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听说林大人算是一个好官了,便想绑了您跟大小姐,以求林大人能让他们见到钦差。”
“他们还真异想天开。”林铎冷笑。
“先不说有没有钦差,就是有,都怂的要死,林大人就是威逼利诱,也不可能让他冒险。一旦绑了我们要见钦差,司马昭之心就太明显了。”
“一群流民,能想出这种法子,已经很好了。”令七叹道。
“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公子跟姑娘要出门的?”
“说是有人听说他们要申冤,就透露给他们的,他们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也不怕其中有诈了。”令五道。
林铎知道了真相,就觉得无趣了:“借刀杀人,也没把好刀。”
“让他们呆着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倒霉蛋出城。”
林铎说完,就起身,趁着天还未黑,要去黛玉院子里同她说上一说,免得她不安心。
令七见令五虽换了衣服,但仍然一脸尘灰的模样,脚步顿了顿:“快回去洗洗吧?”
令五半低着头:“公子,就这么算了?”
令七跟他交错站着,他没有偏头,语气微凉:“不然呢?去屠了所有流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宁愿你是这个意思。”令七说完,抬腿而出。
徒留令五孤单的站在那里。
林铎人小脚步小,他不着急的时候,都走的很慢,这点有点像夫子。
所以令七很快就追上了他,只身跟在他身后。
“令五,动了恻隐之心?”林铎道。
令七点头:“是。”
令五曾也是流民,自己身负同样的血海深仇,所以有些见不得同他一样的人。
令七知道,林铎也知道。
他没有生气,话锋一转:“甄家,已经不行了,他们算是吃老本了,不过是巴着太上皇的情谊,稀里糊涂的醉生梦死罢了。他们想不出这样环环相扣的计谋。能找一群江湖杀手,就是他们最大的主意了。”
“公子是觉得,另有其人?或许还有后招?”
“嗯。”
“那,那群流民就更不能管了。”令七深深的皱眉。
“公子,要不,那些流民干脆就不留了。”他声音很低,但透着坚定。
他不想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影响到林铎的安危。
林铎在一棵树下停住,树叶遮住了仅有的天光,他整个人笼罩于阴影之中。
他一声轻笑:“夫子没了,你是不是怕了?”
令七只觉得一箭穿心,又痛又羞愧。
他的确怕了。
那个神机妙算,永远胸有成竹,能将林铎耍的团团转还有苦难言的夫子,不在了。
他不知道在这险恶的世间,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护住小公子。
他的小公子聪慧无双,可他还太小了。
“公子——我——”
林铎突然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怕。”
说完,林铎就继续前行,令七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前面就是黛玉的院子了,他本就不必跟进去。
林铎进了黛玉院子,悄无声息,又吓了雪雁一跳,手里的水盆差点撒了。
林铎替她撑了水盆一把,才没有让她连人带盆摔倒。
“谢!谢大爷!”
“阿姊歇着了么?”
“还未!大爷外间稍后!”雪雁低头引着林铎进去外室坐下,又让人上茶。
进去禀了黛玉,黛玉一边起身一边道:“不要给他喝茶,这个时辰了,再睡不好的,泡些红枣蜜桂罢。”
雪雁应了,急忙又使旁的小丫头去。
黛玉去了外室,却没有坐下说话,而是引着林铎去了书房,待雪雁上了两碗水,带着小丫鬟们尽数出去了,才同他说话。
“是有消息了?”
“嗯。”
林铎把消息一一说了,然后就喝水,等黛玉反应。
黛玉沉吟片刻:“绕这样大的圈子,把这些人引来,这些人的目标又不是咱们,只是拿咱们做个筏子。好似碰巧了似的,只要咱们不出门,就相安无事了。”
“可我怎么觉得,反而更不能放心了呢?”
林铎点头:“我也是这样觉得。”
“阿姊以为该如何?”
“说不好。只是觉得没有那样简单。”黛玉蹙眉。
“事出蹊跷,一时没有主意也是正常,阿姊不必苦恼,咱们各自先去歇息,明儿再论也不迟。阿姊切不可因此伤神。”
黛玉点头,瞧着却依旧在思索,林铎正想着怎么转移她的心思,却听黛玉轻声道:“我们,问问父亲的意思罢。”
第24章
黛玉目露不忍继续道:“父亲终究见多识广,我们不该瞒他。”
只是父亲已经焦头烂额,如此又得平添烦忧。
林铎倒是没想到问林海,在他眼里,林海也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而且在他的眼里,林海才华是有,但并非大才,甚至有些瞻前顾后,不够果决。
不过既然黛玉说了,他也没有反对,点头道:“也好,林大人在这里为官多年,想必也更了解他们。”
“但是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去。阿姊切不可多想,不然明日你怕是要病一场了。”
黛玉的身子不是一日两日能好起来了,今日受了惊吓,又担心烦忧,说不得就得病一场。
“我让大夫来给你瞧瞧。”
黛玉也没有推辞,这种情况下她病不得。
“只是你也不要只说我,你回去也不得熬夜,让人给你煮了安神汤,喝了再睡。”
“是!”林铎笑着,点头应下。
黛玉方稍稍放心,亲自送林铎出了门。
林铎回去果真没有多思虑的,流民的情况就算有变,他也能保自己跟黛玉的平安。
那便够了。
所以一回去他洗漱好,就让一直沉默跟着的令七也回去休息。
晚上,自有令三隐藏在他房中守护。
令七端着洗脚水磨磨蹭蹭。
林铎忍住没有踹过去,他怕水洒在他房内。
只不耐烦的坐在床边:“一副哭丧的样子给谁看呢!多大点的事儿?”
“公子,我方才仔细想了,若是甄家,根本不是冲着林大人来的呢!”令七道。
林铎冷笑:“那又如何?他家就是脑子进了羊粪球,想杀我,也杀不了。且我没有家族拖累,说走就走。”
“可甄家就不一样了,他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荣华,根在这里扎的牢牢地,若是杀不了我——呵。”
林铎踢踢腿,舒展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
令七还是不走。
林铎嫌弃的道:“怎么,你觉得你们护不住我?放心,爷我武功不行,逃命的本事一流。”
令七赶紧摇头表忠心:“我们必然能护住公子!”
“我们就是要为公子去死的!”
“呸!又来了又来了!你这才消停多久!”林铎更加不耐烦了,人躺着,双腿却抬起,狠狠的落在床上。
“夫子不是跟你们说了么!那个人已经彻底掌权,就差一些蛀虫了!我表哥又打了胜仗,得了爵位,兵权!护我一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
“当初那些暗杀,不会再有了。你这些生生死死的话,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我真是听的够够的了!”
说完,林铎扯过被子把头一蒙。
“滚!”
令七这次没敢再呆,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跟床上的林铎行了一礼,出去了。
片刻,林铎拉下被子,房内的灯烛没有熄灭。
他的房间向来不熄灭灯烛,是很早以前养成的习惯,当初是怕有人暗杀。
暗杀其实就是集中在他刚知事的那两年,后来就基本没有了,不过留灯烛的习惯,已经养成了。
林铎在灯烛的亮光中,看着帐子顶,道:“这世道,真是糟透了。”
“我们找地方隐居怎么样?”
“等天下太平,歌舞升平了,咱们再出来,仗势欺人,为祸一方。”
令三的身影缓缓出现,几步就到了床前。
“要吃药吗?”
“还能再忍忍。”林铎叹了口气。
令三把瓶子收了回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道。
“你懂的还挺多。”林铎也不看他,笑道。
“我若藏起来,他便是找到了,也不会真的找到。”
“那便好。”
令三掏了掏怀里,一叠银票被他掏了出来,他就着烛光,熟练的数了数。
然后又放了回去。
这是他每隔几天就做的事,林铎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他饶有兴致的侧过身道:“若是隐居,你这银票,就没用了。花不了了。”
“公子,不是说迟早回来?”
“不会回来了。”
林铎笑得灿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得对,可是这天下之王,是会变得。”
“那时候我的存在,会殃及我的表哥。”
“所以,我若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令三看着他,认真的分析林铎是不是又逗自己玩。
他看到了林铎眼睛里本不该出现的决绝。
于是他把银票又拿了出来,数了一遍。
林铎笑得不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真的不打算花点银子享受享受嘛?”
“江南烟雨,暧昧多情…”林铎在令三面前,也是什么都敢说。
令三坚定的摇头。
林铎顿觉无趣,再次躺平道:“铁公鸡都不足以形容你,真的。”
“你那些兄弟们,要不是打不过你,才不会留你的银票到现在!”
“罢了罢了。我睡了。”
令三闻言,身形眨眼间消失不见,只有满室烛火轻轻摇曳。
第25章
第二日,黛玉早早就收拾妥当,来了林铎的院子。
林铎知道她会来,也是早有准备的等着她呢,那边她一进院子,林铎就出来了。
先看了看黛玉的气色,有些忧色,但气色还好,便放心了许多。
同她并肩往林海那里而去。
林庚得了消息,也早就等着了,看到他俩,先上前行了礼,又说了林海如何如何,早起用了什么,咳嗽了几声…
黛玉听着,变化不大,甚至比前日好了些,面上露出一抹笑来:“辛苦庚叔了。”
“不敢当大小姐的谢!这是老奴的本分!”林庚十分恭敬。
黛玉仍认真谢过,才同林铎进去,林海正拿着一封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黛玉快走到跟前了,他才回神:“玉儿。”
目光越过黛玉缓缓看了林铎一眼:“都来了。可是有事?”
“果然瞒不过父亲。”黛玉笑得勉强。
林铎先给黛玉搬了凳子,然后自己坐的远了一点。
黛玉将事情条理清楚的说了,林海的眼神无意识的先看了眼林铎,才轻轻摩挲着书卷,缓声道:“甄家绝不会有同归于尽的心思,但难保他们还有什么主意,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目的在你们两个,不是我一个孤寡老头儿。 ”
“所以,不若你们出去散散,半个月后,事了了,再回来。”
黛玉倒是没想到林海会这样说,她下意识偏头看林铎。
林铎却没有任何惊讶,甚至还对她回以一笑。
黛玉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泪如雨下。
“父亲,是要支开我么!”
林海无奈的摇头:“莫哭了。有道是缘起缘灭,你我父女一场,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已经缘尽于此了。”
黛玉哭的无声无息,她薄唇微启,终究只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林海扶了扶她摇摇欲坠的那支玉簪,露出一抹笑容:“我前几日大梦一场,以至于这几日浑浑噩噩,不能自拔。”
“可今日,我想明白了。”
“梦中种种,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玉…玉儿…你的路,终究是改了。”
林海看着黛玉的眼神再没有了忧愁伤感,反而更多的是庆幸。
“我乏了。你回去罢。”他笑道。
黛玉看他是真的累了,懂事的没有继续说,她用帕子轻轻掩住半张脸擦了擦,起身先帮林海整理好了软枕,见他沉沉闭眼,她又给他盖上了薄毯。
最后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咬住唇微微颤抖着转过身。
林铎就在咫尺之遥,他伸出手,犹如初见。
黛玉同他携手而出,林铎以为出了院子,她就会大哭,可她没有。
到了垂花门,她还是没有。
一直到了黛玉院子,林铎看到她泪痕已干,她忍下了。
许是不放心,林铎把她送了进去,又让先给黛玉洗漱更衣,自己在她书房喝茶。
重新更衣洗漱后的黛玉,眼眶微红,身子摇摇欲坠。
她还在忍着。
她总觉得,自己若哭的声嘶力竭,父亲就会死不瞑目。
林铎见状,拉过她的手指,挨个捏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但十指连心,黛玉本能的蹙眉躲闪,眼泪也跟着猝不及防的流了出来。
“疼么?”
“疼就哭罢。”
黛玉没有抽回手,看着他,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音。
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她哭也不可能像个崩溃的泼妇,但到底哭出来了。
等她哭的声音小了许多,林铎推了一杯茶给她,温声道:“有个秘密,你听不听?”
这是要哄她。
黛玉心中暖意升腾,没有回话,但抽泣着,擦了擦眼泪。
林铎便道:“当年从漠北回来后,我便自觉长大了,颇有些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了。”
“可我夫子,在我面前变凉的那一刻,我还是惶恐的像个孩子。”
“我嘲笑令七如今草木皆兵,怕的要死。其实,我也怕过。”
“我从小啊,就不太讨人喜欢,总有人想让我彻底消失,我想着,既然长得已经不能改变了,那就学着自保,学着杀人。”
“想法很好,但现实不太好,我根骨一般,纵然有我表哥那样的天纵奇才教我,我也只能算武功平平,令字辈,我一个都打不过。”
“你还小,这如何能比。”黛玉忍不住道。
“不,阿姊,杀手的剑不会因为我小,而等着我。我从来不会埋怨自己太小,或者是心安理得的等着自己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