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一听那些嬷嬷,她只顾着生气,这会儿完全反应过来,又多了许多难过。
她跟紫鹃,也是朝夕相处有两年了。
“怎么就变了呢?”雪雁难以接受。
“她待我真心,也不想害我。不过是想劝我迷途知返。”黛玉看的透彻。
“道不同,已经不能再结伴而行。不然,连以前的情分都保不住了。”
所以黛玉,才会在看出苗头时,就当机立断,让紫鹃回去。
她终究不忍心,过往的美好都被击碎。
雪雁似懂非懂:“姑娘的苦心,希望紫鹃姐姐日后,能想明白。”
她擦了擦泪,奇怪道:“暮鼓方才才说这话,姑娘发现却在先,姑娘是怎么知道呢?”
黛玉已经有些乏力,她低声缓慢道:“我同紫鹃说过了,真心我能看清,假意,我自然也能感知到。”
她给过她机会的。
雪雁懂了,点头,出去端了安神汤进来,服侍黛玉用了,又伺候她漱了口。
“姑娘,您宽心歇着,我就在外间。”雪雁放下床幔。
黛玉点头,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安神汤起了作用,雪雁一晚上紧张,看了好几回,黛玉都睡得平稳。
第二日,瞧着气色也还好,早膳也肯用的,雪雁才放下心来。
“姑娘,大爷方才让暮鼓小师傅过来了,说再过半个时辰,就来接姑娘去云光寺。”雪雁麻利的帮黛玉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嗯。”想到出门,黛玉笑了笑。
“姑娘一定想说要给两个小师傅准备点心!我已经跟膳房说了的!”雪雁也笑。
“不,这回是要备些新鲜瓜果。”
“啊?”雪雁懵懵的。
“点心只能你自己吃了。”
“啊?我…我备了好大一盒子…”
“那怎么办?不然你哭着求求我?我帮你吃点?”
“那怎么行呢?姑娘身子不能吃太多,再吃坏了…”雪雁摆手。
然后反应过来:“姑娘,你逗我呢?”
“对呀。”黛玉乐不可支。
雪雁叹了口气:“姑娘好久没逗我了,我都忘了。”
不等黛玉惆怅,她就灿烂一笑:“大爷还说了,今儿在外头用斋饭!姑娘可还记得,云光寺的斋饭鼎鼎有名!”
“你就只惦记着斋饭了?”
“自然不是,也要好好拜一拜佛祖的!”雪雁说完就自己嘀嘀咕咕,似乎在准备愿望。
见黛玉指着她笑,一本正经劝道:“姑娘也想想才是,一会儿要好好同佛祖讲,莫漏了。”
“下回儿又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了。”
“原来也没发现你信佛。”
“说不上信不信,可去都去了,求个心安嘛。”雪雁实话实说。
“姑娘别笑了,认真准备才是。”
因头一回这样出门,雪雁十分郑重。收拾好黛玉,又去查看随行的丫头婆子们带的物件够不够。
堪堪又查看了一遍,一抬头,就看见林铎带着暮鼓晨钟而来。
林铎也没进去,院子里等着黛玉,黛玉已经收拾妥当,由雪雁扶着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并无言语。
出了院子,林铎就让黛玉坐了小轿,他走在一边,小轿侧面的帘子卷了起来,黛玉往外看着,林铎的身影时隐时现。
似乎察觉到黛玉的目光,林铎看了眼轿子,放慢了脚步,这样他就一直在黛玉的视线里了。
黛玉何尝不知他的意思,帕子遮住半张脸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可嘴边的笑一直没有放下。
临近府门,林庚等在那里,不敢多啰嗦,只给黛玉请了安,又说林海已经用了药,好了许多。
昨儿林海就让人去黛玉那里说了,今日不必去伺候汤药。
这回黛玉见了林庚,免不了问了几句,林庚早就料到,当下赶紧细致的答了,倒也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黛玉得了回应,方点头往外走。
府外停着一辆大马车,却是黛玉没有见过的。
“这是我带来的,外头瞧不出林家的痕迹。”林铎道。
黛玉心中百转千回。
面上不露分毫,她由着林铎扶她上去,然后他也坐了进去。
有一个马夫戴着帽子端坐,暮鼓晨钟也跟上去,坐在了马夫旁边。
雪雁犹豫了片刻,不敢跟进去,只在外头说了一句:“姑娘,我去后头坐,点心给您送进去可好?”
黛玉手指轻轻掀开一点帘子:“这里尽有的。你去吧。”
雪雁这才放心,带着丫鬟婆子们往后头一个小马车上坐了。
令七带着侍卫们骑马而行,他无声的一扬马鞭,车队缓缓出发。
马车里,黛玉看着林铎饶有兴致的挑选小几上的一盒蜜饯。
“你怎么从厨房偷出来的?”黛玉笑道。
“你看看这色泽。”林铎指了指。
黛玉看了,更是笑了:“暮鼓晨钟给你偷的?攒了有日子了罢!”
“倒难为你,没有半夜起来吃光的。”
林铎终于选了一枚看起来最新鲜的杏脯,托在掌心给黛玉。
眼睛还看着那个盒子,回道:“大夫说药性同这些相克,这话不知真假,只能忍着。这会儿他给我换了药了,没有忌口。”
“还未谢过阿姊。”
黛玉接过杏脯,咬了一小口:“这谢礼着实重呢。”
“礼轻情意重。阿姊果然是明白人儿。”林铎给自己也捏了块杏脯,一仰头,整个吞进了嘴里。
“我听说,会武功的人,吃东西不用麻烦,一扔,嘴就能接住。可是真的?”黛玉看着他稍微孩子气的样子问道。
林铎无奈的看着她狡黠的眼睛:“阿姊,想看杂耍明说便是,何苦携恩图报啊。”
第22章
“呀!被你瞧出来了。”黛玉拿了一枚梅子,往上一抛。
林铎无奈摇头,他看着抛的不高的梅子,屈指一弹,梅子堪堪接近了马车顶,然后他一仰头,梅子已经咬在了他的嘴中。
黛玉拍了拍手:“果然厉害。”
“两清,不必打赏了。”林铎含着梅子道。
“打赏?”黛玉露出好奇。
林铎点头:“江湖卖艺,以打赏为生。”
他说着挑开帘子,看了看街上不多的行人:“庙会才会有。寻常时候,他们若出来卖艺,是会被抓的。”
“扬州富庶,盐商聚集,有时候会自己举行长街盛会,便也会有卖艺的。”
黛玉若有所思:“那他们平日里,必然有旁的营生?”
“走镖。你听过吗?”林铎道。
黛玉摇头,她看的书里,没有这个。
“就是护送东西去某一个地方。寻常百姓,家里是没有护卫小厮的,要运送东西,就会去镖局,也有小商人,怕物资被抢,也会雇佣镖局护卫。”
“有一回,老头儿把我当个物件,托给了镖局,一路运到了漠北。”林铎说着摸了摸脖子后侧。
那里有道疤,是被漠北飞舞的石片划伤的。
他低头给黛玉看。
黛玉目露心疼,然后到疑惑。
那位夫子似乎有意让林铎去看这人间百姓的疾苦。
但黛玉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隔着帕子,点了点那道疤:“要哭吗?帕子借你。”
“那我要哭的可多了去了——”林铎突然止住了话。
马车停了。
林府因为贾敏喜欢更宽阔轩昂的院子,所以林海便不住在他的官衙后府,而是另买了府邸而居,府邸就在东城门附近。
所以算算时辰,这会儿堪堪出城。
林铎无声的挑开一点帘子,令七的脸出现了:“公子,流民。”
“流民?”林铎倒是没想到。
“哪里来的流民?”
“不知,前面三十米。”
“公子,是否回城?”
林铎目光凝重,令七谨慎,并没有让车队靠近,而是相距三十米的安全距离。
但令七停队,说明前路被堵,至少无法顺畅通过。
这得多少流民?
江南富庶,纵出现天灾人祸,也不至于有流民奔扬州城而来。
“回城。”林铎当机立断。
车上有黛玉,他不能让她冒险。
黛玉听到流民二字,也是心中一突。
扬州怎么会有流民?
车队立刻掉头而回,行动迅速,令七等侍卫很有经验,已经拔出了刀戒备,还有一队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
车队其实才出城不足一里地,城门近在咫尺。
车队加速,很快到了城门,守门的人一惊,下意识挡住了。
令七看在眼里,更是慎重万分,手握紧了刀柄。
面上却微笑:“本想出城还愿,可我家公子忘了手抄的佛经,说明缘分不够,只能改日再去。”
理由给了,守门的人若是不想撕破脸,就得放行。
守门的人互看了一眼,有一个还看了看远处,最后头一个人从后往前过来,出声道: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查看了。放行!”
显然他是能做主的,守门的都让开了路。
令七微笑,然后驱马前行,直到林府门口,他心中都没有松懈。
林铎先下了马车,他看了看空落落的街口,轻声道:“让令五去。”
令七微微点头。
然后林铎直接让人抬了轿子,接黛玉进府,黛玉扶着他的手,声音几不可闻:“父亲。”
林铎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林海知道他们要去云光寺,这个时辰就回来,他如何不懂?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口气撑着罢了,再为黛玉的安危担忧,只怕雪上加霜。
“不会知道的。”林铎道。
他一进府,就先让人去嘱咐林庚,其他人已经近不了林海的身了。
林庚不说,林海就不会知道。
如今更重要的是林府的守卫,林铎也捏不准有没有人敢硬闯。
两人一路去了黛玉的院子,黛玉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也不让她们走远,就在后厢房,而整个院子都由林铎的侍卫接手了。
林铎自己给黛玉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声音波澜不惊:“阿姊,喝茶。”
黛玉动作轻柔的喝了一口,才道:“出门时,你要做你的马车,说没有林家的标记。”
“是父亲朝堂上的事吧?”
林铎点头:“如今就在等圣旨了,圣旨一到,就平安无事了。最多再有半个月。”
半个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黛玉微微蹙眉:“我曾听母亲说,江南家族,莫过于甄家。”
“母亲虽未明说,可也听得出来,甄家算是一手遮天了。”
“若是那些流民有异,守城门的守军有异,除了甄家,怕是没有旁人了吧?”
林铎笑了:“阿姊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的确只能是甄家。”
“圣旨未到,甄家就得了消息。是我小看了他家了。”
“但甄家如何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林铎并不把甄家放在眼里,他反而更关心另一样:“流民,实在蹊跷。”
“你是说,流民是真,只是来处未知?”黛玉立刻道。
“是。流民必然是真的,若是假的,让我们出了事儿,那就是把宫里两位的脸明着往地上踩。甄家是贪,不是蠢。”
“若是真的,那流民应该不会太多,太多的话,扬州知府也难逃其咎。”黛玉道。
“有道理。那就是一小股流民罢了,定然也不会武功,不过是想凭着人多势众,他们进不了城的,咱们只要不出去,便是了。”
“只是,一计不成,他们若有后招,咱们倒是被动了。”林铎道。
黛玉沉思,帕子在她的手心里缓缓拽紧。
林铎见状,茶都不喝了,呼吸放稳,等着她。
良久,黛玉道:“你方才所言,他们已经知道父亲的举动了,那么,他们此举只是想拿我们两个泄愤,对吗?”
林铎想了想,道:“不错。”
林海命不久矣,杀之无用,在他死之前,杀他女儿,让他悔不当初,痛不欲生,那才叫报复。
“此举,还可以震慑江南的官员,让他们知道,甄家仍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可谓一举两得。”林铎又道。
“半个月,太久了。”黛玉呢喃。
第23章
午膳后,林铎就离开了黛玉院子,只留了几个人在黛玉院子外围护卫。
林府说小不小,还有个跟前头几个院子差不多规模的园子。要想处处都有人守着,护卫就会太过分散。
林铎沉思片刻,道:“去买鸽子,越多越好,每个院子两个小厮,养一群。”
“是。”令七出去吩咐人立刻去买。
这边林铎一边安排着林府的守卫,一边等着令五的消息。
令五在晚膳后才回来。
他普通至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述道:“公子,流民是姑苏选郊来的,那处离着姑苏城也甚远,几乎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儿,有一片丘陵之山,两个月前出了水灾,他们本不应该舍近求远来扬州,是他们听说扬州即将有钦差过来,所以想来申冤。”
“他们多数是猎户,还有一部分应该是落草为寇的土匪,也被大水冲了林子,无家可归,还有几个应该是罪臣之后,所以懂些官场的道道,知道是赈灾的银子被贪墨了,就带头往这里来了。”
“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他们不是冲着银子来的。”
令七给令五倒了一杯水,他一口喝了,继续道:“他们是为了申冤。他们当初被迫离开山林,本想等洪灾过去,就重建家园,但没想到,他们家人中的孩子们,都被抓走了,且挑的都是四五岁的,最大的不过七岁。”
“公子,我看的出来,他们对申冤根本不抱希望,他们当中还有人底细不明,根本不敢露面,但他们还是来了,他们不是来申冤的,他们是来送死的。”
令五的话,并没有吓着林铎。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送死?杀钦差么?”
“呵。这是用血,向天道鸣冤呢。”
“你能问出这些,是绑了人吧?可见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乌合之众,怎么成事?”
令五摇头:“不是,我绑的人,一头撞死了。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烈性,我就打扮成了他,混进去,听的话里,分析出来的。”
这就是令五的能力,令七都不及。
“那他们可是想杀我跟我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