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柠被他搂进怀里,只轻轻地挣了下,挣不开,便放弃了,她脸靠着沈亦柏宽厚温热的胸膛,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木质香飘进她鼻尖,她点点头,“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没事的。”
*
两点整,坐禅开始,温柠穿着宽松舒适的长袖长裤坐进禅堂,随便找了一个蒲团坐禅,周围都是来禅修的男女香客,温柠没有四处打量,坐下后听着主持的开示闭上了眼。
坐禅两小时结束,温柠跟随其他女香客去吃斋饭。
斋饭都是稀松平常的蔬菜,清一色的萝卜土豆茄子,没有半点荤腥,但一点都不难吃,好吃到出乎温柠意料。
斋饭结束后,便继续回禅堂开始坐禅。
温柠并不适应禅修,她打坐的过程中摔倒了两次,抿唇过后又自己坐正了,也有其他香客相继笨拙地摔倒,或者跟左右说悄悄话说坐的腰疼屁股疼,也有打坐睡着的,温柠亲眼瞧见主持从蒲团上下来,亲自喊醒了佝偻在蒲团上呼呼大睡的香客。
温柠收回视线,继续闭眸打坐,却因为脑袋里在想千佳慧的事,想的太入神,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坐禅在就九点钟结束,兴许是因为她打坐着眼泪掉的太多,被主持喊住说了几句话,才让她回禅房休息。
温柠刚出禅堂,就见禅堂外面的院子里站着沈亦柏。
寺庙不点明灯,提供光亮的是廊下挂着的数盏莲花灯,光线不太强,但温柠看得清沈亦柏,他还是下午那声白衬衣西装裤,幽暗灯光下,他身姿挺拔,面朝着她,温和地笑,“发什么呆?九点半要回禅房休息,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说话时间。”
禅房这里男女不同住,沈亦柏虽然也报名了禅修,但他休息的禅房跟温柠的禅房相隔有点远。
温柠挪动步子走过去,“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学生耽误了一会,八点多到的。”沈亦柏见她走近,转身跟她并排往寺庙其他殿宇走。
两人走了一会,又走到了那株玉兰花附近,虽然不及白天围观的香客多,但眼下坐禅结束来围观的香客也不算少,沈亦柏没有带着她靠近玉兰花,反而绕到玉兰花正对着的殿宇,他附身,从西裤口袋拿出了一方西装手帕巾垫在阶梯上,转身朝她,“这里离你的禅房近,就在这里聊一会。”
温柠没意见,她坐在沈亦柏给她垫的那方手帕巾上,余光看见应该是有洁癖的沈亦柏不拘小节直接坐在了阶梯的石板上,两条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地大敞着。
她轻轻收回视线,坐在寺庙里的廊下,借着头顶光线微弱的莲花灯看着院中央的那颗枯了三年今年再度开花的玉兰花,上面粉白相间的玉兰花姿态淡雅又浓艳,在夜色下发着朦朦胧胧的微光,漂亮极了。
“第一次打坐体验怎么样?”
“不太好。”温柠坦白着摇头,“坐太久坐的腿麻摔了好几次。”
“这很正常。”沈亦柏偏头看她,昏暗光线下,温柠那张漂亮脸蛋像是渡了一层柔和的光,他温声道:“今天听主持念经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
“只记住主持讲的一句话。”温柠回忆道:“屏息诸缘,一念不生。”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沈亦柏笑着问。
“应该是要让人放下所有已知的欲望得失,什么都不要想,久而久之,就能窥见自我本我。”
沈亦柏缓声道:“等你真的做到这句话,柠柠,你的心就彻底静下来了。”
温柠低头看自己无意识牵扯的双手,她低声道:“今天念经的主持在打坐结束后喊住了我。”
“主持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一句,说……心束缚太紧会不舒服。”温柠轻声道:“我打坐的时候想到了我妈,不知道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了。”
“所以其实我今天下午其实心一点都不平静。”
温柠自顾自说完,又抬头看向沈亦柏,“当年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才被你母亲送过来禅修?方便告诉我吗?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事的。”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柠柠,只要你想听,我知无不言。”沈亦柏伸手,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温柠的指尖,问她:“想听生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
温柠迟疑片刻,“工作上的吧。”生活上的事情太过私密,她不想追问沈亦柏的隐私。
“那一年是来京大教书的第二年,我带了两个研究生,那两个学生好学性格听话,也不反叛,研究课题做实验很积极,脑子也活跃,我带他们带的轻松,但有一次我外出跟同事开会,那两个学生在实验室做课题研究,实验室的设备突然出现问题,导致出了化学事故,实验室一瞬间爆炸,两名学生来不及反应,被爆炸波及到了,当时他们没带护目镜,全脸皮肤被高温灼伤混溶,一双眼睛也全都失明——”
沈亦柏现在说起,语气跟他平常的斯文平和截然相反,显然那件事在他心里仍占据着一定位置,他道:“学校很快出了调查报告,是实验室设备出了问题,学校愿意承担责任,承担相应医药费和补偿费,但学生家长不满意,追到学校哭闹很久,我身为两个学生的导师,需要出面安抚——”
温柠光是想想光应付两个重伤学生的家长就头疼,她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沈亦柏唇角逸出一点不那么轻松的笑,“两个年纪正好学业有成前途光明的学生在我的带教期间出了事情,我身上也担着责任,那两个学生家长愤懑无力的情绪无处发泄,找到了我。”
温柠此时隐约记起来一点,当时她考研初试通过后,在网络上搜索沈亦柏的名片时,好像是有相关新闻报道了一篇跟沈亦柏牵扯到的化学事故。
“你……被学生家长带头网暴了吗?”温柠几乎可以预料到那两名学生家长逮着沈亦柏会有多难缠。
“嗯,当时网络舆论情况严重到学校为了安抚情绪再次波动的两位家长,先暂时停了我的职,我对于停职一事不介意,网暴也只维持了一段时间,那两名学生从医院醒来后,在朋友的帮助下上网传了一段音频帮我出声,网暴当即停止了,但我始终对那两名学生愧疚难当。”
沈亦柏漆黑的眸静静地看着温柠,“他们年纪只比你大一点,如果不是实验室事故,本该有美好的人生,再加上当时我生活上也遇到问题,双重压力下,那段时间失眠严重也酗酒,母亲担心我,便趁着我停职期间,让我来了这里。”
“禅修可以静心。”沈亦柏道:“兴许是母亲拜托过寺庙住持,主持当时跟我说,世上万物皆有因果,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因果,即便今日没有这个果,他日也有其他的果,强行背负他人因果只会让自己的修行寸步难行。”
“他们经历的因果是他们必须要经历的修行,而我的修行不能因他们的因果暂停。”沈亦柏饱满指腹轻捏她的指尖,徐徐道:“你跟你母亲也是一样,柠柠,你母亲想让你成为有钱人的妻子,或者想让你成为一只人人爱慕的玫瑰,是她的修行,但是你的修行是长成你自己想长成的样子,一只玫瑰一颗大树亦或者一颗杂草,只要你想都可以。”
“主持说的很对,你的心束缚地太紧,为他人想的太多,你不会快乐,这个他人包括你的母亲。”沈亦柏把玩着温柠的指尖,几秒,似乎觉得两人坐的相隔甚远,他起身朝温柠身侧挪了挪。
“……这里是寺庙,我们坐太近不好。”温柠不信佛却对寺庙抱有浓厚敬意,搁在平常,她一点不在意沈亦柏离她多近,但此刻在这里,她还是有所顾忌,她轻声说了一句不敢去推沈亦柏便打算起身挪远一点。
“不论在寺庙内还是寺庙外,我们都是夫妻。”沈亦柏长指从她的指尖摸索到她纤细手腕,扣住不放,不让她费力挪动,他温声安抚道:“佛祖不会介意一对夫妻只是坐在他的寺庙谈心。”
温柠手腕被握住,动不了,她没再挣扎。
沈亦柏开始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滑如羊脂玉,他道:“你自己要想明白,还要不要一味地听从岳母的话从不过问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你这一生是要活成岳母希望你变成的样子,还是要活成你自己本来的样子。”
温柠长久地沉默着,不远处玉兰花下的女香客快要走光,她才轻轻点头,“你说的,我会仔细想。”
“柠柠,你的乖顺真的很可爱。”沈亦柏薄唇逸出淡笑,忍不住夸道,片刻,又问:“想知道我二十七岁那年生活上遇到的难题吗?”
温柠大致能猜到一些,但她还是觉得隐私,摇摇头,说:“不要。”
沈亦柏眸黑着,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以后想知道,我再告诉你,好了,快九点半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早见。”
“明早见。”
隔天是早上五点起床禅修,温柠洗漱过后在禅堂里看见了同样来参加禅修的沈亦柏,他见了她,特意在她身侧的蒲团打坐了下来。
禅堂要求寂静,温柠只朝他点头,沈亦柏微微颔首。
禅修到早上七点,去吃早斋,吃完早斋,坐禅一个小时继而开始听主持的开示。
温柠其实还是不太适应打坐,她坐的脚麻差一点又要摔下蒲团,一只大手扶住她的手臂,紧接着她耳边响起一声很低的笑,“能坚持吗?”
她借着他大手的力道坐直身,扭头看向沈亦柏,兴许是他不是第一次禅修,他打坐姿势极其端正,不乱分毫。
温柠瞧着他,一双清澈的桃花眼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沈亦柏俊美的面正对着她的鹅蛋脸,他读懂她眸底欲说还休的情绪,他哑然失笑,压低声:“走。”
温柠的眼神在那一刻很轻微地亮了下。
是从千佳慧成晋安合谋算计她那天起第一次有了点光。
沈亦柏干脆利落从蒲团上起身,顺带着将温柠拉起来,前方主持看过来,沈亦柏带着温柠朝主持鞠了个躬,便礼貌又安静地带着温柠从禅堂退了。
“禅修不是一件轻松事,半途退出的人大有人在。”沈亦柏看温柠不自在的神态,他解释道:“主持也不会强迫人禅修,一切遵循个人意愿,所以什么时候退都可以,只要保持安静,不要弄得禅堂糟乱不堪就行。”
温柠不安的心稍稍松了口气。
沈亦柏问她,“寺庙后山有瀑布,水流湍急,很壮观,想去看吗?这个时间点,那里应该还没有人。”
“好。”
温柠便又跟着沈亦柏绕过寺庙走向后山。
今天天气仍旧不好,太阳久久不见,山里树林高高矗立,绿意深幽,更显昏暗。
温柠跟沈亦柏穿过一片低洼溪水便到了那道瀑布面前。
瀑布跟沈亦柏说的一样,景色格外壮观,流水击打石面的“哗哗”声不绝于耳。
“可以在这里把你不开心的事喊出来,你心情会好很多。”水流声聒噪,沈亦柏凑近她说道。
温柠扭头看沈亦柏,沈亦柏单手插进西裤口袋,眸光温和蕴含鼓励,她扭过头,看向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低了低头。
千佳慧的欺骗算计一直在她心里久居不下,她情绪始终闷着,接收到沈亦柏眼神鼓励的那一秒,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浮上心头,温柠挪动脚步,踩上了一个小石块,她看了眼离她还有段距离的瀑布,又往前挪了一个石块。
随着越来越靠近瀑布,石块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湿漉,甚至瀑布飞溅出来的水滴都能砸到温柠身上。
搁在平日,温柠不会靠近这些石块一分,这种行为不淑女不温顺,但眼下瀑布的水流溅到她身上,她也不觉得自己行为放纵。
沈亦柏没有出声阻拦她,看她步伐坚定一点点靠近瀑布,最后站在离瀑布最近的一个巨大石块上,她用双手做出喇叭形状放在嘴边,开始放声大喊。
他站在一侧,看着石块上快被瀑布飞溅的水滴淋湿的一抹纤瘦身影,他唇边逸出一抹欣慰的笑。
她性子压抑太久,情绪压抑太久,需要一场肆无忌惮的释放。
大喊大叫是最简单却又最解压的事情。
二十分钟后,全身被瀑布溅湿了一大半的温柠被沈亦柏打横抱着下了山,回了那片建造粗糙的停车场。
甚至都不能说是停车场,更像是一片空地被当地圈出来供来往上香祭拜的香客停放车辆。
沈亦柏开车上山开的是越野车,车子停在停车场里侧,他大步将温柠放进副驾驶,自己没上去,“后排座位上有我的备用衬衣和西装裤,自己换上。”
温柠的长袖上衣是白色的,被水淋湿后能看见里面雾霾蓝的蕾丝文胸,沈亦柏身上只一件衬衣,没办法给她披在身上遮挡,他也不可能抱着这种模样的温柠进寺庙去拿衣服。
不说寺庙重地需要衣衫规整不许袒·胸·露·乳,只说寺庙进出那么多人,沈亦柏没兴趣让别人围观自己湿身美丽的妻子。
沈亦柏说完给她关了车门,人绅士地等在车外。
温柠一张脸在放肆冲着瀑布吼完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时,就已经开始变得薄红。
她被沈亦柏打横抱起时,注意到自己的内衣形状和款式在湿透的白色布料遮挡下就如皇帝的新衣,她脸羞红着,明知沈亦柏不会看,还是忍不住小声叮嘱了一句,“你别低头。”
沈亦柏当时很轻地笑了一声,温柠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羞于过问,生怕沈亦柏拿她湿透的衣服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