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摆摆手,并未回头。
第二日,吴大夫特地换了一身衣服,去给黛玉诊脉。
黛玉也早早收拾妥当了等着了,见了吴大夫,黛玉起身行了个晚辈礼。
吴大夫点点头,一句话未说,先诊脉。
待收回手才说话:“药方不必换。”
“找我何事?”
黛玉不觉惊讶,反而亲自奉上茶水:“吴大夫对阿铎用心至极,药方想必都是斟酌已久,可他还是有些孩子气儿,怕苦的很,那药也不知是树啊花的喝了去了。实在枉费您一番苦心。”
吴大夫笑了:“你这是寻我告状的?”
“告不告状,您想必都知道的。”
“您有心纵着他,他也心中敬重您。我瞧着,还有些羡慕。”
这话说的吴大夫老脸都熨贴了。
“还是你们女娃娃会说话!”
第19章
黛玉又说了几句。
句句不提药苦求情,句句又让吴大夫心里舒服。
“罢了罢了。他那药啊,吃不吃的,也就是个稳妥。”
吴大夫也是个聪明人。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黛玉送他,至门口,吴大夫看着天,嘟囔了一句:“真让那老头儿算准了啊…”
黛玉没有追问,目送大夫而去。
回去屋子里,雪雁刚刚摆上了茶水。
“姑娘,实在不是我怠慢大夫,大爷给的茶,香是十分香,可煮起来也是繁琐。”
“还有更繁琐的呢。”黛玉指了指一个香炉。
她饶有兴致的道:“这个香炉十分精巧,香出成云海之状。虽说焚香工序繁琐了些,但十分有趣。你去取了香来,我自己一试。”
雪雁听了,便自己去拿香片了。
香片一共一整盒,需得自己研磨成粉,但每种香片味道又不一样,需自行取几样搭配混合而出,香味也就难以琢磨。
黛玉闻着每一种香片,亲自研磨后,又试了几种搭配。
最后取了两种,亲手包了,让分别送去给林海和林铎。
“父亲那里,药味过重,焚香也盖不住,这个只是用来给父亲安神静气的,用小香炉,三分火就好。”
“阿铎那里,暮鼓说他每日天不亮便起床习武,这香就用在他习武沐浴之时,可提神醒脑,闻之还有几分愉悦舒缓。”
雪雁一一记下。
笑道:“姑娘,竟是痴心的,这才几日,拿大爷不比宝二爷差了。”
黛玉却道:“真心换真心罢了。一日之时和数年之久,在真心面前,都一样。”
雪雁想了想,点头:“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大爷虽然…说不出来,我可怕大爷了…”雪雁小声道。
“大爷也不像宝二爷,事事哄着姑娘,可我就觉得,大爷待姑娘是好的。”
“很好的!”
黛玉笑了:“作什么总要拿阿铎同宝玉比。他们不是一种人。”
“是不一样。大爷瞧着要做大事的。”
雪雁又放低了声音:“姑娘,我原来觉得,宝二爷这样的好,没有主子的威严,待人和善,又大方,还体贴温柔。可见了大爷,又觉得公子哥儿还是要顶天立地的好,遇着事儿,让人安心安稳才是。”
黛玉看着她笑。
笑得雪雁脸红又无措:“姑娘,我瞎说的。”
“可你说的句句在点上。一针见血。”
雪雁眼睛亮了:“谢姑娘夸奖!”
“不止要夸你,还要给你一盘子新得的葡萄。”黛玉笑道。
葡萄也是林铎送来的,新品种。
雪雁更加开心了,雀跃着出门去了,倒是没忘了先打发人把香片送去。
然后洗了葡萄,同黛玉两个,吃了起来。
“吴大夫的药真好,姑娘多吃几粒,也不难受的。”
黛玉胃口小,说是多吃了几粒,可也没有吃多少,多数都归了雪雁去了。
她取了帕子擦着手指道:“紫鹃如何了?”
紫鹃那日,被令七吓着了,第二日就病了,这些日子一直在一个小院子里养着。
黛玉时常让人去看,雪雁昨儿刚去过。回来却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林铎就过来了,晚间另有嬷嬷伺候的黛玉,她也就没有问。
雪雁捏着葡萄:“紫鹃姐姐已经好了,昨儿问姑娘还要不要她回来伺候呢。”
她这是怪了黛玉的意思了。
黛玉叹了口气:“像是我不要她了似的。”
“我也是这样说的,我说姑娘哪里说不要你了,姑娘是心软人好,让你安心养病。”
“我这么说了,她又哭了好一会儿,说明儿就回来伺候姑娘。”
雪雁不自觉皱了皱眉。
她倒不是嫉妒紫鹃得黛玉信重,只是觉得紫鹃哪里怪怪的。
“嗯。”黛玉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升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紫鹃对她存了怨气,自己日后又不会再去荣国公府久住。
两个人,终究回不去从前了。
但两年来,紫鹃体贴入微,纵然现在想岔了,黛玉也不会绝情到弃了她的。
只希望明儿见了,她好好说上一说,紫鹃能明白过来。
雪雁吃了两颗葡萄,忽的想起一事,又道:“姑娘,大爷让那些嬷嬷们跟着琏二爷回去,说她们都是荣国公府的人,心里想着那府里呢。”
“紫鹃姐姐,也是荣国公府的,还是家生子。她会不会也想回去啊?”
黛玉也是一怔:“这倒是我疏忽了的。”
“我自己就寄人篱下,心有抑郁。紫鹃这也是背离故土了。将心比心,我总要问问她的意思的。”
雪雁点头,有些吃不下了:“紫鹃姐姐,约莫也是两难。”
紫鹃应是从未想过,黛玉会不再回荣国公府。
第二日,紫鹃果然一早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夜里想开了,竟端着自然的笑意,精心伺候黛玉梳洗,毫无前几日语气里的怨气。
“雪雁,姑娘的药是饭前还是饭后用的?一日用几次?”
“姑娘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呢。”
“姑娘吩咐的点心,是送去大爷院子里么?那食盒该用这个,稳重又是双层的,到了点心还是温热的,才好吃。”
“大夫让姑娘多走动一下,可园子有些远,这天气瞧着又要下雨,姑娘不如抄个佛经,站着抄,也当走动了…”
紫鹃的体贴细致比雪雁强上许多,这一回来,黛玉周身的事儿就安排的极妥当。
黛玉见她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便也没提什么,只当紫鹃只是自己不小心病了一场。
至晚间,她打了水,里头泡了大夫给的药包,给黛玉泡脚。
黛玉让她也坐着,两人说了不少话。
待小丫头进来撤了盆子,紫鹃修剪着烛火时,黛玉道:“紫鹃。”
“明儿,琏二哥就要回去了,原来荣国公府的,都跟着走。”
紫鹃手里的剪刀停下了,她半低下头,红了眼睛:“姑娘,你别赶我走。”
“我哪里是要赶你走。”
“我在荣国公府,你日夜陪我,我怎么想的,你何尝不知。现在,我不用再去客居了,我有我的弟弟了,来日,我同他守着林家。”
“你到底是荣国公府家生的,自小长在那里,这会儿就算是背井离乡了。所以,我总要问问你的意思。”黛玉看着她,神色哀伤。
紫鹃抬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姑娘,我不走。”
第20章
黛玉听了这话,眼里的哀伤,一点都没有散去,反而更重了。
“呵。”她笑得清冷又悲凉。
“你走罢。这个月的月银,让雪雁拿给你。”
紫鹃不可置信。
“姑娘!您这是何意?您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伺候姑娘两年!一片真心!姑娘怎么这么狠心?说不要我便不要我了!”
紫鹃哭了起来,惊动了外头的雪雁,她跑了进来,“姑娘…”
黛玉满目伤心:“你陪伴我两年,真心与否,我自然知道。所以也是真心待你。”
“那姑娘为何还这样做?”
“姑娘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可知宝二爷在盼着姑娘,那人更是一片真心!满家的姑娘里,哪个比得上姑娘您呢!”
“姑娘性子如何,我是知道的!宝二爷那样疼姑娘,姑娘也是整天的使性子的,可现在,姑娘却不争一争,就这么认了!”
紫鹃哭的厉害,心里话一段段的往外冒。
雪雁恨不得去捂上她的嘴,她道:“紫鹃姐姐!你怎么这么说姑娘!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雪雁急的语无伦次。
黛玉身子颤了颤:“紫鹃,你心里怨我。”
“你原来真心一片时,我知道,你心里怨了我,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雪雁没听懂,眼眶也红了,紫鹃愣了愣,她听懂了。
“原来姑娘是…”
“是啊,姑娘,最聪慧了。”
“可姑娘,我说的难道就有错吗?我不明白,是姑娘不敢去争,还是不想争呢?”
“若说不敢去争,那必然是林大爷凶悍异常,那姑娘就更得跳出火坑了!若不想争!姑娘!两年的感情!姑娘眼里,就真的只有那点子不好了么!”
“我知道姑娘寄人篱下的苦楚!可姑娘,老太太,宝二爷!是最疼姑娘的了!姑娘若没有那样的性子!未必不能过的更好一些…”
黛玉本来已经不咳嗽的身子,忽然又咳嗽了起来。
雪雁赶紧倒了水,又拿出一枚药丸:“姑娘,快吃了罢!大爷原先让大夫备下的…”
紫鹃看黛玉犯病,本来急了,站起来要去看黛玉,却听了这话,又瘫倒下去。
“看样子,这个大爷,待姑娘也是有几分心意的。”
雪雁看着黛玉吃了,又喝了水,才回头看紫鹃:“紫鹃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紫鹃只哭,委屈又伤心。
“我是说的气话!姑娘…我…我…”
“姑娘!我错了!”
“只求姑娘,别赶我走!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雪雁看着她,哭的实在情真意切,又气又心疼。
黛玉眼眶早就红了,只倔强的不让眼泪下来。
她道:“紫鹃,我只是多了个弟弟。我的家不会散了,我回家了。”
“荣国公府是我的嫡亲外祖家,老太太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会忘的,我还会回去做客。”
“我只是回家了。林家,才是我的家啊。”
“我知道你是觉得,荣国公府会待我真心,好歹是骨肉相连,但,紫鹃,我终究不欢喜。在那里,三分苦也会因为不是自己家而变成七分苦。”
“林铎,他待我,没有利用之心,没有嫌弃之心,没有欺骗之心,也没有不喜之心。这样一个人,从此将与我相依为命,你真的认为,我应该毫无缘由的抵触他,推开他吗?”
黛玉这话算是掏心掏肺了。
雪雁听了也哭了,边哭边跟紫鹃说:“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被大爷教训了,姑娘为你找过大爷了!姑娘说你是护她心切!人之常情,若不是你在荣国公府里处处为她出头,她也过不得那样的日子!所以你才养成了处处总管着姑娘的性子,并不是故意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也不是为难姑娘!”
“因着这话,大爷后来再没有为难你!府里的好药都给你治病!若不是你不信吴大夫!姑娘定叫吴大夫给你治病的!”
“这话我说了两回了!你怎么能怨姑娘呢!”
紫鹃呆呆的坐在地上,眼泪无声的往下淌。
黛玉等了她一会,让雪雁把她扶起来,还给她擦了眼泪,喂了一杯茶。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
黛玉看着她:“那么,紫鹃,你走不走?”
紫鹃绞着手里的帕子,犹豫。
“不如你先回去歇歇…明儿再…”黛玉忍不住道。
紫鹃猛的抬头:“姑娘,我想好了。是我想岔了,我不该怪大爷,不该怪姑娘。姑娘有大爷照应,我应该为姑娘高兴。”
“我不走。我陪着姑娘,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的眼睛里,黛玉神色却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她忍不住动了动腿,似乎想上床缩进被子里。
雪雁看出来了,扶她坐进了被子里。
刚弄好被子,她还没起身,便听黛玉轻声道:“雪雁,去拿一百两银子,给紫鹃。”
“她的东西,尽数都可以带走。”
雪雁愣住了,差点把被子弄皱。
紫鹃也怔住了:“姑娘,这是不原谅我?”
黛玉摇了摇头:“紫鹃,你知道那些嬷嬷,为什么要跟琏二哥回去么?”
紫鹃不知道,她还没顾得上打听这个。
雪雁却是知道的,她脸色苍白,看了看紫鹃。
“你!”
“你走!你走!”雪雁不知道哪里生出了那样大的力气,将紫鹃拖出去了好几步。
紫鹃不明白,她挣扎着,想继续跟黛玉说什么,却见暮鼓从窗口跳了进来,一个手刀,紫鹃晕了过去。
“阿弥陀佛。”
雪雁吓了一跳:“暮鼓小师傅!你怎么来了?紫鹃没事吧?”
“晕了。不死。”
雪雁松了口气,她看了看黛玉,黛玉点了点头,她便出去找了两个婆子把紫鹃抬回去了。
“紫鹃姑娘这是大病未愈啊?”婆子小声嘀咕。
雪雁也不搭理,自己匆匆洗了把脸,就打了热水回去伺候黛玉重新洗脸,还让人去奥一碗安神汤。
等她回来,暮鼓已经不见了,她关上窗,不禁道:“暮鼓小师傅是真的走了吗?”
“大爷是不是让他保护姑娘?”
第21章
黛玉点了点头:“他什么都知道。”
“他也知道,我知道。只是不放心罢了。”
所以才留了单纯的暮鼓守着她。
雪雁听不懂,她给黛玉仔细用温水擦了眼泪,“姑娘这些日子都没这么哭过了。”
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
黛玉半倚着,自己开了口:“方才,暮鼓说,琏二哥的人,偷偷找过紫鹃。”
雪雁听了,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又气又恨,“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呢!”
“她自己变得这么快!却以为是姑娘变得快!可姑娘明明没有变!这是什么道理啊!”
黛玉有些失神,缓缓道:“人之常情罢了。”
“她竟想像那些嬷嬷婆子把控蒙蔽夫人那样,对待姑娘!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雪雁坐在床下的脚踏上,又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