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了,定不让二爷知道的!”
两人如此说着,马车一路去了王家。
而薛家的马车,刚刚进了荣国公府。
第121章
雪中梅林虽好, 老太太也不能久留,只是散了散,喝了一盏茶, 又让人剪了几枝梅花,其中两枝红梅是给宝玉的, 两枝黄梅给黛玉。
凤姐儿那里没有给梅花, 反而给了一对花瓶。
待游园回去, 一番更衣梳洗后,老太太倚在榻上,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问:“薛家姨妈,可回去了?”
“若是没有回去, 请她来用个午膳。”
鸳鸯似乎知道她会问,提前留意了,便立刻回道:“刚刚回去了呢。”
老太太嗯了一声,闭目不知想些什么。
二太太那里。
也是自薛姨妈走后, 就闭着眼, 不知在琢磨什么, 金钏在旁,呼吸都放轻了。
她伺候二太太多年, 知道她此刻已经气急了。
过了一个时辰,周瑞家的小心的进来,二太太才睁开了眼睛。
金钏简直吓到了, 她很想说给二太太捏捏身子——闭目未睡一个时辰,想必身子都有些僵硬不舒服了。
但她不敢。好在周瑞家的来了,拯救了她。
二太太睁开眼睛:“你出去吧。”
金钏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周瑞家的也小心翼翼的道:“太太, 薛太太,送了东西来。”
一个小盒子。
二太太冷着脸示意周瑞家的打开, 里头是一个荷包。
周瑞家的小心的再次打开荷包,赫然是一叠银票。
“多少?”
周瑞家的数了数:“回太太,是六千两。”
六千两。
这个数目,就像一巴掌打在了二太太的脸上。
“呵。”她咬着牙冷笑。
“打发要饭的呢?!”
“送回去罢!”
这点脸,她还是要的!
周瑞家的赶紧装起来,“太太,我这就送回去。”
“太太,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给那边?”
到底是陪房贴心人,她这是提醒怒火中烧没什么理智的二太太,应该放点狠话给薛姨妈。
“就说,她的心意,来日必报。”二太太道。
周瑞家的这才去了。
可惜这对主仆都弄错了,薛姨妈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依附姐姐的寡妇了。
她既然今日敢拿六千两银子打发二太太,那就有恃无恐。
二太太这个狠话,已经不能让她诚惶诚恐的跑来了。
反而让薛姨妈更加的提防,也有理由,再不轻易登门。
周瑞家的去了后,二太太送来捏紧帕子的手,然后唤金钏进来上茶。
“要热一些的。”
二太太觉得有些冷。
最近似乎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是从黛玉回扬州开始的,黛玉回扬州之后,薛家就搬走了。
而黛玉回来后,府里就一刻都不曾安宁。
“都是林家这个死丫头!”
“没有福气的样子!”
“还想许给宝玉!呵!做梦!”
“不——”
“这才是最好的…”
二太太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金钏端着茶进来,隐约听到有声音,却没有听清楚是什么。
上了茶,二太太挥了挥手,她如蒙大赦,赶紧走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太太,前几天生气也没有这样阴森。
出去后金钏赶紧找到妹妹玉钏,提点了两句。
然后又默默的守在门外。
二太太这次没有独处很久,便又叫了她进来。
“去把探春,叫来。”
“是,太太。”金钏赶紧去了。
探春很快来了,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离去。
她神色凝重,旁边抱着一个盒子的侍书有些疑惑,不过路上一句话也没有问。
回了屋子里,侍书关上门,给探春倒了杯热茶才道:“姑娘喝口茶暖暖身子。”
“太太给的钗,是新近的样式呢!”侍书又道。
探春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对海棠钗,瞧着并不适合探春这个年纪,但是十分精致好看。
“放起来吧。”
“太太的心意,自然是好的。”
只是,太太是什么心意呢?
方才,二太太问了好多琐事,只有探春答话的,所以根本没听出来二太太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嫡母。
难道她那个姨娘又做了什么?
还是那个弟弟闯了什么祸?
太太这是敲打自己?
但这么好看的钗,又不像是敲打。
可自己,一个庶女,能帮嫡母什么呢?
陪伴宝玉?
有可能,宝玉最近十分难过,林姐姐不肯见他,宝姐姐搬走了,袭人不能说话了,他自己又挨了打…
简直太惨了。
迎春不太爱说话,热闹不起来,惜春年纪小,可不就只有自己能去陪伴宝玉了?
不止陪伴,恐怕规劝宝玉才好。
想必二太太自己也是为难,老太太太纵容宝玉了,二太太或许是着急了?
于是,自以为想透了的探春,立刻又穿上外衣去了宝玉那里。
倒是正赶上,喂宝玉用午膳。
“怎么你这个伤还不见好?”探春心疼的看着还是只能趴着的宝玉。
宝玉不好意思说又挨了一顿。
只能笑笑:“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了,这药膏极好。”
他用的药膏是宫里元春给的。
元春怎么知道的?自然是二太太送银子时提的,元春给了药膏,也是告诉贾政,宝玉要好生看顾,她心疼着呢。
“二哥哥,你可想宝姐姐?”探春突然道。
宝玉一愣,宝钗的模样顿时浮现出来。
那是同黛玉全然不同的美,尤其是她告辞那日的神态让宝玉盯着她看了许久,她说了什么,都不太顾及了。
“自然是想的。”
“宝姐姐好狠的心,也不曾回来看我们。”宝玉有些难过。
探春道:“二哥哥可还记得宝姐姐临走嘱咐了什么?且读点书罢,不然一切皆空。”
“你这几日,也是遭了罪的,也该醒悟了些。”
宝玉不太耐烦的道:“宝姐姐那样,你又学了?何苦呢?我就是读书了,便能好了?是天下能因我好了?还是你们能因我好了?”
“你自己能好,我们便能好了!”探春道。
“哪个不疼你?哪个不指望你?你说宝姐姐这样不好,人家不劝了,人家不理你了!”
“你又爱倒腾胭脂!以为这是对姊妹们好!可我听你是因为这个挨了打!林姐姐因这个不肯理你!”
“你自己想想,你得了什么?”
“可只要你肯读书上进,有什么不能得的?”
探春简直可以称为苦口婆心了。
宝玉不领情,捂住耳朵:“我若同那些禄庸一般,我自己就脏了臭了!我自己都嫌弃死了!哪里还能同你们一起?!”
探春再说,宝玉就把头偏到一边,不肯听了。
“好吧,好吧,今日不提了。”探春一点也不失望,反而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糖。
“松仁糖,要是不要?”她语气带了点撒娇。
宝玉最吃这种语调,他偏过头,吃下了那颗糖。
权做原谅了。
探春吃吃笑了,引得旁边的袭人麝月,都跟着笑起了宝玉的没出息。
第122章
北静王府。
林铎没想到北静太妃如此年轻。
不过也算是他见识太少——他只见过荣国公府的老太太, 大太太,二太太。
大太太二太太都老态已显,林铎潜意识便以为世家太太, 大多那个样子。
万没想到,北静太妃, 瞧着比凤姐儿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只是北静太妃的神情, 也是他见过最清冷的了。
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他杀人的时候没有照过镜子, 不过他觉得,自己手起刀落的时刻都未必有这位太妃的神色冷。
林铎想了想,起身把披风又披回去了。
“你冷?”太妃道。
“瞧着您冷。”林铎实话实说。
“我生来便不爱笑。”太妃竟然解释了一句。
“我也不爱笑。”
“不过我瞧着您的儿子爱笑的很,他并不随您。想必我也不随我的母亲吧?”
太妃点头:“你眉眼极像她, 但她总是笑着的,她笑起来,左边有一枚梨涡。”
林铎:“您同我母亲很熟悉?”
“算不上熟悉。只是当年,她是唯一干净的罢了。”
干净?
林铎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泥…
他来的路上, 忍不住踩了雪。
太妃注意到他的神情, 微微一笑:“你这样, 很好。”
“他把你教养的很好。”
显然,北静太妃, 也认识夫子。
“ 您这么说,我倒心中好受了许多——我一直怕他们泉下有知,对我不甚满意。”林铎笑了笑。
他的左脸没有梨涡。
“人死如灯灭, 你不该考虑他们,你该想的是活着的人。”太妃也很直接。
“太妃说的活着的人,是指千千万万挣扎的众生么?还是太妃自己?”
“两者都有。”
“若只是为我复仇, 我或许只会选择,下毒, 刺杀,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
“但你母亲给我讲了众生皆苦,也带我见了所谓生死,让我生了杀一人不足以救天下的想法。既然要做,那不如轰轰烈烈,让这天下,颠倒!且,我就当攒点功德,以待来生,投个阿猫阿狗的,或者池中的小鱼儿,不言不语,痴痴傻傻随意一生。”
“您这想法倒别具一格——我也曾想,要不就积点德,或者这辈子就这么认了,只望天可怜见,让我来生,生于一个安和之家,父母双全,兄弟姊妹众多,我可以心安理得当个废物,潇洒一生。”
“这么一比较,到底是我贪心了。”林铎叹气。
太妃一笑:“这一生还未过完,是积德还是杀孽,尚且没有定论,你还有机会再另想一个心愿。”
“想了也无用,我还未曾给那神佛叩首。想必也是不愿意搭理我的。”林铎也是一笑。
“幸而,你不像她。”太妃这话,听起来像夸赞。
“可我若不是她的儿子,今日也做不得太妃您的座上宾。”
“是。”太妃点头。
“我从你出生,就在等这一日。”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欢喜的波澜。
“若我不成呢?”林铎看向她。
“那就算他,多活了这些年。我会让他死的更痛苦些。”
林铎扶额:“太妃,这样抄家灭族的话,您可以说的小声点。我真不知您这些年是怎么掩盖的?”
那寒冷的杀意,林铎都想再来件披风了。
“如今是得先掩盖住了。”太妃虽这样说,可目光明显更加冰冷。
“你在准备弄一个书馆?”她转而问道。
“惊动您了?是有这个打算。”
“这个很好,为你在京城挣第一回好名声,也能让百姓真的知道燕国公。”
“可你年少,也该入学读书才是。”
林铎…
好好的怎么提读书?
这是想让我去国子监?
“太妃当知,夫子已经教我毕生所学,我实在不用入学了吧?”
太妃摇头:“你夫子已经无人知晓,就是知晓,也只有笑他不成器的,但你燕国公,需要一位当世大儒为师,名师高徒,方能为你的教养正名。”
“我写一份帖子,请安老太傅收你做关门弟子。”
“你年前就要去拜会——守孝不能入朝入仕,但可拜师无碍!”
“我不要第二个夫子。”林铎摇头。
“我知道,安老太傅为师,我的教养,日后才能无人置喙!但我宁可这一点上,艰难些,也不要有第二个夫子。”
“太妃,我不太懂事儿,我气了夫子那么多年,他死了,我却想着尽孝,您就当,我是为了自己一个心安——我不想夜夜难安,辗转无眠。”
太妃皱眉:“你要知道,你既然走上这条路,你要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这些名份上的东西,你不能有软肋!”
“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太妃,那样的我,还是您想要的么?”
“您期待了九年,等了九年。您就为了要一个冷酷无情,只能权衡利弊的人么?”
“那样,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林铎笑了起来。
太妃迟疑了。
让林铎拜名师,让他身份干净又不凡,是她设想了九年的计划里的第一步。她为此早早就同安老太傅那里搭上了线。
她一遍遍在脑海里,为林铎的登天之路演练。
殊不知,仇恨已经慢慢腐蚀了她。
林铎说的对,她这样让林铎去不择手段,同亲手培养一个她最厌恶的人,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