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珮垂头看着杯盏中漂浮的茶叶芽尖，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也是占据了别人亲人的身体，再说了，异魂复生在这个时代会被当成鬼怪杀死吧。
其实也还有一点，在短短数天的接触中有了感情，不忍告诉她宋含章的确死去的事实。
想着，就听对方先问道，尾音迟疑：“......她，还好吗？”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宣珮点头：“有我借用身体，天道在送她往生的时候定然会多照拂几分，并且由我传出的修真心法如今蔓向各地，这份大功德是经这具躯壳做出的，自然也会同日后的开山盛名一同施加到她身上。”
“那便好。”万氏的神情复而轻松起来，又笑道，“孩子，我最后还想问一句，你究竟是谁？”
“凌极宗，大乘境尊者宣珮。”
真名脱口而出，宣珮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紧接着交代起了其他的，另有一个建设人间界与修真界共同体的计划迅速成形：
“其实人间界之外另有三界，如今此界灵气复苏，很快空间壁垒就会破碎。届时，修真界中人就能来到这里，会有大宗门的修者过来扶持人间界发展。”
末了，才回问道：“您呢？”
“若看寻常史书，里头是寻不到皇后等一众女眷的名字的。”
她报出的名号听起来很厉害，但万氏并不在意，最后一次轻抚她的发旋，如同对待喜爱的小辈，同时给出了半遮半掩的答案：“但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
【三月二十日壬午，僖宗文德皇后万延青革周命，改国号为启，改元天泽，大赦天下，赐酺七日】
【乙酉，加尊号曰圣神皇帝，定安国公主为皇太女，赐万姓】
【此后人间界櫜弓卧鼓，能人异士辈出，步入极盛】
这些身后事，宣珮此刻一概不知，继从浑天监中人口中问出“两月相承，秋星昼见”为何时后，唯一关心的就成了阵心。
教导别人引气入体的同时，她也不忘顾上自己，于是凭借着对灵气波动的感知分辨出来了：
闻云川那厮竟是将整个长安城都划作了阵心，再按照当初从凤栖台得到的阵法概略——阵心之位一实一虚，相互映照。
实的就是长安城，在这里可以改动甚至毁坏阵心。
虚的，根据修真界版图，与此对应的是归属于玄九神宫的传承之地，也是发挥阵法功效的地方。
趁着晚宴前的功夫，宣珮四下转了一圈，按着出身阵法世家的狗头军师苏之瑶给出的法子改动了几处纹路。
阵心，实则是破坏不得的，并且非但不破坏，还要让大阵顺利启动。
——她要借着阵法凝聚灵气的特殊之处，利用世界之匙的另一效用，将天魔彻彻底底地送走。
第136章 终章
漠北。
大风吹万里, 伴着点点雪子落入广袤荒漠，传承之地便坐落于此，修真界诸位尊者于飞升前都会在这里放入独属于自己一脉的传承, 以留给有缘后辈。
它所辖于玄九神宫, 宣珮也就在得知真相的时候瞬间明白了, 为何会先前会有从传承之地中出来的部分修士脑子都不正常了的传闻。
——阵心是以生灵魂魄为能量的。
似乎就连天象都感知到了此刻诡谲的氛围, 空中秽气纷聚兼有阴云暝晦，乱糟糟地堆作厚重的一团，宛若下一刻就有暴雨决堤般倾泻而下。
偌大殿宇上空，自人间界离开的两人凭风而立。
感知到神魂牵引着的阵法仍旧存世，宫主挑了下眉：“你怎未对阵心下手？”
宣珮：“我乐意。”
想了想又很是谦虚地说道：“因为我堂堂大乘尊者一个能打十个你。”
“......”
宫主选择了人狠话不多的行为模式，下一刻直接开打, 宣珮横剑抵住刺来的一击，无奈：“能不能别急，我还没找外援呢。”
“你不是说，”闻云川讥嘲一笑, “一个能打十个我吗？”
“对啊。”
她点头, 旋即毫不犹豫地放出花炮：“但傻子才要硬抗。”
烟火于天幕绚烂而绽, 远远地也能望见。
“我的身后可是站着整个三界，但你，如今可只剩孤身一人了。”
前半句话很快就在充当战地记者的某位同学消息的传递下应验了。
改动后的大阵被去掉了融天下苍生为精纯灵气的功效，保留了集九州四海灵气的特殊之处，如此便可顺利地支撑世界之匙的启用。
它是可以开启通往上界的通道没错，但若心念够强, 也可以通向虚空之外。
如若选择了后者, 天魔就会在世界之匙扭转的那一瞬因为本世界天道的排斥而被吸去那里。
......等等，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天魔会听闻云川的话了, 不仅是因为他承诺在回到上界以后会给与的好处，而是被送回有别于三千小世界的虚空，对它们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说天魔天魔就到，乌压压地聚着，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每一只都有着非凡的实力。
然而宣珮并不怯场。
她相信自己的同学们——
此时此刻，修真界各地。
不论是地处中原的凌极宗，还是婉约江南的妙音阁，抑或是林深诡奇的逢春谷，罄声悠扬的大觉寺等等。
每个在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大宗，其中所有的弟子长老，无一例外地皆聚在一处。
平坦广阔的演武台上刮着的风，吹得无数修士的衣角猎猎作响，视线往上，便见他们坚毅的神情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同一时间，浩远钟声传遍修真界的每一处角落。
高台上，为首的掌门高高抬手，厉声呵道——
“跪！”
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众人齐齐跪伏在地：
凌极宗弟子对应着粗糙的砾石。
妙音阁弟子对应着平滑的青砖。
逢春谷弟子对应着沁香的灵木。
大觉寺弟子对应着冰凉的白雪。
……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散修，也都在这时原地跪倒，耗尽全身气力只为给阵法输出灵气，即便有人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的晕厥倒地，其余修士也并无闲暇管顾，而是继续这一浩大工程。
——既是皆清楚宣珮正在为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而努力，也是为拯救这片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
魔域、妖界，甚至是还处于灵气复苏阶段的人间界，也在同一时刻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一时间，整个小世界的灵气都汇聚到了阵法中心，浓郁到甚至能够结作凝露，并且源源不断地涌入一剑一人体内，如同两个吸力极大的黑洞。
剑是宣珮手中紧握的灵剑。
人是闻云川那个贱人。
他原本就有化神境的修为，在无限度极浓灵气的灌入下竟是很快冲破了瓶颈期，自升上合体又至大乘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紧接着就像打破了限制般还在上升，为他而聚的劫雷几瞬便散去，因为一位地仙显现于世。
这是最低的修为，但上界。
然而，并未有天梯降下将闻云川接引而去。
修为还在蹭蹭上涨。
真仙。
玄仙。
想来这就是他一贯的目的吧。
——成为上界至尊。
天地变色，罡风凝聚。
极其深重的威压如泰山压顶，有如实质地罩面镇来，宣珮一个放在下界无可匹敌的大乘境尊者，在他的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
心中一切想法似浮云散去，只余一句话：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不行。
宣珮咬了咬牙，近乎要将下唇啮出血来，手部依然无力，不仅提不起剑，还颤抖发软。
丝丝缕缕的白气自丹田处飘出。
“让我帮你，好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出现在耳际，与此同时，腰侧被环紧，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帮着握紧了剑。
宣珮回过头，面容相同的少女朝她一笑。
那是原来的宣珮，所谓怯懦的恋爱脑，为了喜欢的人甘愿失去自我，一心一意地付出却也换不回多少爱意。
但就是这样的原主，毫不犹豫地从闻云川那里偷来了因果镜，联合他身边其他的天之骄子以魂魄燃尽为代价，回到过去的时间线。
身后，林林立立地站着众多似曾相识的虚影。
“宣珮”温和地看着她：“你也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吧。”
“……”
后者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那册师门心法最后一页的文字忽然一个个飞进了脑海：
剑心第十层，据传能够威力强大到一剑斩开包裹着小世界的屏障，也是迄今为止，从未有修士达到的境界。
宣珮闭了闭眼。
心中似有一道声音在问：“你挥出这一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原本其实可以算作一个自私的人，交友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寂。
现在却不一样了，忽然就多出了很多能够真正去关心的人，师长同门、同学老师，以及天下苍生。
——“为了救下，有我在乎之人所在的这个世界。”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由浩大功德凝作的金光附着于三尺青锋，随着一声清鸣穿云破空，锋芒之下天地连作一线，而后便是使得三界撼动的嘭然巨震。
砰——
一半穹空轰然坍塌，险些将边上熠熠日轮也一同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渊之中。
灵气达到了临界点，世界之匙从体内自动浮出，做出一个扭动的动作，通道霎时打开，一眨眼的功夫就吸进了数只天魔。
天道法则正在排斥着它们，以无可抵抗的威势。
闻云川的修为也在迅速塌回原来的境界，虽说同他并无多大干系，几只上等天魔还是将怨毒的视线投向了他，勉强撑住身体，预备在被吸进通道的前一瞬杀了这人泄泄愤。
只是另一人下手的要更早。
带有遗存之势的剑刃径直斩来，锐不可挡。
闻云川低头看了眼即将消散的神魂，他的存在正在一点点被永久地抹去，不论是在三界，还是在三千小世界。
神情竟是出人意料地平静。
死之前，只是语调淡淡询问养女的状况，唇边弧度依旧温和，就像是脸上面具一旦戴久，便再也摘不下来了：“胧明她还好吗？”
这句问话，倒像是出自真心的。
宣珮其实在那一剑过后就进入了半虚脱状态，靠着支剑在地才勉强没有失去形象地当场趴下，闻言答道：“好得很。”
玄九神宫出事了是不假，但主要是名誉受损，还有参与其中的高层被控制了起来。
如今想来，他没有告知于祝胧明，反而是给与了多一重的保障。
闻云川点了点头，身影被风一吹，彻底散去。
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就此画上了句号。
......
距天宇被劈出个大窟窿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天魔留下的痕迹仍在，一切百废待兴，不论是修真界、人间界，妖界还是魔域，世人皆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
那天过后，宣珮虚弱至极，体内灵气被全然耗空，于是窝在陟云峰的洞府中修养了许久，避世不出。
——其实早就好了，只是外界事务太多，又是九大宗门挨个邀请她办个表彰大会，推举她当前·诛邪联盟·现·正道联盟的领袖，又是魔域请她过去发表一下拯救世界的重要讲话，还有人间界女帝请求一见，欲当面感谢。
都挺有意思，也都推不掉，还都堆在一起。
翻了翻手头话本的存量，宣珮决定再装一段时间的病。
某日，午间小憩，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有一娉婷女郎立于飘渺云雾之中，看不清面容，却是无端教人觉得惊艳。
宣珮完全处于被动，一直听着她讲，那人自称上界帝姬，也是前任宫主的师尊，且有着与外貌不太相符的性情。
骂骂咧咧了一通，核心思想全是谴责“闻云川”孝出强大，在上界时就惯会“尊师重道”，到了下界惹出事还要自己擦屁股。
就像是经历的所有梦境一样，宣珮醒来以后忘却了大半，只记得末尾的那句话。
“相信不久以后就能相见，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
“我在上界等你们。”
总感觉“你们”的范围里不止囊括了自己和谢师兄，还有全班的老师同学。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意味着众人未来还能在一起继续打打闹闹。
宣珮抿唇笑了笑，背倚枕靠，将看完的话本放在一旁，开门声响起，抬眼看去，来人之中就有这册《女扮男装后我和契约恋爱的青梅竹马死对头在一起了》的写手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