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
“你竟今日才说,也是难为你了。”黛玉难得咬牙。
“前几次你不是哭,就是哭,我便忘了。”
黛玉微笑:“你原说,会被埋了,我现在信了,且还想添把土。”
林铎听懂了,好心道:“您可歇着吧,您这身子骨,没有二两肉的,走一步喘两步,添土再把自己掉进去。”
黛玉冷笑:“有道理,那我便不添土了,待他们添好了土,踩实了土面儿,我就在让人在上面生一把火,你也不用觉得我会被火烫着,我定离着远远的,只往里头扔几根柴火枝子。”
黛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三两肉,烧个小半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你这是把我当叫花鸡了。”林铎笑了。
“呸!你还不如叫花鸡呢!叫花鸡好歹能果腹。”黛玉笑着点了他一指。
棋逢对手,林铎只好转了话题:“阿姊连叫花鸡都知道,读书倒是不拘一格。”
“莫不是你觉得书还要分个三六九等?”黛玉道。
“那倒不是,我那里,杂书十分之多,便是禁书也有几本,待回去阿姊尽管去选。”
“回去?”黛玉敏锐的又抓住了关键词。
两人已经进了屋子,雪雁上了茶果,就带人下去候着了,令七自然是不进院子的。
“嗯。”林铎自己解开布条,点头。“是,回去。”
黛玉偏头,红了眼眶。
父亲,果然好不了了。
安静了许久,黛玉擦了擦泪,或许是因为林铎先前的话,她哭的并不厉害。
“我倒还未问你,你住在何处?”
“济州。离着京城四十里。”
“但我这回儿,住不得那儿了,我们得去京城了。”林铎目光幽深。
“既然是我们,我可否问句为何而去?”
“夫子遗命。”
“他让我在京城呆满三年。”
“我应了的。”
夫子三条遗命,这是第二条。
黛玉始料未及,夫子,竟是已经去了?
第13章
黛玉知道林铎口中的夫子,于他的重要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林铎脸上看不出难过,似乎也不想黛玉对此有所劝慰,他指了指方才让婆子搬进来的一个箱子,道:“阿姊,我们来谈谈你的嫁妆的事儿吧。”
黛玉!!
抓起杯子,恨不得丢他脸上。
偏偏他已经好了许多的眼睛里,一片澄澈。
似乎真的不懂。
“这也是你能说的么!”
“便是爹爹,都不好在我面前提的!”
林铎这才似懂非懂:“那我换个词儿,我们讨论下家产?”
黛玉急喘了几口,“我爹爹还在呢!你竟!”
得,又踩了雷了。
林铎郑重起来,按住黛玉要起身的手臂:“阿姊,你莫恼。我不骗你的。”
这句话让黛玉停住了,但也不肯看他。
“我不骗你,所以,有什么便说什么。”
黛玉冷哼,却是肯喝茶了,气喘的也不那么急了。
林铎不由一皱眉:“阿姊,你也太好哄了,幸而我不是哄你。但别人未必如此,你当仔细才是——罢了罢了,有我呢,哪个敢哄你?打死的法子我会一百种!”
黛玉被他气的差点笑了:“你当我是傻的?真看不出真情假意?若是如此,我也活不到现在!亦或是比现在过的倒要好些!”
“傻子跟疯子,不管别人眼里如何,他们心里是痛快的。”
林铎听了点头:“嗯恩,你是傻子,我是疯子。我们别互相伤害了。”
他由着黛玉又气又笑的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手臂。然后道:“我继续说与你听。”
“我本来,让管家典当府里所有的库房,产业除了庄子以外也想都处理掉,无他,我嫌这些东西累赘又麻烦,需要人看管打理。”
“最主要的是,我钱多的没边了。”林铎神色十分苦恼。
林家多少家产,黛玉不说有数,也能从父母当初的话里,猜个五六分。
不是个小数目,便是对现在的荣国公府来说,也是一笔巨资。不然他们也不会…
林铎却只觉得林家家产是负累,又说自己钱多的没边儿,两相比较,便可知他的身家。
黛玉不由心里一叹,但不是叹他钱多的没边儿,而是叹他,如此巨富,却没有奢靡浪费挥金如土,也没有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更没有如那些盐商一般沾染铜臭俗气,用钱衡量一切。
他只是轻轻蹙眉,说一句实在累赘。
“既如此,那便由你处置罢。”
“也不能尽数让我处置,账本我拿过来了,阿姊闲着不如看上几眼,或是把管家叫来说上一说,有些物件阿姊听的若是有趣,就留下。”
“至于原来林夫人的库房,还有林大人的私库,我是不与你动的,都让人包了装船送至京城便是。”
“管家说这是阿姊的嫁妆——阿姊你先别恼!别恼!你那手指!仔细点可别折了!”
林铎等黛玉戳够了,才收回手喝了口茶:“今儿我就让人送茶给你,你这儿的送去厨房,看看老刘头骂不骂的,不骂就能弄点正经菜来尝尝。”
“继续说嫁妆,管家说,名门贵女都是从小开始攒嫁妆——阿姊,你多大了?”
林铎发现自己打听了许多,竟唯独忘了问黛玉的年龄,只知道比自己大些。
“哎哎!你别戳了!这也不能问吗?我今年九整岁了,你就说你比我大几岁便是!”
黛玉冷笑,手指戳进他的瓷杯里:“既然你嫌弃,那便不必喝了。”
她用水为墨,写了一个字。
“十一岁。”林铎点头:“还小呢。”
“好大的口气。”黛玉冷了他一眼。
“言归正传,其实我让人出去打听了嫁妆这件事儿,所谓嫁妆,就是女子嫁到夫家的底气,有财傍身,才能让人高看一眼,便是夫家不仁不义,守着嫁妆也能度日一生。”
“我略想了想,旁人如何自有旁人的道理,阿姊却是不必了。你来日不需用嫁妆为底气。”
黛玉没有说话,只心里微微感动。
林铎又道:“那便不用按着所谓的年龄,家境出身去准备了,咱们不缺东西,但凡你看得上眼的,尽可拿去。”
“我还是给你建个宅子罢。东西你也就不必带来带去挪来挪去得了,尽数放在里头。”林铎忽的得了一个好主意。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成了建宅子。
“阿姊想在这江南择一处,还是于京中?”
黛玉无奈的摇头:“建什么宅子?难不成咱们姐弟两个,还得住两处去?”
“你未出阁时,自然同府而居,但你的宅子是你的宅子,你随时可去溜达散心,与你出不出阁无甚关系。”林铎似乎不知道自己语出惊人。
黛玉虽难为情出阁不出阁这样的话,还是同他道:“你想一出便要一出的,你听过还是见过哪个女子,自己有宅子的?”
宅子同庄子不同,陪嫁庄子的是有许多的,她的母亲贾敏时常理帐,其中就有两个小庄子,却也不是能住的,多在远离城中的地儿,种着五谷杂粮。
但正经宅子陪嫁,闻所未闻。
“我朝律历里,并没有不可。”林铎并不在意。
“只要宅子不违制,也就是了。”
“只是如今京中,也不能随意建了,只能旧宅子改动。回头我送京城私宅布局图于你,你先选个喜欢的位置。”
“至于江南这里,宅子不宅子的倒没什么了,但盛行园林,可以与你修建一个合心意的。”
林铎思维总是跳跃的飞快,他瞬间又想到了:“既然如此,那东西倒不必都打包运京城了,阿姊你这些日子,选一些随身用的,剩下的就留在这里可好?”
“江南名城繁多,扬州,杭州,苏州,宿州,金陵…你择一个可好?”
“说起来,也并非只能选这两个地儿!泱泱国土,名城不少,风土人情不尽相同,尽可以各处都与阿姊弄上一座宅邸!闲来无事,咱们便四海为家,岂不乐哉?”
眼瞅着林铎越说越离谱,黛玉只好打断了他:“你先不要说风就是雨,父亲如今这般,我也无心这些…”
林铎点头:“这倒是,那便先在扬州选一处园林,将东西归置了。”
“对了,还有一事,要同你商议。林夫人的陪嫁里,有几处商铺,是甄家兑换给她的,盈利十分可观,远超同行。”
黛玉一听便知道了其中意思,只是略疑惑:“甄家?”
“对,金陵甄家。江南世家之首,虽说没有爵位在身,可那泼天的富贵,却不是荣国公府可比的。”
“且甄家是太上皇的心腹,他家下不了船了。”林铎又补了一句。
黛玉若有所思:“那这些铺子,不可留了。”
“嗯,我也是这样的意思,但出手给谁,我却是有个主意——”
“琏二哥。”黛玉接口,语气笃定。
林铎微笑:“所料如神。”
“甄家同荣国公府关系甚好?”黛玉反问。
“是。说不上同气连枝,但也牵扯不少。四王八公,都是太上皇的旧部,如今依旧忠心不二。”
“两圣同朝,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不会不懂,想必其中另有纠葛?”黛玉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
“义忠老千岁,功败垂成。”林铎也无隐瞒。
黛玉懂了,“这便说得通了。”
“风雨已过,大厦将倾。”林铎看向窗外。
天边有乌云泛起,要下雨了。
“阿铎,去京城时,多带一船东西送与荣国公府。可好?”黛玉声音郑重。
她在表明她的态度。
荣国公府对她有两年的教养之恩,固然父亲送了她的衣食住行之物,她并不是白吃白住,但外祖母的疼爱与付出,是真的。
她本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但偏偏,前两日她没忍住,要了那个跟随母亲多年的嬷嬷的供词。
旁人也就罢了,这个嬷嬷是母亲最重用的,母亲去后,也不肯离去安享晚年,只说要伺候她。
去荣国公府时,父亲没有让她同去,说需得她暂时打理后宅,黛玉还有些替她遗憾的。
因为这个嬷嬷是外祖母给母亲的,她亲人兄弟都还在荣国公府的庄子上做管事。
不能亲人团聚,岂不遗憾?
可她的供词,让黛玉一时悲凉无比。
原来,她曾得了吩咐,要帮贾敏掌控住林家,也要让贾敏心心念念,都是贾家。
贾敏去了,黛玉还在。她自然又得了新的嘱咐,这也是她肯帮贾琏的原因。
黛玉得了供词,因本就看透了本质,倒只是有些心灰意冷,并没有伤心过度,又有药撑着,身子是瞧不出什么的。
只是对那府里的情分已然折了六七去了。
一船豪礼,填补贾家,算是她的回报,如此,又能抵上二三。
剩下的那一分。
“京城三年,初一十五,请安拜会,以尽孝心。”
便也够了。
“好。”林铎按住黛玉忍不住端起茶杯的手臂:“茶凉伤身!且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茶。不配的。”
“那你还不取新茶来,讨好于我?!”黛玉轻笑,松开了手。
“有何不可。”林铎敲了敲窗。
暮鼓的小脑袋露了出来。“阿弥陀佛。”
“让令七去取茶。”
暮鼓一笑,就消失了。
第14章
“他俩?”黛玉道。
“以前路上捡的,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未尝不好。”黛玉喟叹,眼睛看向窗外。
阴云已至。
“我也这样想的。”林铎半眯着眼睛,也看了出去。
不多时,雷鸣雨骤,两人煮上新茶,竟都觉得安稳了许多。
下过雨的第二日,林铎就让人把花园里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的嬷嬷婆子们挖了出来。
准备物归原主。
不过为了体面些,令七让那个小厮阿力找了几个婆子,给她们每个人都换了衣服,还灌了药。
然后才浩浩荡荡的抬去了贾琏的院子外头。
里头本来以为能撑个十天半月的贾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昨晚大雨滂沱里,他最疼爱的那个小厮汀儿死了。
昨晚不是轮到他挂树,但第二日该轮到他了,于是他吓死了。
死相可怖,若有大夫,当知是心疾而亡,同住的小厮不知,只道像见了鬼似的吓死的。
偏偏他还惊恐的说不出话了,又疯又急的竟拉着贾琏一路去了自己屋子给他瞧。
这一瞧不要紧,贾琏吓得也是一个后仰,幸而后头还有个昭儿扶着了,但昭儿好死不死的看了一眼床上,片刻,三个人齐齐躺地上了。
还是令九把他们弄出去了。
林铎带人而至的时候,贾琏堪堪能自己坐着了。
他随身也是带了药丸子的,已经吃了一把。
昭儿惨白着脸,坐在他的脚边,他实在站不住了。
忽然他听到,院子里狗又叫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大不一样,竟带着讨好似的。
一只狗也会讨好?
昭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瑟缩了一下,轻声道:“爷…要不您跑吧?”
“我给您拖住他们,您爬墙跑。南方这院子墙,不那么高。”
贾琏浑浑噩噩,嗯了一声。
又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他说,让你爬墙跑。”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贾琏听出来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林铎!
他一时不知是恨是怒还是怕!百感交集之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铎进来,表情不情不愿:“你在府外头拦我,我把你拦在这里,我们算扯平了。”
这话一出,瞬间让怒火占据了贾琏的心头。
他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在府外拦着他?
但贾琏依旧忍住了,林铎的身后,令七虎视眈眈。
“听说死了一个?没用的东西!”林铎表情十分嫌弃。“你要什么赔偿?千两够不够?”
令七在后低声劝道:“公子,千两太多了。”
“我偏要千两。”
“您不可任性啊!您忘了…”后面的声音太小,贾琏便没有听到了。
只见林铎不耐烦的摆摆手:“五百两,给他。”
令七依旧不动,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铎皱着眉,踢踏踢踏的找了张椅子坐了:“两百两。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