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台阶时阳光正好,她一抬眼便望见不远处挥动的手,做完笔录的其余几人正立于树荫下。
闻云川召出灵剑,一只青鸟正巧从他手边飞走, 这是他不同于寻常修士的传讯方式, 作为神宫中人,祭炼血炼池的计划被意外扰乱, 闻云川自然要在出来时递信告知,以作补救。
“各位师弟师妹,我先走一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出来个理由,“有些顿悟需要立马去闭关来消化一番。”
此事常有,众人并非不能理解,只是觉得他现在就走不免有点可惜,挽留一阵,看闻云川去意已决也就作罢。
见宣珮出来,傅晚凝则是上前几步跳着又大力舞动手臂:“快来快来,那老东西终于要爆金币了!”
听到这声,宣珮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分赃,连忙小跑过去。
幽魄尊者死在他们手中,他遗留下来的东西理所当然地就归他们所处置,而无需上交宗门。
此前这储物袋还因为有物主设置的禁制在无法打开,而现在幽魄尊者连渣都不剩,自然也就百无禁忌。
宣珮拉来最边上的谢千砚,傅晚凝就贴在身边,几人围成一圈,视线一致投向被那只玉白秀手捏住的储物袋。
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之下,薛冰吟以灵识打开,接着将内里物件往下一倒。
众人也随即蹲下身,一屁股坐了下来。
宣珮垂眸,第一眼望见了散落遍地的黑白玉棋,捡起其中一只,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傅晚凝正在对着满地物件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用的上的,闻言抬眸看了眼,解释道:“这是结阵用的阵棋,阵法师必备物品。”
宣珮听得兴趣上来了,挑了挑眉:“哦?”
“说起来幽魄尊者还是个知名阵法师,若不是太轻敌,储物袋都能被我们偷去,有了这玩意我们就讨不了好。别说像现在一样全须全尾地回来,恐怕还要在那里折大半的人。”
懂了。
宣珮将那枚棋子一扔,然后也低头开始选取战利品。
轻抚手中长鞭,薛冰吟近乎虔诚地将它捧在手心,目露痴迷:“逐日鞭,连华尊者的本命法器,只可惜自百年前他殒命于仙魔大战烛陵分战场后,逐日鞭就踪迹全无,没想到竟是落到了幽魄尊者手中。”
伴奏是滋啦滋啦的摩擦声,宣珮面无表情地以无情铁掌蹂躏着手下纸页,意图发掘这册小人书中隐藏的寻宝谜图。
傅晚凝伸手拿起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仔细擦拭了凑近一看,登时惊呼:“补天石,传说中的天级灵矿,融进灵剑之中可以提升灵剑品阶,不管是放在黑市还是拍卖会皆是有价无市!”
同一时刻,宣珮死命晃着手中的拨浪鼓,试图找出这是改变外形以遮掩自身的高阶法器的证据。
谢千砚拾起一本册子,在翻开之时指尖有片刻颤抖,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禁添上几分动容:“好一本绝世心法,吐息之间即刻原地飞升,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珍。”
随手捡起的滚到自己脚边的卷轴,宣珮一把扯开束缚其上的红绳,哗啦一下展开整幅图画,定定望了几瞬,不由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砰地将画卷一丢,宣珮面色不善:“不是小孩玩的就是小孩看的,甚至还有打红圈圈的地图!”
承蒙如此好运而没有当场骂出脏话,已是她最后的倔强。
“好啦,乖,别气别气。”
傅晚凝拍了拍她以作安抚,宣珮冷哼一声转过头,蓦然发现面前堆了一摞华灿灿的物件。
陆西嘿嘿笑了下:“队长,这些都给你了。”
羡慕众人的运气归羡慕,当真让他们将手中的东西分给自己时,宣珮还是愣了下神,下意识推拒:“算了吧,大家自己留着用不好吗?”
薛冰吟双手抱臂:“我是剑修,要鞭子有何用,难不成还要为一件法器改修鞭法不成?”
傅晚凝一摊手:“制符不需要矿石,我们讲求的是化用体内灵力,点朱砂的笔再好也没用。”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宣珮偏过头看向谢千砚:“师兄你呢?”
心法可是不管修炼何道都需要的。
谢千砚言简意赅道:“这本只有你最合适,给其余人都是浪费。”说着展出扉页。
宣珮狐疑地看他一眼,视线一转,往上边看去。
欲练此功,必先——
宣珮呼吸不由一紧,接着往下看去。
五灵根。
......如此看来,在场众人之中,的确还是她最为适合。
“可自己用不着,完全可以买给需要的修士。”
宣珮试图再辩解一下,然后就被止住了。
薛冰吟站起身:“你要是不想要,那就丢掉,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理。”语罢抬步而去。
傅晚凝也虚张声势地附和:“就是就是!”
“......”
对于薛冰吟,心中还有感动,对于她,宣珮只能说是拳头硬了。
谢过众人好意,几人纷纷道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峰。
原本傅晚凝还要缠在宣珮左右,说是大家打算中午在饭堂设宴为两人接风洗尘,然而宣珮自吴坢村回来以后已经太过疲惫,方才所为皆是强撑。
如今一散场眼皮就耷拉了下来,连那本绝世心法的封面都懒得翻开,困得要死只想赶快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见她实在疲惫傅晚凝也不纠缠,恋恋不舍地挥手同她道别。
回去后,宣珮关上房门马上扑到床上,慢吞吞地除去衣物,被子一盖,当真不管世事睡了个昏天地暗。
她尚且处于睡梦之中,旁人可是在斩获一众宝物后精神抖擞地回了峰,就比如陆西,在面对同峰师兄关切的问询之时,他毫无保留地诉说了此回惊险万分的经历。
众所周知,记叙文四要素分别为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前两者是故事背景,而后两者是文章核心。
于是,在讲述过程中,陆西理所当然地以自己的角度,突出了本次见闻:“师兄你是不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自古出少年,我这次任务碰上那个宣珮了,好厉害的。”
“要不是她和那位谢千砚谢师兄一同制服了元婴期妖兽,还在对打化神魔修时救了我几次,你师弟我可就回不来了。”
“卧槽,这么牛!”
而众所周知,在转述一件事情时,为了突显出事件令人吃惊的程度,人们往往会不自觉地对其使用一种名为夸张的修辞手法,并略微将其中主要人物的身影扩大地更为伟岸几分。
“你听说了吗?那个宣珮虽然方才筑基,但不比寻常筑基,在面对元婴妖兽时绰绰有余,三两下就制服了它,我师弟和她一个队伍呢,他刚回来,亲口说的!”
“!!!”
......
睁眼已是天明,第二天醒来,宣珮忽然想起在这次历练中似是对剑道有了些新的感悟,脑中又窜出那同心蛊的身影,连忙起身穿衣,准备先去演武场比划一下,然后再去找师父寻求后者的解决办法。
一直到抵达演武场,原定的计划仍是极其顺利,并未出现分毫偏差。
直至进展到寻找测验新领悟的试验品那一环,宣珮毫不犹豫地抓了和自己有仇的三位师兄之一,纵身一跃便窜上了演武台。
甫一站稳,对方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涕泗横流:“好汉饶命!我认输!我认输!”
宣珮:“?”
她抱着心爱的灵剑拧眉看向他:“说什么呢?”
为了拯救自家小弟,钱师兄拼着性命也跟着跳了上去,闻言拉起小弟,呵道:“没错,你说什么呢?!”而后按着他的头,一同扑通一声跪下了:“要叫英雄懂不懂,英雄饶命!”
宣珮看向他俩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难言的情绪:“??”
不是,哥们你脑子没问题吧?
很快,这一疑惑就在台下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得到了解答——
“这钱师兄怎么这么怂,这不还没开打吗,同样是筑基,水平不是旗鼓相当吗?”
“一看你便是有所不知,他对面的那是普通的女修吗?听说啊,她曾经一拳打死了一头元婴期的妖兽!”
一拳能打死一头妖兽的女壮士本人:“???”
人言可畏,流言惑众,古人诚不我欺。
第63章 发觉
“不会吧, 不会有人连如此离谱的传闻都相信吧。”
宣珮冷笑一声,抬手唰地抽出灵剑,挑起面前之人的下巴, 仰面不屑:“别废话, 快跟我比一场。”
那师兄浑身一抖, 拽紧了身旁老大的衣角哆嗦着往后退, 色厉内荏地喊道:“宣师妹,我警告你哈,强制同门上演武台比试是犯法的,哦不,是触犯门规的!”
他颤抖的声音有如风中萧瑟的秋叶,没有一点说服力。
眼看宣珮全然不顾, 恍若未闻般带着迷之微笑步步逼近,剑尖在青石铺就的地砖上曳出令人牙酸的尖声,被选中的师兄急了,往身侧一指, 含着泡眼泪凄厉呐喊:“执法堂的在吗?!这人要逼良为娼你们管不管啊?!”
执法堂?
宣珮握紧了剑,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远处, 被特意清出来的一片空地上,几个莲纹玄衣的弟子正手不释卷地大声朗读弟子门规,其中还有一人与一人面对面单独训导,不巧,皆是相识之人。
每周一,执法堂都要执行门规宣读任务, 确保本宗门规深入人心, 并依照惯例进行修真界反诈宣传。
这一回,他们还带来了一位典型的反面教材。
“云舒逸师弟是吧?”
作为执法堂堂主, 谢千砚肩负起这项拟人化国家反诈中心的重任,手持卷宗,背手负身,神色淡淡地问道。
被报到名字的云舒逸臭着张脸,他还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过这么大的脸——如果不算上先前学堂门口那次的话。
虽然很想让对方小点声,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喊他名字着实羞耻,无奈在抬眸对上谢千砚视线的那一刻秒怂,颤颤巍巍地再度垂下头,尴尬地应声道:“是。”
谢千砚颔首,接着无甚表情地宣读反面案例:“近日,凌极宗云某通过传讯符内置的远程交友功能认识了一位自称钱庄大小姐的友人,在聊天过程中,对方透露其钱庄有一项利率极高收益极好的投资项目,建议云某把握住此内部消息投资赚大钱。”
“云某为巨额钱财所惑,带着全副身家千里迢迢欲前往魔域,好在身边师兄心思细腻及时发觉不对,在修真界与魔域边境将他拦截。虽说灵石尽数被骗,幸而本人并无大碍。”
活像是从普法节目中走出来的云某:“......”
他似乎听见了周边响起的窃窃私语,至于其中内容,猜都不用猜,必然是在骂他蠢。
想到这里,云舒逸那张俊逸的脸不由红了绿绿了紫,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脑海中,罪魁祸首已经被他五花大绑着鞭笞了无数次。
可恶!要不是——
谢千砚仍在棒读,他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不轻不重地敲在众人心上:“执法堂温馨提示:凡是以利相引,定位还是在魔域的,毫无疑问就是诈骗团伙。”
“魔域那地界鱼龙混杂,荒僻野蛮,一旦被骗过去,骗钱噶腰子还是轻的,就怕成为魔修案板上的鱼肉,被掏心掏肺器官浸泡在尸液中,成为炼丹材料,还有就是被打碎全身上下每一处的骨头,贯之以线,成为邪修麾下的傀儡。万事需忖度,交友需谨慎。”
话音落下,围观众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就是就是,执法堂这都反诈多少次了,什么年代了竟还有人以为自己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天选之子,能力平平,赚大钱的机会却会自己找上门,这也太傻了。”
“说起来,听说魔域的魔尊还有他麾下的左护法在搞魔域特色社会主义,上次碰到个魔修,一边打架一边喃喃什么‘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我刀还没碰到他,他就先狂躁地自爆了。”
“怎么感觉他仨好像脑子都有泡......”
“所以说呐,做人不要太贪心。”
人未到,音先至。
谢千砚转过侧脸,眸光中映上少女唇边的一抹狡黠,颔首应声,算是打了招呼:“宣师妹。”
不知为何,在触碰对方颤动的目光时,宣珮心下莫名泛起阵阵细微宛若电流途经的酥麻,那一刹那如流光瞬息,闪过之快让她觉得大抵是错觉。
宣珮也笑了声:“真巧啊师兄,在这还能碰到你。”
“你还有脸过来?!”
云舒逸狠狠攥紧了拳,不由分说地往这个胡编乱造的可恶女修脸上招呼,上勾拳,下勾拳,接着来个回旋踢,打得她哭着求饶,大喊大哥我错了!
......以上皆为幻想,真正的情况是——
宣珮向前一步,云舒逸后退一步,宣珮向前两步,云舒逸后退两步。
宣珮:“?”
先是一个曲腿后迈的假动作,接着,她猛地一个大跨步窜到云舒逸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余一尺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