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砚瞥了他一眼,仅是冷冷淡淡地嗯了声,并未多言。
换作往前,必定当场就有弟子表达不满,暗骂他不识抬举,仗着有几分实力就傲得不得了。
只是现在,多数人恍若未闻,选择沉默。
闻云川似乎并未发觉,倘若知晓也是毫不在意,表现的就好像门派中他的风评对自己造成不了一点影响,径直离开。
少时,演武台前。
内门两大高手对决,还未开战,阶下便已围满看热闹的众弟子。
“师兄加油,我就在这里等你凯旋。”
宣珮早早占据一处观战最佳的有利地势。
临行前,朝他微笑比心。
谢千砚很少体会过这样的场景,听罢顿了顿,稍显局促地回了声轻轻的“谢谢”,匆匆转身。
动作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仓促,不像是急着去比赛,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视线在他离去的背影上短暂停留了会儿,宣珮注意到对方染上红霞的耳廓,只是甫一发现,墨发便随摇摆的幅度将耳覆住。
以为是错觉,她没有过多在意,忽然感觉有些渴,于是唤道:“拿水来。”
“好嘞。”
不远处,贺知雪闻声应道,指尖捻动,一团水球悬浮于空中。
想了想,又往里边加了包速溶咖啡粉,调整温度使其能够冲泡开来。
她打算玩个高难度的,直接把水球扔进班长嘴里,只可惜意外因素的出现致使事与愿违。
贺时闻冷不丁地从某个角落蹿了出来,一个猛虎下山扑腾到她前边,一时没刹住车。
两人相撞。
贺知雪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抖,没控制好灵气的量,水球猛然增大数倍。
然而目标仍旧精确瞄准,抛物线随之在半空完美形成,再然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咖啡,宣珮面无表情,声音淡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贺知雪将手一指,毫不犹豫地推卸责任:“是他故意不小心的。”
贺时闻:“......”
他乖乖认错:“对不起,我有罪。”
言语上的补救无济于事,宣珮只觉浑身淌着种湿哒哒的黏腻,咖啡醇厚的香气从四处钻进鼻腔,无孔不入。
除尘决掐了一半而后停下,抵抗不过内心的纠结,她最终决定回峰洗个热水澡,速战速决,接着再飞快赶回来看两人对决,倘若那时还未结束的话。
目光投向台上其中一方,见两人打的专心致志,未曾往旁处分出半眼,宣珮安心地跑路了。
路过演武台前,因为只顾着纠结满身的污渍,而没有注意到方才关注的那人投来了一抹视线。
很快移开目光,谢千砚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底跟被挖出一小块似的,蔓延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一刻钟后。
宣珮步伐匆匆地赶回。
不巧,比斗这时已然结束,裁判正在高声宣读晋级人选,声响于整一片演武场中回荡。
“获胜的是——”
第81章 身份
“闻师兄胜出了?”
场上众人无不在议论纷纷,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因事错过对决的小弟子。
“是这样没错,只是......”回他的师姐立于台前观看完了全程,虽说曾替仰慕的闻师兄说过话, 这回也不免迟疑着说道, “闻师兄他, 做的有些过了。”
这是种委婉的说法。
毕竟另一方直接被送进了医堂。
为防止同门相残的情况发生, 宗门有规定,在大比上的攻势必须留有分寸,不得下手太重。
只是不知为何,闻云川这一次并未把持好。
“看看吗?”
乔云澜递过去一枚留影石。
她做事审慎,见宣珮中途离场,从时间上看定然是来不及赶回, 又清楚她决计不愿错过以谢千砚为主角的场次,于是贴心地准备好了录像。
宣珮匆匆投去一眼,大致从播放的影像与众人七嘴八舌的叙述中弄清了事情经过。
两人修为同实力不分伯仲,交锋自然也不相上下, 几十回合下来难有胜负。
起初, 谢千砚表现得极为稳当, 照这样的趋势看来,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两人的灵力谁先耗尽,或是谁能够先行找出对方身上最大的破绽。
直至后边,闻云川展现的攻势密如骤雨,腾腾杀气直逼而来。
这一改变并非循序渐进,而是突如其来。
若要还击, 只得同样下重手。
水波似的景象中, 宣珮看见谢千砚顿了顿,犹豫的结果就是旋即飞起的漫天烟尘。
他有所顾忌, 愿留情面,但闻云川的所思所想不同。
“多谢,”宣珮接过,急急唤出灵器,“我等会再看。”
她很快便没了踪迹。
身后,众人对视一眼。
贺知雪没好气地瞪了尚在状况之外的老哥:“还不快去追?”
话语间已然轻盈跳上那条充当飞行法器的白绫。
贺时闻反应过来,取出灵剑的同时反唇相讥:“要你教我做事?”
往自己身上贴了数张符,傅晚凝化身柳树窜了出去,虽说有些损毁形象,效果却是相当不错,速度不比其余几人慢。
耳际呼啸着的风声,忽然有半边小了许多。
她偏过半边侧脸看去,一抹光艳跃入眸中。
薛冰吟也看向她,淡淡问道:“宣珮是跑去回春堂了么?”
傅晚凝大惊:“你怎么知道?”
前者撇了撇嘴:“傻子都看得
出来。”
自打宣珮入了门,谢千砚就对这个小师妹宝贝得不得了,学堂来回接送,三餐听说都是自己来做,还请示看守藏书阁的长老,在里头呆了一宿。
她当时也在藏书阁,出来到一层入口正巧看见他站在柜台前,桌面摞了高高一叠书册。
因为好奇,薛冰吟走过去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些典籍的内容稍显粗浅。对于他们这个修为不够用,但对于某人而言,刚刚好。
这程度,她娘照养幼时的自己都没这么精细。
“所以你怎么要跟着去?”
傅晚凝点点头,紧接着抛出下一个疑问。
“……少管我。”
冷冰冰地丢下三个字,薛冰吟转瞬同足下灵剑一道化作残影掠去。
陟云峰。
木门的嘎吱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宣珮数不清自己已经因为络绎不绝的来者中断了多少次手中动作。
在乔云澜关上门后,又静静等待了几瞬,确定不会再有人来,她放下瓷碗。
棕黄药水晃起波纹,汤匙与碗沿相击的脆声中,宣珮放眼望去,将视野所及的人一个个点来。
一、二、三......很好,总共跟来了七只小尾巴。
陪护人数之众也是谢千砚始料未及的,只不过他神色如常,宛若面前伫立着的都是一颗颗大白菜。
静默的气氛里,盲从着跟来的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两方不熟,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宣珮也不言语,坐在床边圆凳上,撑着面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就在空气即将弥漫尴尬之前,被无声推举出来的江乐水向前迈出半步,既是小孩又与对方有过一次历练的交情,她无疑是最适合出面的。
做着突兀的动作,处于突兀的位置。
迎上两人视线,她找出一句最适合当下情景的问候语:“谢师兄,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拘束的不仅是众人,谢千砚同样如此,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看了眼身侧师妹,他一点点抿掉唇边水渍,斟酌着寻找措辞:“还好。”
若是换做应对不相熟的人,更准确的说法其实是——
一道女声横插进来:“死不了。”
“云屏?”
江乐水下意识念出她的姓名,声音很轻,细若蚊蚋,偏生还能让那双手环抱的青衣女修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刻,下颌被勾起,练云屏半蹲下身,调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江乐水不躲不闪地对上她的视线,异常乖巧地报上大名。
“......”
对班主任的畏惧残留在血脉之中,前者一个极限弹跳跃回原来的位置,与此同时,传音随即而来:“江老师好。”
江乐水勉力牵动嘴角,笑容森寒。
够了!
她受够这副小孩的躯壳了!
出乎意料的是,随后有一人拨开前边挡着的人群走了出来,脚步在床前停下。
宣珮将视线投向她,只是对方并非冲着自己来,目光倒是落在了谢千砚身上。
薛冰吟干脆利落道:“对不起。”
谢千砚难得怔愣住了。
宣珮也惊了:“无缘无故的,你道什么歉?”
“我是在替闻师兄道歉,”她回道,接着又财大气粗地取出几个装饰华贵、一看就知道内里宝物不凡的匣盒放在两人眼前,说,“有任何损失只管言明,我皆会照价赔偿。”
宣珮:“......”
这是什么有情有义冤大头?
无言几瞬,谢千砚没动那些东西,只道:“这事与你无关,不必如此。”
宣珮点头:“于情于理都要赔偿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等,并且此时此刻应该出现在这里慰问的那人都没这么积极,你上赶着来赔礼道歉算是个什么事?”
“没别的意思,”薛冰吟放轻了声音,“只是希望,能够取得谢师兄的原谅。”
话语甫一出口,不觉羞赧地别开视线。
换做往前,谢千砚还真不会在意这种事。
在他看来,内门大比上发生什么都是常有的,对手失误重伤了自己是无心之失,也是他技不如人。
只是……
谢千砚轻笑道:“倘若如今在我面前的是他自己,当然可以。”
宣珮紧接着柔声阴阳:“闻师兄可真是个大忙人,比完了就不见踪影,连过来看望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薛冰吟哑口无言。
她也不知道,闻师兄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这次过来替他表示态度仅仅出于往昔情分,实则心中早有隐隐失望。
薛冰吟早就渐渐发现,闻云川同自己心中所认为的那位师兄,并不完全相同,也觉察到了从前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劲。
围着一人转,喜怒哀乐仅为一人起伏,甚至还为对方放弃部分原则,但她不喜欢这样。
说到这些转变,还要感谢那所谓“天道”,虽然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不过就是自从它出现在了脑中,某些念头才会愈发明晰。
薛冰吟没有再说话,转过了身,忽然又听谢千砚说道,像是在提醒:“不要直视他的眼睛。”
这句话着实来的莫名其妙,她脚步顿了顿,径直开门离开。
宣珮则是挑了挑眉,没去问是什么意思,侧过脸看向一脸茫然的吃瓜众人:“诸位,你们都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是柔和的,态度是强硬的:“师兄受了伤,需要安静地休息。”
加重的声调放在“安静”上,潜藏其中的赶客意图不言而喻。
所谓“见色忘友”,不外乎此。
一批无关人员识相地离开,室内最终只剩下一男一女。
宣珮重新端起那碗药,附身凑近了些,执起汤勺,哄小孩似地做出口型:“啊——”
床上,谢千砚微微别开脸,用行动表明抗拒:“我伤到的并非手。”
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宣珮对此予以纠正:“准确来说,是比伤到手还要更加严重。”
那医修说是损害到了五脏六腑,元气大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平复如旧。
谢千砚充耳不闻,略有散乱的鬓发披在肩头,显露出难得稚气的一面。
宣珮也不催他,慢条斯理地拨动汤勺,搅弄里头药液。
先前在回春堂里已有固本培元的丹药下肚,这贴苦药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什么时候服用都行。
她不急。
僵持半晌,谢千砚先是服下软,转过侧脸,暗叹一声自己多半是伤到了脑子才会这么玩,一边道了句“我自己来”,抬手就要将瓷碗接过。
另一人却是不甚配合,捧着那物件倏地起身。
“师兄别急。”
扭身将其放在一旁桌案上,宣珮复而坐下,不紧不慢道:“你可以先说说看,为什么会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别人攻击?”
她可不记得对方的人设有多么温良恭俭让。
谢千砚:“。”
话音落下不过一息,前者又道:“修真界有句古话,叫做——”
宣珮微微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的这种刑具,我想,一定能撬开阁下的嘴。”
一面水镜被摆正,放在了他的面前。
随着灵识的连通,里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占据大半镜面的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