,就感到肩膀被拍了拍,转过身,笑了笑:“乐水。”
两人此前有过接触,彼此觉得投缘,在池珮那边,还有感受到几丝淡淡的天然的对班主任的畏惧。
但这毕竟不是本体,他不知道,只是尽力展露自己的友好,放柔了服用过变声丹的嗓音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应乐水也笑了笑,虽然这个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多少有点惊悚,“就是应师姐找你一起商量破局之法。”
这个简单。
让他引众人沿着坡面下去,随机刀一个人激活傀儡,然后达成团灭结局,与此同时,他就这么偷偷开启转换空间的机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池珮”笑了。
她走近了,看清了应冰吟手上的东西。
“池珮”不笑了。
事变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
电光火石之间,双手被反剪压在地上,一只脚重重踩在脊背上,曲起的双腿顶着小腹,传来令人难受的挤压感,他弓身俯在地上,面容狰狞而愤懑,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哪一点做错了,让人看出了不对。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的不满且憋屈,有的传道受业解惑也。
身侧,应晚凝正在以己度人:“姐,就跟你说别踩这么重,爽到他了怎么办?”
还有的对美食一道极尽钻研。
被片成荷叶饼大小和厚度的人皮在嘴边接连不断的小幅摩擦,放大了身体对那种奇异触感的认知,应家弟子乙咬紧牙关,疯狂摆动着脑袋,严守作为人类的最后一道底线。
见状,应乐水足下的力道更是加重几分,拔刀而出,冰凉的刀面贴上他的面颊轻拍一下,语调森森:“怎么,是对我的刀工不满意?给我把他的嘴撬开!”
“别!”
应家弟子乙一个鲤鱼打挺,又是一招蛟龙摆尾,然后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招了,我什么都招!”
只是在交代之前,他还想知道最后一件事——
“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池珮的?”
“她,不走寻常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应家弟子乙眼神诡异地看了眼那张人皮制成的荷叶饼,带上了些许钦佩:“她,连这都吃?”
好一个非常人之所及,他输得果然无可挑剔。
“???”
周围一圈人士目光冰冷,其中透露出的意味显而易见——
谁让你脑补池珮的食谱了?
唯恐再多废话一句就会亲口品尝美味,应家弟子乙连忙从实招来:“你们先前都是在地宫的外围徘徊,如今算是进入了里圈。”
“多的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内围共有三重境,一重名为肌理腻,正是这条人皮甬道,二重唤作血肉淬,三重名曰玉骨柔,也是地宫的核心区域......”
寒光闪过,剑尖直指。
没耐心继续听下去,池千砚单刀直入,问道:“池珮去哪了?”
“二重境,血肉淬。”
......
没有一个人能切身体会到,池珮在掀开眼皮那一瞬间的崩溃。
若不是低头看见了一身的正常装束,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重新投了个胎,还是如今话本子里最时兴的带着前世记忆的那种。
举目无亲也就罢了,自己早已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这地方——
如若不是长廊的左右两侧无限延长,一眼望去宛若没有尽头,此处简直就像是一间以血肉填充的屋子。
墙壁不知道,池珮没敢摸,怕脏了自己的手,但脚下肉块鲜活的跃动感却是实打实的,细细看去,这些血肉还是整块原切的那种,纤细的血管清晰可见。
再走几步,就能看见镶嵌在墙面的心脏,收缩扩张,砰砰直跳。它就跟有魔力似的,一旦将目光挪至那里,便再也移不开眼。
池珮怔了怔。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于此地盘踞已久的冤魂把她吸进了幻境之中。
......
我叫应岁宁,是越州大族应氏的旁系弟子,天赋一般,不算很好,但胜在足够勤奋,又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便要做到精通,所以硬是凭借着努力追赶上了那些天之骄子。
虽说应家人才辈出,自己混在其中还是显得不大出众,好歹也跻身了家族的人才培养队列中。
在我被擢拔进入主脉,而要与旧日住处分别的前夕,父母抹着泪同我仔细叮嘱。
他们在生下我时,最初的希望只有长岁安宁,而并非出人头地——越是冒尖,承担的风险与责任就越多。
青梅竹马的郎君也来送我,因他修为不及,这回便只有我孤身前去。
长身玉立的青年眉眼平和,走近了俯下身,洒落一片阴影。他将一支点翠镶珠的白玉簪小心翼翼地为我插上,然后退后半步,轻声说道:“很称你。”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而两人都应许,便是定情的意思。
我心中是忍不住的错愕又欣喜,面上却并未显露,垂下首低低说了声“好”。
我们约定来年结契。
后边到了主家,自然不能再整天只有修炼一件事,我开始去接家族任务,相应的,地位慢慢提了上去,对于一些以往高不可攀的秘宝也有了接触的资格。
比方说,辰砂。
吸收一次辰砂中的能量就能使修为得到大幅增长,这可比自己认真修炼要快上了不少,况且如今忙着四处历练,哪有多余的时间修习。
快速得到力量的感觉令人上瘾,我在用过一回后就再也戒不掉了,与此同时,心气也开始变得浮躁起来。
郎君常来寻我,不过放在从前,我是因为实在抽不开身,并且常常不在族中,所以无法与他相见,而到了后来,是渐渐瞧不上他,因而总是寻了理由避而不见。
毕竟除去温柔敦厚的性情还算称我意以外,他的各项都不是拔尖,这已经满足不了我逐渐开阔的眼界。
父母在一次看望时,坐下来谈起了这个问题。听他们说着什么“永结同心”,我笑了笑,并未多言,反而打断了话头,自得地提起自己将要前去空无之境的事情。
自古盛衰如转烛,再强盛的世家也免不了走向衰落的定局。
应家自然包括在内。
而空无之境就是几代前的应家老祖为子孙后代的永续创下的一道保障。
父母闻言很是担心,或许是家族近年的势头实在是不好,已然沦为一州末流,甚至将要被排挤去下边的小地方,空无之境开启得愈发频繁,死在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不愿见到我有半分遇上险境的可能,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只因为在多次使用过辰砂以后,我的实力已在族中数一数二。
假如说进去二十个人,会有十五个永远也出不来,那么按照序列来看,怎么算也不会轮到排名前五的我。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死在了空无之境里。
后来,听闻父母在得知我的死讯后很是伤心,日日以泪洗面,郎君更是神思不属,没过几日就在一次历练中也赴了黄泉,死前手里还紧握着那一支从我的妆奁中找出的,落灰许久的白玉簪。
而应家也并未被从遗迹中带出的秘藏救活过来,每况愈下,最终搬去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城,往日风光皆成过眼云烟。
但我并不在乎最后一点。
只因我的皮正是被应家人揭下的,血肉被淬炼了,白骨也被拿去熔断了。
那群贪婪的正道修士把家族中的一些精英弟子骗取空无之境扒皮抽骨,将他们的躯体极尽所能地压榨出所有价值,炼化成极具能量的辰砂,再供更加优秀的弟子和长老,甚至是家主吸收。
我后悔的,只有当初——
“珏郎......”
两字刚出,腰腹便有灵剑直直插入,使得鲜血汩汩流出,而那做出自残行为的女修脸上却不见半分痛楚,反倒挂着一抹冷笑,握紧剑柄,还想要深入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