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后头有一排厢房, 林铎就同黛玉安置了进去,林海的灵棺放在祠堂的东侧房,下人们都遣散了,守灵的就成了侍卫们。
清一色的令字辈, 寻常侍卫还进不得。
平日里都难得一见,这次倒聚集个七七八八了。
也不能说话的,只眼神都互相看了看,都诚诚恳恳的烧纸守着。
林铎没什么可安置的, 等着黛玉安置好了, 就过去同她说话。
阿姊, 听说祠堂都供着家法,这里也有吗?”
“我知道家法是什么。”
“父亲说过, 是一只玄铁做的重笔。”黛玉道。
“这倒是非同一般,言情书网的意思了,不过林家也是世代列侯, 军功起家的罢?”
“有出过军侯,不过一代身子不如一代,便成了文。”
“都道文武难相通, 看那几个国公家就知道了,改的不伦不类。”
“林家人口简单, 未尝不是把所有灵气集于一身的缘故。”
黛玉稀奇的看着他:“你这是身在何处说何种话了?”
身在林家祠堂,就一句话夸了林家先辈。
“人心不古啊,说实话还要被质疑…哎。”林铎叹气,趁机拿了一块点心。
“第四块了。这几日怎么开始没有节制了?”黛玉伸出手来。
林铎先放进去,然后若无其事的道:“哦,我忘了同你说,大夫大发慈悲,说我好多了,停了原来的药,换了方子,忌口也松了许多…”
黛玉一喜:“那可是好!”
说完就要把点心再还给林铎,林铎偏不情不愿别过脸,也不接:“阿姊不让吃的…”
黛玉心里气笑了,嫌他惯会折腾,又知道他一闹,自己心中郁结就散一散。
“过来。”黛玉冷哼。
林铎先偷偷看了眼,黛玉捏着点心,像是要喂他,方肯转过脸,先吃在了嘴里,才含糊不清的:“是你非要我吃的,我也是听你的话,哎,谁让我向来惯着你呢。”
黛玉点头:“是是是,你惯着我。”
林铎见她这态度,得寸进尺:“水。”
黛玉给他放到嘴边,他又往后仰了仰头:“是不是凉了?”
黛玉收回去喝了一口:“是有点凉了。”
林铎刚想着急的道,那你怎么还喝,个傻的!
就见黛玉拿了一块点心往他嘴里一塞。
林铎果然被噎着了。
黛玉重新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表情十分关心:“茶凉,你喝不得。”
林铎好容易咽了下去。
指了指外头:“林家祠堂呢!莫闹。”
很好,又倒打一耙。
不过他也没在惹黛玉,而是往榻上一歪,“此刻这么想想,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用这一刻的温情,去面对此后的风风雨雨。
“是啊。”黛玉轻声道。
有人携手,再难熬,也会熬过去的。
“我给阿姊养只猫吧?”
“为何?”
黛玉其实喜欢猫的,只是原来客居,她又常咳嗽,便不好想这些。
如今她咳嗽大好了,也不再是寄人篱下,想养什么便养什么了。
“养只猫,去欺负令五的狗。叫二二那个。”林铎的理由总是这么离谱。
仿佛承认养猫为了温暖黛玉,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儿一样。
“再帮我也养一只。我闲了,就来逗一逗。”
这就更离谱了。
“看在你总惯着我的份上,依了你也就是了。”黛玉道。
“可猫,容易得些病,比如那讨厌的虱子,阿姊,你说大夫能不能给猫治病?”
黛玉看着他:“你尽可以去试试。”
“我不试。我回头找无二,说来奇怪,就是一只老鼠,见了无二都乖乖的。”
“难道老鼠也觉得无二可怜?”
黛玉方想起了无二这个人来。
“可也是夫子的门生?”
“不,是大夫的徒弟,但寻常都伴着夫子,因为夫子有点脆弱。”
“他是自幼就?”
“不是。”林铎摇头。
“他,见过这人间的。”
“他身上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还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一个小村子——我还去过。家庭普通的很,就是都病了,都没了,他瞎了,出来乞讨,被夫子捡到了。”
“你听着是不是觉得这样已经很惨了?可我身边那些个,他真的算普通平常,还不敢称一句惨。暮鼓晨钟都比他略胜一筹。”
“这身世,多少都有不合群。”
“他总笑眯眯的,我就没见过无二不高兴,或者发脾气。我表哥不高兴了还能把自己关柴房劈柴一整天呢!”
黛玉听的很认真,她甚至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身影。
空寂,又安然。
“他是个,知足的人。”黛玉道。
“知足?”林铎对这个词儿很新奇。
“知足常乐我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我没见过,我见到的都是——就是夫子,何尝不是满腹心事?罢了,原来无二是这个样子的?”
“那就是了。”
“知足常乐。”
“呵,这个词儿…还真…”林铎自言自语。
黛玉也陷入了沉思。
知足常乐。
她也没有做到。
是不知足吗?
好像也不是。
“便是和尚,也得想着成佛呢。”林铎又道。
黛玉点头:“就是这句。这算不知足么?”
“若都无二那样,早就太平盛世了。”林铎摆摆手:“咱们可别陷进去,说咱们心有不甘也罢,总是要过自己的日子,咱们这日子,还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去吧?”
“生无可恋?”黛玉道。
“对,无二这个,跟生无可恋有什么不同。真的!我要跟他说我想死了,他定然不会拦着,没准还能出于情分,帮我挖个坑填上土…”
“所以说,不是咱们的问题。”
黛玉想了想:“也不是他的问题。”
“人本就是不同的。”
林铎击掌:“所言甚是!”
“就像暮鼓晨钟吃肉,也不能要求所有和尚都吃肉不是?”
黛玉又差点被气笑,不想再同他说话了,要赶他走。
“走就走,只你不许再偷偷熬夜守着。”
他什么都知道。
但还是纵容了她那几天,只让大夫时刻注意黛玉的身子。
“嗯。”黛玉应了。
“都在心里。不在这些。”林铎说完便翻身起来走了。
黛玉捂住心口。
都在心里。
第66章
姑苏的日子十分平静。
林铎跟黛玉也不出门, 就守在祠堂后头。
要看着还有五日就能入土为安,姑苏突然热了两日,灵棺用的冰便不够了, 需得出去买。
冰是稀罕物,这个时候, 能有的就得是盐商富贾之家。
令九带人去买, 却惹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祸事出来。
事因很简单, 令九以林家人名义去叩的门,这家人姓金,曾同林家送过礼,故而林铎觉得, 怎么也能买来些冰。
可没想到,这金家非旦没卖,反而还大肆嘲笑:“都说林家落魄了!怎么?连林大人用的冰都没有了?真是可悲啊!林大人不是因为太两袖清风,半点遗产都没留下吧?”
“若是如此, 让你家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爷来, 我家怎么也要看在林大人尸骨难安的份上, 给他几两银子,助他安葬林大人。”
令九怎么可能忍得了这话, 不过他聪明,他知道林家人不能在江南坏了名声,所以耐心听完, 然后拔腿就走,刀都没拔出来一下。
金家人越发得意,他们不卖冰罢了, 也不怕他家告到衙门去。
令九回去先找了令七。
令七毫不犹豫一声冷笑:“公子被骂,就是我们无能。”
令九懂了, 转身就走。
令七在后,又说了一句:“别出人命。”
令九果然没要人命,但奈何,有几个不顶用的,吓死了。
其中就有一个是金家的正经姨太太,原本就有心悸的毛病,一吓,就去了。
金家不傻,知道最近得罪狠了的只有林家。
虽说在不卖冰后好几日才出了一个这样的事儿,但也只能是林家报复。
他们索性,往衙门里喊冤,告林家杀人越货。
什么货?
当然是冰了。
冰这种东西,怎么能验证?衙门本来不想管,林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本要敷衍金家几句,就这么过去就行。
到底人家入侵的只是挨个房间弄出了点动静,并没有打人杀人,金家连个毛都没摸到人家的,告也不占理。
谁知,金家存心要恶心死林家。
提出验冰。
林海还有两日,就可以入土为安了,现在灵棺自然还用着冰,是从旁家买的。
金家非说他家的冰上,有花样,每块底下都有一个金元宝图样。
姑苏知府为难了。
若是不去提证据,这金家跟苍蝇似的,又粘人又烦人。
且他们也声势浩大,半城皆知。
思虑许久,知府决定去林家拜访。
只道他来拜祭,顺便看一眼冰。
他本来设了路祭的,也亲自拜祭过,这次来,林家何尝不知他的来意?
令七得了风声,立刻去禀告了林铎。
林铎出乎意料的没有责怪他们,而是淡淡的道:“墙倒众人推,你们都见识到了?”
“蛮力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我们不能杀光所有人。”
“是不是不理解金家为何这么无所顾忌?”
“你们觉得灭人家满门不费吹灰之力,但人家转手能让你们百口莫辩。”
“如今那个知府,尚且顾念林家一点,没有跟着落井下石。但你还记得那个叫贾雨村的么?”
“他去了金陵,判了薛家的案子,是怎么判的?”
令七咬牙:“可我们不是冯家那样,任人欺负的!”
“嗯,但现在,人家要来查验林大人的灵棺,如此侮辱,我们该当如何?”
令七:“关门。”
“呵。”
“然后事情就会更遭。”
“很快街道上就会传,我们林家心虚,怕了。或者是仗势欺人,藐视官员。”
“林大人一生清明,岂能如此受辱?”
令七握紧了拳头,又放下:“对不起,公子,是我们冲动了。”
“如果不是我…令九不会去的。公子您罚我罢?”
这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失去夫子的茫然。
他没有护住他的小公子。
原来不止有生死让人无奈,还有这种恶心的事。
“我罚你?那我岂不是更加亏大了?”
“我被骂了,被告了,被侮辱,我还罚自己人?全是我吃亏?”
“小爷就不是那样的人。”
“去查,金家的盐,里头定然有那扬州刘家的货,这是私藏罪证。若真要较真,就是满门抄斩。”
“懂了?”
令七眼睛一亮,恢复了生机:“懂了!公子放心!我自己去!”
“你别去,带功赎罪让给令九罢,你另有差事,拦住那位知府大人。要巧妙。能做到么?”
“能!”
然后那位知府大人就拉了肚子,一整日。
只能准备第二日去林家,结果第二日,金家哭天喊地的说冤枉了林家。
自己赔礼道歉去了。
林家祠堂大门紧闭,不准他家人入内,金家就三跪九叩的在门口,砰砰磕头。
前后反差大的让百姓都以为金家是不是被林大人托梦了。
外头闹成这样,林铎也不瞒着黛玉,过去同她说了。
黛玉手里得书放了下去:“这还是在姑苏呢。”
“去了京城,怕有更多。”
林铎佩服黛玉的就是这点:她眼光通透长远,并不只看眼前。
本来还有点因为客居困顿,变得敏感多思,被林铎这么影响着,已经好了许多。
因而遇到这样的事,她不会像寻常姑娘一般,先哭后气,而是一针见血,指出根结。
“阿姊所虑极是,咱们目前明着最大的依靠是我表哥,但他势单力薄,恐怕许多人都不看好,也不买账。尤其是太上皇的旧人。”
“本来咱们两个,孤儿可怜的,未必有人愿意折腾我们,讨个不好的名声,但奈何,总有人图我们不甚要紧的那些东西。”
黛玉叹了口气:“我不愿想,但还是要问,今日金家,背后可有甄家的缘故,或者荣国公府?”
“这倒没有。”
“阿姊觉得荣国公府是——”
“你从你的角度,是豫国公同你最亲近,但于荣国公府,他家同林家最近,若是他能让其他家族,刁难我们,我们走投无路,该如何?”黛玉道。
“呵。好算盘。”
“这是等着我们去求他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