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公子是想用她钓大鱼?“
“鱼?呵, 哪有大鱼,都是些臭鱼烂虾的。”
“不过呢,小人难防, 且若是小人以为,胜券在握, 得意之时,功败垂成,该多难受?”
“留着她,用在荣国公府身上,正合适。”
令七这时候脑子转的又快了起来:“荣国公府的确没憋着什么好心思,那个贾二爷,分明接了信,但依旧醉卧温柔乡,可见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不足为惧。”林铎冷笑。
“不过去了京城,我总要找一家折腾折腾,本来怎么也选不到荣国公府去,可他家这么不仁不义,想欺负我们姐弟年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令七点头:“公子这是叫自卫。他们太欺负人了!”
林铎看他那愤慨的样子,自己差点都信了。
“明儿表哥该到扬州了。”
“是。定然到的。只是当日不能来林府取证。”
“嗯。这是表哥涉及朝政的头一回儿,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几日林府要守好了。”
“是。公子放心,定不会有问题的。钦差一到,火烧府邸,他们却是不敢再来一次了。”
“嗯。”
林铎起身,拖出夫子留下的其中一个箱子,取出里面的手稿,看了起来。
令七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第二日,钦差队伍一早便进入了扬州城。
林铎压住自己有些担心的思绪,晨起,又去给黛玉读了一段书。
黛玉已经好了许多,不过雪雁为了以防万一,不许她下来走动,依旧是半躺在床上,床幔收起,留了里头的两层薄纱垂着。
林铎停下,黛玉见他喝了茶,才道:“心神不宁。”
“可是钦差到了?”
林铎点头:“阿姊听出来了。读错了一个字。”
“那个字若是旁的书里。读的倒也没错。偏这位愿意写作另一个意思的。”黛玉道。
林铎放下书:“我表哥,虽说军营里头混了些日子,还在战场上,生生死死的转了一圈,但朝廷,官场,深不可测。纵然他身负圣恩——总归是担心他的。”
黛玉晃了晃薄纱:“我并非劝你,我也劝不了你,官场之事,我是真的无甚接触。”
“若说你担心你表哥不懂官场内幕而吃了亏,我倒觉得非也。武将不同于文臣,大多杀伐果断,任凭你有什么弯弯绕,人家一刀下去,魂儿都没了,再多心思有何用?你又说他身负圣恩钦差之位,想必有生杀大权在身,更是如虎添翼。”
“阿姊,这话,我自然也懂,竟没有想到。”林铎笑道。
“你是关心则乱。”
黛玉说完,忽的想到了林海。
萧逸来了,父亲,还能有多少时日?
一滴泪,悄不声息的滑落下来。
林铎似有所觉,他道:“阿姊,心安方能快些好起来。”
快些好起来,才能去林海身边尽孝。
“嗯。”黛玉点头,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
“我再给阿姊读一段罢。”林铎重新翻开书。
这次他认真了不少。
已经有些少年音色的嗓音,不疾不徐,黛玉凝神听来,似有梵音之感。
一段落,她方道:“你读过经书?”
“读过。”
“会诵经。暮鼓晨钟都不会。”林铎笑道。
“不过我不会往生咒。”
黛玉的心神被吸引了一点过去:“学这个做什么呢?”
“无聊。”
“有段时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成,又觉得何苦去做什么呢?”
“可能实在不像样子了,我表哥就丢了本经书给我,还是古籍,残破的很,名字都不见了的。”
“他给了我这个,偏不让我在他跟前念,说是他一个刀尖上舔血的人,听经文倒像诅咒。”
“后来呢?经书有用?”黛玉道。
“有吧。只是诵了也没多久。夫子便做了个木鱼给我,实在太丑,吓得我再不敢诵了。”
黛玉被逗笑了:“暮鼓晨钟张口闭口下地狱,也是你教的吧?”
“实话而已。”
“佛不渡你,你也别怨。”黛玉道。
“佛渡有缘人?这话其实挺吓人。”
“我记得阿姊说,有和尚道士化你出家这事,如今说起来,我倒想起有个跟阿姊年岁差不多的姑娘。”
“她已然出了家去,带发修行。只因买了多少替身都无用,再留下去,就没命了,后来她父母就舍了她出家去,能保住命为重。你说,她这样的就算有缘人么?一生自由就这么困住了。”
黛玉惊讶:“竟有这样的事?”
“那她如今如何?”
林铎想了想:“不知。我只知道她的师傅,是个不凡的,夫子那样混账的人,路过她处,都进去给我同表哥求了两枚平安符。”
“阿姊若想知道,我就让人去打听去,离着也没有太远。”
黛玉叹道:“我也不过一问,不必特意去打听了。□□人。也要看这有缘人认不认命。若认了,也未必修不出正果,若不认,那就是俗不俗,清不清了。”
第46章
神佛出家一事, 怎么也不是个适合她俩的话题,就着话聊过也就过了。
林铎又给黛玉读了一段书,就离去了。
黛玉歇了一会, 便泱着雪雁,穿了外衣, 廊下透了透气, 回来时候瞥见落地大花瓶旁放着一把伞。
赫然是萧逸的那一把。
“怎么放在这里?”黛玉颇有些不自在。
雪雁忙道:“不是听说国公爷又要来了么, 姑娘又说过要还人家的伞,我就拿了出来,今儿天好,准备晒一晒。”
结果忙着伺候黛玉, 还没顾得上。
黛玉点头:“晒一晒,给林铎送去罢。我们留着像什么样子,也不能我们自己巴巴的去还一把伞的。”
雪雁一笑:“姑娘说的是。咱们又不是杭州——”
她话出口知道不妥当,赶紧住嘴。
黛玉狠狠瞪了她一眼:“旁的话我都纵着你, 这样的话你也敢!”
雪雁一见黛玉真的生气了, 忙不迭的上去赔罪求饶:“好姑娘, 我错了的。”
“我不知你哪里知道这些!传出去,旁人岂不是以为我教的?!”
雪雁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 立刻招了:“我,我听宝二爷房里的小丫头说的。”
“宝二爷有这样的戏本子。这两年没有看了而已。所以姑娘不知…”
“所以你就学了来打趣我的?”黛玉依旧生气。
“你出去吧。”
雪雁惶恐,眼眶一瞬间红了, 噗通跪下:“姑娘!您饶了我!我再也不敢的!姑娘您别生气!您还生着病…”
“您怎么罚我都好,只求姑娘不要气坏了自己。我真的没有打趣姑娘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管不住嘴…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定改的!”
黛玉又不忍心了, 勉强起身要拉起她,雪雁不敢劳动她, 自己爬了起来,还是哭着:“姑娘…”
“别哭了。”
“你且休息一日。明儿,这事就算过了。”黛玉道。
雪雁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出去后唤来几个小丫头,认真的交代怎么伺候黛玉。
“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姑娘看书不知时辰,你们定要劝的。”
“姑娘吃饭也要劝一劝,可也不能撑着姑娘…”
雪雁声音不大,黛玉在窗边却能听到一点。
心里又暖又气,她罚她,只是让她知道痛,日后才知道祸从口出。
黛玉自己向来得理不饶人,可雪雁不一样,她一个小丫头,若这么口无遮拦,惹了祸事,她如何保得住她?
但雪雁这事,倒是让她又看透了一些事。
荣国公府,风气已然败了。
以前凤姐姐的眼神打趣她如何不懂,若她没有林铎,以后就得长居在那里,那样流言蜚语岂能少了?自己同宝玉同吃同住一般,日久后…
二舅母向来不喜她,还有宝姑娘在…
父亲那日话里的意思,想必老太太是有那个意思的,但老太太能做主多久呢?
若是最后不成,她哪里还有别的路?一死了之就是最清白的路了。
黛玉不敢想了,一身冷汗已经下来了。
进来伺候的小丫鬟察觉出来,赶紧扶她换了衣服,略微擦了擦,扶她躺回床上。
“姑娘,可是不妥当了?我去请大夫?”小丫鬟道。
“不用,我就是累了,我睡一会。”黛玉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小丫鬟轻轻帮她擦去,然后盖好被子,放下了床帐,也不出去,就守在旁边。
黛玉心中这么一折腾,下午又烧了一阵子,大夫来诊脉,气笑了:“真是姐弟了,一样的恨人的。”
“小小年纪,聪慧无双并非就要慧极必伤。你那么多心思,留个心思宽慰自己试一试?”
大夫说完,不等黛玉开口,便抬腿走了。
方子也没有的。
小丫鬟还挺机灵,带着怯生生的道:“姑娘,大夫没有换方子,想必无碍,姑娘就是累着了,姑娘再歇歇,我去给姑娘熬药。”
黛玉嗯了一声。
小丫鬟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黛玉睡了许久,虽说烧的昏沉,但并不想睡的。
大夫的话她何尝不懂,以前是诸多无奈,懂了也无法释然。
但现在境遇不同了。
她开始试着宽解自己。
昨日种种已经是过往云烟,自己也已经看透,再不会落到想象的那种田地。
未雨绸缪是好事,但用未发生的事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伤心总是要伤心的,哭过了也就是了,难不成日子都不过了?
林铎那边多少账本要理,他是要做正经事的,又势单力薄,自己怎么也要帮衬的…
黛玉头一回这样通俗朴实的劝自己,还挺新鲜,想着想着把自己逗乐了。
林铎闲着又拎着书来时,黛玉的笑声吓了他一跳。
差点去掀开帘子,不过忍住了:“阿姊?”
“嗯。”黛玉应道。
“阿姊,我们初见是在何处?”
黛玉??
随即反应过来:“在京城吧?”
林铎方笑了:“那就无事了。”
黛玉冷哼:“怎么,以为我被换了人?”
“不是,以为你被烧傻了。”林铎老实的回答。
“哼,随你怎么说,我不同你生气。”
林铎来了兴致:“呦,长进了啊!说说,怎么想开了?难不成病了还能让人明智?那你这病有意思啊,也传染传染我的。”
黛玉抛出一个软枕打他:“我就是个小心眼儿的?还不许自己劝慰自己的?”
“你也不必笑我,大夫可说了,我们姐弟两个,没一个好的,一样的可怜又可恨!我这里可是已经有了眉目了,你那头可还一团乱麻,等着人劝呢吧?”
“你若乖乖求求我,我劝劝你也不是不行。”
林铎接住差点掉到地上的软枕,被她这样的轻松情绪感染,也觉得心里好了许多,同她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快劝劝我吧?”
“闭嘴!这话听的我耳朵疼!”黛玉在里面捂住耳朵笑。
林铎甚少这样,还特意带上了点童音,反差太大。
林铎叹气:“你劝自己,就是劝的越发的不讲理?”
“劝我这样可不成,我已经够坏的了。”
第47章
黛玉笑了一会儿, 方道:“有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只说一句,也不知道能不能点醒你, 但再多,也不必说了。”
“人若有志, 三生有幸, 付诸一切, 乃至性命,不悔反荣。”
说完便赶人:“快走快走,你且走了,我也好下去散散。”
林铎拎着书, 倔强的给她读了一段,才晃悠悠的走了。
气的黛玉又扔了一个软枕出来。
小丫头看见林铎走出了院子,才敢小跑进了屋子。
“姑娘,该喝药了。”
黛玉半躺着, 面不改色的喝了药, 小丫头又递上一盏水给她漱口。
如此伺候完了, 黛玉缓了缓,又有些昏沉。
“你忙去吧。我再歇会儿。”
“姑娘, 眼看就到晚膳时候了,姑娘便是不用旁的,燕窝粥也要用上一碗才是。”
“我先给姑娘翻个花绳瞧瞧可好?”小丫头笑着道。
黛玉撑起精神, 点了点头:“你会翻花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奴婢叫六月。”
“生于六月天么?”
“是。”六月点头:“我自己取得。”
她说着自荷包中取出一段红绳,双手灵巧的翻了起来,翻出不同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