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吓了一跳:“几位小哥,这是何意?”
“公子吩咐。”侍卫冷着脸道。
公子?
大爷!
真是要了命了!这个大爷不是太医门第么!怎么会带这么多冷冰冰的侍卫?!
难道是那位将门出身的豫国公给的?
这是怕大爷来林府吃亏?
林庚这么想着,更加发苦了,这个大爷,未必好相处啊。
只盼着他年纪小,还没那么多幺蛾子才好。
殊不知里头还不知道自己被看管住了的贾琏,已经冷静下来,想的也是林铎年纪小,肯定好糊弄呢。
那边正院,林铎同黛玉已然到了。
林海已经翘首以盼。
若不是怕体力不支摔倒在屋子里,惹黛玉伤心,他早就下床去迎了。
他狠狠咬了两块参片,让自己精神好些,然后面带笑容的看向外头。
两个孩子缓缓而入。
黛玉远远看见林海的床幔,就已经忍不住泪水了,她快步上前,在床前止住,哽咽着行了一个礼:“爹爹,女儿回来了!”
林海也是满脸欢喜又难过,轻唤:“玉儿。”
黛玉再忍不住,扑到了床边。
还未开口,却又咳嗽了起来。
林海十分担心,他努力抬手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却看向还在床边三步远的林铎。
男孩逆着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林海停住拍黛玉,冲他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林铎上前,偏头看向还在微微咳嗽的黛玉:“我带了大夫来。”
林海听着,有些欣慰,好歹是知道关心黛玉的。
“她是胎里不足,这样的症候不是一日两日了,实在苦了她了。”
林海说着仔细瞧过去,想看清林铎的模样。
林铎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又往前了一步。
林海的视线在他的眉眼处定住。
“你!你——”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黛玉都跟着看了过来。
林铎站着,任由他们看。
“咳咳咳——”
林海被自己一口气噎住了,也咳嗽了起来,黛玉想关心,自己却也咳嗽不停。
林铎听着此起彼伏的咳嗽,眉头一皱,又道:“当真不用大夫么?”
“我的大夫是行走过江湖的。”
“那,有劳了。”林海喘着气道。
言语的恭敬与疏离让黛玉敏感的察觉到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海。
林铎出去,又很快回来,不一会儿,一个长着胡子,穿着不太周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拿药箱,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起来简直不像个大夫。
“先看哪个?”他看向林铎。
“长者为尊。”林铎道。
大夫点头,走到床边:“小姑娘,你让一让。”
黛玉本来就想避让到屏风后的,可大夫来的太快,她还未起身,想着自己年岁还小,又是至亲,便不打算避开了。
听了大夫的话,她起身,还未说话,就见林铎不知何时给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就放在床边。
她咳嗽好些了,冲他一笑,算是谢过,然后坐了下去。
大夫给林海诊了好一会,脸色平常的收手。
“林大人想必心中有数了。”
林海听得这话,心里悲怆,刚刚忍不住升起的一点希望,再次熄灭。
他微笑:“多谢大夫,我心中有数的。”
“尽人事听天命。我开个方子吧。”
大夫起身,又看向林铎:“小姑娘诊脉,得用个帕子。”
林铎点头,一拍手,一个人影眨眼间就出现了。
正是方才拿着马鞭的令七。
“公子。”
“找个人进来伺候大小姐。”
“是。”
很快,雪雁走了进来,她有些害怕,先怯生生给林海行礼:“老爷!”
然后才给林铎行了一个礼。
“大爷。”
“拿个帕子,诊脉。”林铎道。
雪雁看看黛玉,黛玉点头,她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盖在了黛玉放在床边的手腕上。
大夫也不讲究,走过去,仍旧坐在脚踏上,给黛玉诊脉。
这次时间更长,左右手都诊了。
然后依旧表情寻常的道:“能治。”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林海红了眼睛。
黛玉有些怔愣。
他说什么?
能治。
就这么两个字?
她从小听多了大夫的长篇大论,这么简短的两个字,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他说能治!
“那你还不快去开方子?”林铎皱着脸,脚抬了起来,又硬生生放下了。
“林家也算言情书网,你就这个态度?”大夫不满。
“哦。”
“令七,把他打出去开方子。记住,要用笔打,狼毫笔!”林铎冷笑。
言情书网,用笔总可以了吧?
大夫哼了一声,没给令七机会,就走了出去。
“属下去拿药方。”令七拱手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
黛玉还有些怔忪,林海握着她的手,连道三次好啊好啊好啊。
“吾儿日后能康健——”
我死也瞑目了。
雪雁也欢喜起来,连声庆幸:“姑娘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黛玉却看着林铎,想道谢,又觉得会不会太生分?
林海瞧了出来,还未说话,林铎已经开口:“不必谢他。”
“除非,他这回的药不那么苦。”
黛玉轻笑:“我自知事就喝药,苦不苦的都好。”
“那也不必谢他。”
“除非他给我开的药也不那么苦才行。”
“你也要喝药?可是怎么了?”黛玉瞧着他,面露关切。
林铎有些纠结。
“真的要说吗?我怕吓着你。”
黛玉心提了起来,莫不是这个弟弟也胎里不足?或是有什么缺陷外表瞧不出来?
“我不怕的。”黛玉点头加以肯定。
也不会嫌弃。
“我路上遇到了土匪,有一个手太黑,往我眼睛里扔了药粉。”
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反手把人杀了,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
一下子就火烧火燎般疼了起来。
“所以此刻,我其实是个瞎子。”
林铎突然凑近黛玉,然后自己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你看,我没眨眼吧。”
黛玉看着他瞳孔分明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竟然看不见?!
她方才毫无所觉!
第3章
林铎等了一会,有些失望:“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呢?”
说着,他又把手在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
他的眼睛毫无所觉。
自他看不见了,每次大夫拆了药,冲他的眼睛疯狂晃手,他都能听到暮鼓晨钟他们的笑声。
所以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好笑的事儿。
来之前,他就得了十二万分的嘱咐,林家有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姑娘。
生的娇娇弱弱,莫要吓着她才好,毕竟日后,她就是他的至亲了。
至亲。
在林铎这里,以前就只有萧逸一个。
只凭这两个字,他就不会嫌弃。
所以为表友善,他才逗她的。
可她竟然不笑?
林铎正要想,要不就让她自己晃晃手?
却听到了她的哽咽声。
“哎哎…你怎么哭了啊?”
我也没说把人脑袋切了的事儿啊!真被吓住了?
林铎倒没有嫌弃黛玉胆小,侍卫里怕他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一个初见的小姑娘。
“你莫怕,我让小和尚进来给你耍个杂耍?”
黛玉摇头:“我不怕。”
那你哭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你该多疼啊。”
黛玉说着,探手拉住他,没敢去摸他的眼睛,只仔细看着,又忍不住落泪。
她这才看清楚了,这个男孩儿瘦瘦的,五官生的十分精致好看,可肤色却有些晒重了的痕迹,说不上黑,但跟宝玉那种娇养的全然比不了,握着她的手也能感觉到粗糙。
可见他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还不知受过多少苦呢。
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的说自己被土匪弄瞎了眼。
黛玉想到自己,在荣国公府的种种,自己尚且有时觉得委屈孤苦,夜里辗转反侧的煎熬,但那样的苦同林铎是比不了的。
他比自己还小呢!
这么想着,眼泪更是停不下来了。
林铎面上难得有了表情波动:“你是因为我疼,你才哭的?”
可为什么呢?
我疼你为什么要哭呢?
林铎想不通。
半躺着的林海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茫然。
他的眼神复杂无比。
“我眼睛也不是以后都瞎着,老头子估计图我这样好玩儿,所以才让我好的慢些。”
“我也不是全然没得了好处,我行动于常人无异,是学了新得功夫,闻声辨位。”
“无二教我的,他是真的瞎子。”
“不过你见着他可别哭啊,他从小就是瞎子,也不记得当初疼不疼了。”
林铎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还笑了笑。
他句句不提疼,但黛玉听来,句句都是疼。
他不喊疼,是因为无人可喊。
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罢?
就如同自己。
荣国公府接近两年的岁月,外祖母再疼爱,自己也是个外人,表哥宝玉倒是小意温柔,可他姊妹众多,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多少日日夜夜,她心里疼,却无人可说。
亦不想说。
她有时候想,自己有时愿意同宝玉亲近,有时又恼的很,未尝不是因羡慕宝玉的日子。
宝玉每每不顺心了或是无聊了就可以同外祖母撒娇哼叽,撞了下指头尖,都要赖着姊妹们哄半日才好的。
他从不缺人疼他,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
那是他的家。
如今,我也回家了。
黛玉拉着林铎的手紧了紧,眼泪簌簌的掉在林铎的手背上,有些凉。
她轻声道:“你是我弟弟了,便是同我说几句疼,也没什么的。”
“那好罢。”
“疼。”
林铎认真的敷衍她,黛玉又被他气着了,眼泪却停了。
林海方笑了笑,而他方才揉杂着惊恐,担忧,无力,痛苦的眼神,已经缓缓变成了坚定。
他道:“您…你身边既带了大夫,我也就不多说了,府里药材也是全的,若不嫌弃,你只管拿去用。”
几句话林海说的缓慢,又断断续续,林铎耐着性子听完。
然后只应了一个嗯。
黛玉听着他声音里的虚弱,十分伤心,她强忍着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水,攥紧了父亲的手。
林海不舍的看看黛玉:“你一路回来,定然辛苦,你又身子弱,先回你院子歇歇,晚间再来。”
黛玉不肯,她太过思念父亲,只想着时刻在一起才好。
“玉儿听话,莫要让父亲担心。”
林铎起身,伸出手来。
是要送黛玉回去的意思。
黛玉将手放上,牵住:“父亲,我先带弟弟去他的院子。”
林海的目光在两人牵着的手处停了停。
“也好。”
黛玉行了礼才带林铎出去,林铎由着她牵着,脚步没有任何凌乱,甚至黛玉不过在回廊尽头迟疑了一下,他就毫不犹豫的给她带了一个方向。
“这边。”
黛玉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你想的那么神。”林铎道。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黛玉轻哼一声。
“知道。”林铎语气笃定。
“这边。”他道。
黛玉手一用力:“长廊这么宽,何苦走边上。”
再碰了你的脚去。
林铎停下脚步,微微偏头:“暮鼓晨钟,你们吃瓜就不能不滴汁水么!”
黛玉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两个圆溜溜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脑袋从廊上倒挂了下来。
其中一个嘴角沾着好大一块红色的瓜片。
他们冲林铎笑了起来。
“吧嗒。”
又掉了几滴瓜汁。
林铎无奈的跟黛玉换了个位置,然后继续向前。
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吱声,也往里靠了靠,躲避不时滴落的瓜汁。
林铎的院子不远,但黛玉只是一口气撑着,又是父女团聚,又是得了一个弟弟,弟弟还瞎了眼睛…她方才已顾不上身子疲累。
如今到了屋子里,她再没有力气,坐下去又轻咳不止。
紫鹃赶紧上前,给她抚背:“姑娘,您太逞强了!”
又吩咐雪雁:“咱们带的杯子可拿进来了?快去找水给姑娘,带来的养荣丸也拿一粒来。”
“杯子还在箱笼里,我这就去取。倒是养荣丸,我随身带着一粒呢。”
雪雁也是着急,她背着一个小包裹,赶紧取下来打开,拿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
正要使劲拔开瓶塞,就听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公子,大小姐的药方拿来了,方才已经让人抓了药,正在熬制了。”
是大爷的侍卫。
雪雁是知道方才大夫的诊断的,能治。
且开了方子。
那这养荣丸?还能吃吗?会不会药物相克?
她迟疑了。
紫鹃瞧了,眉心一簇:“做什么愣神呢?!没看姑娘遭罪么?”
雪雁正要解释,黛玉瞥了紫鹃一眼,帕子捂着嘴缓了口气,道:“这是我自己的家,什么杯子用不得呢?先给我倒杯水才是正经。”
紫鹃赶紧道:“姑娘,您久未回来,府里咱们又不熟悉,哪里敢随意用物件呢。姑娘放心,我先伺候了姑娘歇着,自然会跟府里交接一番。”
又看雪雁:“快拿养荣丸来。”
黛玉摆手:“这个不必了。”
“大夫开了药方,又在熬着了,我也不差这一会儿的。”
她也是想着怕药物相克。
“姑娘!这!宫里太医可都给您诊过脉的!这人参养荣丸也不是您先前在扬州吃的那种了,而是另给您调制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