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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子已经在屋子里不见一丝日光地呆了三日了,打坐之余不是绕着屋子背着手转圈,就是拿着一张图纸细细地看。
他并非不知晓同他合作之人出自哪一方势力,好歹也是名满魔域的幽魄尊者,哪有什么东西能迷住他的眼。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暗暗嗤笑那些自诩正道的名门正派。
整天嘴里只有又酸又臭的“仁义礼信”,怎么里边最顶尖的那一方势力还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虽然自己就是魔修,但玄真子觉得自己比起玄九神宫那群冷冰冰的修士还是差远了。
他抓取的放入炼魂幡里的魂魄可都是随机挑选的,而且也不至于一灭就灭人一家子,当然,那种因为亲人被杀而追上来自取灭亡的不在计算范围之内。
但玄九神宫下手可就狠多了,择取一方祭炼血炼池的地方,往往死的就是那一整个地方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单单想要饮用血水提升修为?
可神宫的这些人本来就拥有修真界最顶端的资源,何必呢。
玄真子不解,不过既然给够了好处,他也就不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继续为他们办事。
视线挪到手上的图纸上,这是张舆图,上边有山有水有地名,其中有几块地方被圈了红圈,他当前所在的吴坢村也在其中。
那些作上标记的地方是他打听到的有被选做祭炼血炼池的地方,玄真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探这东西,兴许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他伸手在红圈上戳了起来,从青阳城点到吴坢村......最后再到离光镇,这几个地方连缀起来的线条让玄真子隐隐感到眼熟,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到底是没有想起来,因为门上随即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玄真子皱了皱眉,起身打开了门,外边果不其然站着村长,但是一觑天色,分明还未到他们约定的时间,因而面对其恭敬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淡声问道:“何事?”
端的一派仙骨道风。
村长咽了眼唾沫,神情中带着畏缩,但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问道:“道长,您能出席参加一下我们村的祭天大典吗?”
玄真子:“?”
祭天大典是何物?
虽说这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但反正再过一会儿就是要掘井,神宫的任务也随之完成,玄真子现下心情不错,对这类可有可无的东西也就没这么抗拒,顺嘴答应了下来。
村长诚惶诚恐地带着道长来到祭天大典举行的村中央空地上去,一边同他讲了举行的缘由,原是村子里近来发生了许多怪事,许多村民被搞的神经衰弱,年事已高的村长尤甚。
他们担心这是神女被镇压前的报复,诚然素秋先前庇佑吴坢村许多,但人心易变,谁能说的准呢?
更何况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只是一抹幽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话是不会有错的。
好巧,同一时间有人也在讨论这一话题。
这场祭天大典几乎是整个吴坢村的村人都来了,只要不是重病起不来床,基本上就都聚在了这里。
来者需要将准备好的祭品摆盘放在案首蒸煮后风干的硕大猪头之前,宣珮跟着吴大嫂端着盘糕点上去放在长长的案板上,一转身就碰见了熟悉的小男孩。
吴三晓目标明确地盯住宣珮,绞着衣角满面羞涩,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
宣珮有点好笑,知晓他什么意思,摘下颈上的玉玦链子勾在手上直晃:“现在还你么?”
忍住凝在上边的目光,吴三晓坚定住眼神,摇了摇头:“不了,我不要。”
为避免多生事变,还是事后再物归原主为好,他讲求的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这小子还挺有决心,宣珮听罢正准备收起,又见他含羞带怯地凑了过来一把握住那玉玦,神色慢慢变得安心了许多,对上宣珮的视线,他解释道:“我马上,很快就好。”
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就这么一下......”
见他如此神情宣珮也是于心不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选择放纵这一行为,等待他摸好的期间顺便问道:“三晓,你爹娘呢?”
她一直没有见到,那天送他回家是如此,这日祭天大典同样如此。
一问出口,袖子就被吴大嫂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宣珮自觉失言,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现下已是无可挽回。
“村人本性自私自利,胆小怯懦。”
一提到这个,吴三晓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他缓缓摩挲着姐姐送他唯一的宝物,话语忽然间就跑到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人心异变,不论是素秋姐姐,还是我爹娘,但凡在他们眼中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即便先前做的再好,也会招致毫不留情面的恶行。”
他们逆着人流,背后是嘈杂喧哗的芜杂人声,其中洋溢着即将要解脱的喜庆,欢喜之中,无人注意到这处阴湿的角落。
唯恐让人听见惹出事端,吴大嫂俯下身,低声道:“三晓,你爹娘那边......情况不容乐观,之后不若到嫂子家住,我们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绝不会短你吃短你喝,再过些时日仙门招徒,我们也会送你去城里,你——”
他们家是村里难得中立的一派,吴三晓来了绝对能获得很好的照料,就算他看到村人就会心生厌烦,但这不很快凌极宗收徒大典就要开始了,他也待不了多久。
吴三晓既能修炼,那么肯定就有灵根,到时候过去做个仙门弟子,将这些前尘旧事置于脑后,一心求仙问道。
多好。
吴三晓浑然不顾地打断了她,语气嫌恶:“我爹娘自始至终就没有做过任何事情,甚至从前还对大家有过恩惠,村里的路是我爹娘出钱修的,平日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都是我爹娘出的钱。”
“他们待人也和和气气,城里我们家的铺子中不少是直接雇佣的村人。只是到了这时候,因为那妖道随便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证据,他们就妄下定论,觉得我爹娘罪大恶极,是想害村里人没命。那天还拿着锄头来刨我家房子,我爹娘上去拦了一下,他们没有停手,反而将锄头向我爹娘挥去......”
他说着泣不成声,抬手擦了擦涌出来的泪,另一只手将玉玦攥的更紧了些。
从旁看见之时,吴三晓即刻跑去村长家寻求帮助,只是对方闭门谢客,接着连敲数家大门,皆无人回应,最后还是吴大嫂的丈夫随同他一起前往。
只是为时已晚,两人已被打成重伤,家中财物也被以补偿费用的理由洗劫一空。
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姐姐了。
“这还是人吗?!怎么不全给染病死了得了,”薛冰吟一听就来气,骂道,“我要是这样干,早就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
作为文科生,傅晚凝也遵循着接受到的教育皱眉不耻,取出符纸打人的手蠢蠢欲动:“背惠怒邻,弃信忘义,什么煞笔,一拳打爆!”
宣珮沉默地听着,最终也只能叹一声“善恶数千般,人心难可知”。
揭下伪善的面目,这群村民表现的比玄真子更为丑恶。
只是还没完,说到此处,吴三晓更气,眼圈已然肿成了桃核,泪水哽喉,便只能断断续续道:“还有素秋姐姐,她是推选出的祠堂神女,日常看守圣器,也为村民祈福,她怎么会有害人之心,明明她还就是为村民而死——她上山采药,不巧遇上瓢泼大雨,因为雨势太大,去营救的几家被迫返回,几日后天晴后,再去时便发现山体塌陷,素秋姐姐活活困死在了山中。”
“姐姐死后只能以魂灵形式出现,却也并不怨恨没有及时伸手救援的村民,每日都同我一起玩闹,教我术法,教我写字......”一抹眼泪,吴三晓固执道,“总之,她绝不会是制造疫病的人。”
轻轻叹出一口气,吴大嫂也怅然道:“神女...... 想来的确并非如此之人。”
她曾与吴素秋是村办私塾的同窗,对方待谁都以一抹温柔的清浅笑容回应,那段时间他们交情尤深。
因此,站在事外,她看得明白清楚,只是人微言轻终究也无法改变什么,至多也就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沉默许久,众人随即又动作了起来,虽说看不惯村民忘恩负义的举动,为了脱离这盘因果局也是保自己的命,该有的努力还是得做。
见人大致上全都到齐,飘飘似仙的玄真子立即上场,站在猪头和祭品前双手掐诀低声念着叽里咕噜的咒语,而后扬起手中拂尘假模假式地挥上几式,转过身来,朝向村长老头胸前高深莫测地这么一点。
仪式结束。
宣珮这时凑到了前边,耳尖地捕捉到了后者随后微乎其微的一声舒气,并喃喃道:“可算是结束了,希望晚上不要再听到那声猫叫了,怪渗人的。”
他们村里本该没有除人以外的活物。
“什么猫叫?”旁边村长他媳妇纠正道,“那分明是野猪叫。”
“不对不对”。
村长他儿子一口否决:“根本就是青蛙。”
“......”
众人纷纷转过头默不作声地看向傅晚凝,后者顿时一个激灵,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
宣珮静静望着她,一句话承包了所有人的心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一个人就是一个动物园。”
别人井边鬼影、鱼腹藏书、套人麻袋这类任务完成的完美无瑕,只有她,学声猫叫还四不像。
傅晚凝厚着脸皮解释:“没办法,我五音不全嘛,体谅体谅。”
“好,”宣珮点头,“那这洒泻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记得每盘都撒点,雨露均沾。”
拿出几包粉末状颗粒塞到她手里,又从愣着的傅晚凝手中夺去几张幻术符,她继而转身向人群中更挤攘的方向走去。
......
祭天大典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分食祭品。
正当傅晚凝在长案前转来转去,在村民的不满目光下若无其事地这盘抓一抓那盘碰一碰时,宣珮端回她自己先前呈上去的糕点,指缝一漏将幻术符烧成的粉末往里边掺了掺,笑容可掬地端到了几个孩子面前。
这三个就是之前围攻吴三晓的,也是给傅晚凝和陆西泼水的。
见她走来,他们的目光尤为警惕,毕竟知道这人和那些成年人都是一伙的,直至宣珮将糕点递到他们面前,温声道:“姐姐之前不知道我朋友会套麻袋打了你们一顿,所以没有来得及阻止,现下知晓此事深感抱歉,特来赔罪。”
而赔罪的礼物自然就是手上那盘诱人的白玉糕,色如凝脂,软糯弹滑,想来入口也是香甜无比。
遵循贪吃本性,几个小孩子顾不得她的话语,视线直直往上飘去。
见状,宣珮唇边笑意渐深,轻声道:“吃吧。”
说着又掏出几盘糕点和水,不过就是糕点看着又干又咽,看着是需要搭配上水一起食用的。
因为早上的祭天大典,几人起了个一大早,又因为村长口口声声说吃了东西再祭天显得对神明不大尊重,所以他们都是空腹来的。
这会儿饿得要命,还渴,马上就肆无忌惮地动起手来,对眼前少女好声好气的话语一句不回,只是一边往嘴里塞糕点并喝水往下噎,一边眼睛还不闲着,挑衅似地瞪她。
宣珮也不在乎,看着他们吃的香甜,眸光愈发温柔。
不过一会儿,东西便被风卷残云地迅速消灭个精光,三人晃晃悠悠地起来,因为水喝太多了肚子发胀,膀胱也同样鼓胀。
心知差不多到时候了,宣珮看了眼边上的巷子,正有人往那走去。
对着三个心满意足的孩子,她柔声道:“看到了吗?我的朋友就在那里,她在巷子里等着你们,说想要亲自道个歉。”
吸引来视线后,又笑吟吟地抬手指了指方向。
循声往那看去,他们眉头一挑,那不是就是上回又骂人,又为那个被泼水的同伴报仇而狠狠套麻袋揍了他们一顿的臭女人吗。
其中有一个孩子站起身时已经有点憋不住了,抖着腿说:“要不咱们先去出恭吧。”
回来再收拾她也来得及。
“不,”里边决策的那人想到了什么,莫名笑得古怪,“咱们先去会会她。”
目送三人身影远去,宣珮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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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子走到巷子里,幽暗无人的环境是最佳的隐蔽,他低头从储物袋中点了点等会要用到的材料,确认万无一失,而后抬起头。
两侧是砖瓦砌就的灰墙,投下高大逼耸的阴影,就是这影子有点奇怪。
想着,他再微微仰起首来定睛看去,面色骤然一变。
只见墙的顶端并排站着三个褪去下衣的孩子,他们做着同样的动作,见玄真子目露错愕,登时露出戏谑的笑容。
中间那个当即喝令一声,昂首挺胸的模样就像一个威武的大将军。
“兄弟们,开闸放水!”
第57章 氪金
在原来的位置耐心等了一会儿, 宣珮终于看见玄真子铁青着脸从巷子里走出来,全身上下无一不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浅黄的不明水渍。
身后还跟着三个缩成鹌鹑的小孩, 幻术符的效果很快就过了, 当他们看清这不是当初套自己麻袋的臭女人, 而是村里最受敬重的玄真子天师, 知道自己惹出了怎样的祸事之时,恨不得当场再尿一次裤子。
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之下,周边的村民纷纷转过头看这行人,沉寂一瞬,而后迅速沸腾了起来!
人群之外的僻静地方,薛冰吟捏着鼻子嘁了一声, 满脸嫌恶,像是站的远远的都能闻到那边散发出的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