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也是有些情分得了。
乍一听令七说了出来,林铎也有些可惜:“生老病死,纵我有千金,也无能也力。”
令七心想宫里还有一位,何止有千金,那是拥有举国之力呢,不是也只能苟延残喘?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只道:“公子,尽力了的。”
林铎翻了一页书:“如此,我们离着京城,就不远了。”
三年之约。
夫子,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让他三年去给他表哥助阵呐喊?让他表哥能站稳脚跟?
作为夫子唯二的两个学生中的的大弟子,萧逸,一直深受夫子偏爱,夫子为他谋划,也是应该的。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铎就否定了。
夫子老奸巨猾,剑走偏锋,不会这么简单的。
但他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萧逸怎么也不来信?苟富贵勿相忘!这个狗子是不是在京城醉生梦死把我忘了?!”林铎突然道。
令七啊了一声:“表公子前儿还到了一封信,问给公子准备的院子如何布置…算算时间,表公子应该是刚分了宅子就想到了您…他的正院还不知道修没修呢…”
“他这是显摆他有个国公府了!还给我准备了个大院子!你没看那图纸画的!那地儿大的!快赶上我当初半个家了!”
令七??!!
所以公子是不喜欢住大院子?
“那你还把图纸改的那么精细?”
令七懵了!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声音!
他后知后觉的抽出刀,挡在林铎的身前。
但他其实没有听到任何属于旁人的呼吸声。
而令三比他早上一瞬出现在林铎的身侧。但也只早了一瞬而已,这说明,令三也没有觉察到。
令七狠狠的捏着刀。
林铎惊讶的脸色突然恢复淡定,他轻轻扶住令七的刀:“收了吧。”
“吓唬小孩儿,有意思么?”
令七知道这句话不是给他说的。
公子知道来者是谁?这种语气——
难道?!
令七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咽了咽口水,差点呛着。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林铎干脆坐了回去:
“堂堂国公爷,鬼鬼祟祟的,不丢人呢?”
令七心道,果然是表公子来了。
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觉得离谱。
表公子这是不放心他家公子吧?
令七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令三,慢慢收回了刀。
“公子,表公子声音怎么不一样了?”
“可能服毒了?他现在招眼的很,有人给他喂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林铎说的一本正经。
令七果然又信了,一脸愤慨:“表公子势单力薄,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令三匪夷所思的看了一眼令七,没有说话。
令七这个嘛脑子,能活到现在,大概就是命好吧?
“呵,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你家公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随着一声轻笑,一个人影从里头书房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正是萧逸。
令七笑着行礼:“表公子。”
然后起身挠头:“表公子,您没事就好。”
说着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您武功越发厉害了,令三都没发觉您来了。这么久了,可见他武功也是没有什么长进。”
令三??!!
这会儿你脑子又好使了!就问你!这样不缺德么!
林铎看了一眼萧逸:“钦差大人?”
萧逸点头,径自坐在他的旁边,将林铎仔细打量了许久:“高了。”
林铎不自在的冷哼:“老刘头的汤好使的很,你忘了么?”
萧逸摇头:“那味道,下辈子都忘不了。”
“可我如今的,却已经好多了。竟是只有你一个苦过了。”林铎得意的笑。
“那样也好,我也不必担心你们俩鱼死网破了。”萧逸笑眯眯的。
林铎愤愤的看着他,不太好听的话却在看到萧逸右手腕的伤疤时,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的去看萧逸的脸。
模样变化不大。
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脸型,那样的笑…
可又像是全都变了。
“某些人整日嘲笑我的武功不行,可还不是被人伤了那样的位置。”林铎小声道。
令七半低着头,给萧逸上茶,他都能听出林铎话里浓浓的心疼跟担忧,萧逸自然更能听得出来。
只见萧逸不在意的抬了抬手腕,然后掏出一柄匕首。
“你向来什么都不缺,可分别这么久,总要送你点什么。”
“就是这把匕首,伤了我的手腕。是柄利器,可以弥补你武功上的不足。”
林铎冷哼:“我要武功做什么。我马上要去京城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了。我做的祸事可是要记在你的名下的,你该保重自己才是。”
他话虽这样说,手上动作却不慢,将匕首握在了手里。
“你真要去京城?”萧逸脸色凝重起来。
“怎么?你快马加鞭抛弃钦差队伍而来,难道是想阻止我入京?”
“有过这个想法。但自己把自己劝住了。”萧逸端茶一饮而尽,瞧着不像在喝茶,更像在喝酒。
“一来,劝不住你,若把你硬摁住了,你再把自己气死,得不偿失。二来,夫子,不做无用的事。他既然留了遗愿,那么,必然有他的道理,或者说,你躲不过京城这一遭。”
萧逸话说的平淡随意,可林铎多了解他,还是听出了夫子那两个字时的语气波澜。
他没能见夫子最后一面。
甚至,夫子都没有来得及留一句话给他。
只有最后看向外面的那一眼,透出夫子对他一手养大的大弟子的思念于担忧。
林铎没有提夫子,他只是低低的道:“表哥,我过的挺好的。”
我没有辜负夫子的教导。
“嗯。看出来了。”萧逸笑着拍了拍林铎的脑袋。
“后面的人得三五日才能到,这几日,我需住在你这里,于情于理,也要同主人家说一声。你打发人去跟林大人说一下,我明儿早去拜会。”
“好。”林铎点头,令七立刻出去了。
不一会就回来了,带着笑问:“这就要用午膳了,表公子可要先歇一歇?我这就去收拾东厢房。”
萧逸却笑道:“某些人不赖着同我睡了?”
林铎惊恐的看着他:“你要不要脸!这么大了自己睡还害怕的?!”
萧逸无趣的叹了口气:“小孩子长大了果然不可爱了。罢了罢了,就东厢房罢。我没有那些讲究,随意些就是了。”最后那句是同令七说的。
令七拱手应下,正要出门,只听林铎道:“午膳吩咐厨房,做素斋。”
“是。”令七不动声色的出门,脸色哀伤了一瞬,他握紧手,若无其事的去跟门外的侍卫吩咐。
“这几天,公子院子里,只准做素斋。全素!记住了?”
“记住了!您放心!”小侍卫得了差事欢喜的跑了。
他什么都不明白,只以为公子突然变了口味。
令七回头看了看正房,没有再进去,而是在廊下找了地儿站着。
公子,终于能为夫子,尽几日的孝心了。
令七难过,为夫子去了难过,更为他的小公子难过。
同为弟子,萧逸可以为夫子戴孝。可林铎不能,他甚至连吃个素祭奠都不行。
夫子不允。
算无遗策的夫子,连这些细节都安排好了。
那么夫子,到底想要公子进京城做什么呢?
令七看着天想,不管做什么,只要三年期限一满,只要公子想离开,他就是拼了命,也得护着公子。
不过,有表公子在,京城,总不会那么难熬罢。
令七把目光又看向屋内。
屋里,萧逸正同林铎说些征战的事儿。
“也没那么可怕,叛军自己知道自己来路不正,信心就不足,所以几乎是一击即溃。”
“京城说三道四的也都是因为这个,觉得我是白捡的功劳。你去了京城,莫要因为这个同人争执。就让他们觉得我年轻没能力,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林铎压下心里的怒火。
怎么可能如萧逸说的那样的简单,萧逸这样的武功都受了伤,可见叛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萧逸身为主将,身先士卒,不过是因为他是个没有家族可依托的孤儿。
他只能用命去拼。
“我不给你惹事。”林铎补了一句。
“不,你得惹。还得惹的满城风雨。”萧逸意味深长。
林铎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去折腾的…我这样的身份…我知道的…可…”
可他实在不忍心给萧逸添麻烦。
“你从来不是麻烦。”萧逸又拍了他一下。
林铎捂着头,哼哼唧唧。
五年前,萧逸把因为学武不成掉进鸡窝的林铎拎出来,亲手给他洗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林铎在水里哭的无声无息,他第一次知道努力也改变不了天赋,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他说:“我注定是你们的麻烦,你们的包袱。”
“你从来不是麻烦。”萧逸第一次那么认真。
他拔出他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你从来不是麻烦。”
你是我的至亲。
萧逸一路匆匆赶来自然不可能不累,两个人到底也没有多聊,用过午膳,林铎就催着他去休息了。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待时辰差不多了,就溜溜达达的去了黛玉院子。
黛玉午睡总是少一些的。
“阿姊。我表哥来了。”林铎倒也开门见山。
“表哥?”
“豫国公?”
“他是钦差?”
黛玉反应极快。
林铎点头:“钦差卫队还在路上,他一个人快马加鞭来的。”
“所以这几日只能住在这里。总要同阿姊说一声。”
黛玉点头,有些羡慕:“想必豫国公,是为了来看你罢?”
到底是血脉至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还师承同一个夫子。
“我与表哥近两年未见了。他先前就入了军营,可那时候不得重用,夫子带我在那附近住着,倒也能天天见到。”
“叛军起兵,朝中无人愿意去那瘴气弥漫之地,竟让了他去。说我表哥是武状元,堪当大任。”
“如今表哥功成名就,京城那起子又没用又不要脸的人家,却跳出来说三道四了!”
林铎说着,声音透着寒凉。
黛玉这些时日,从不曾见他这样。
甄家也只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罢了,愤怒都没有的。
原是甄家不配。
那位豫国公如今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两人如此情分——
黛玉一时有些想多了,面色忧郁下来。
林铎已经同她熟识,一眼看出:“阿姊,是有什么为难吗?”
林铎也想多了。
他想的却是,黛玉会不会以为自己骂的是荣国公府?
那里虽算计了黛玉,黛玉也心中知道冷暖远近,可到底有教养之恩。
他正想解释几句,只听黛玉轻轻开口:“豫国公可是要带了你回去?”
若是豫国公执意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争得过?他们是近十年的情分,还有上一辈人的血亲缘分。
自己同林铎,虽有些一见如故,相处融洽,可同那样的情谊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宝玉尚且在自己同宝姑娘之间徘徊,左右逢源——
黛玉自己想着,竟差点落了泪,她赶紧用帕子抹去。
林铎并没有往深了想,只下意识道:“他是来办差的,只是提前来看看我,带不得我一同回去。不过,他的国公府正修着呢,图纸我看过了,给我留的院子是——”
林铎还未说完,黛玉就突然起身。
她咳了几声,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且早些回去,陪豫国公说话罢。”
“好端端的怎么又咳嗽了?我昨儿没来,可是昨儿就开始了的?我让大夫来给你诊脉。”林铎很关切的道。
“不必惊动大夫,一时气息不顺罢了。”黛玉说着,有些要进内室休息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