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看各人,倒是没什么时间限制, 宋夫人也忙,便一直忙到了祭祖这日, 正好一举两得。
这日天气晴好, 路上宋婉掀开帘子看看外面,草长莺飞,马车所过也不见飞扬尘土, 反倒是能够看到那绒绒绿意, 新翠可人。
“那是, 第一年立了规矩, 以后就好办了。”
宋婉点头, 赞同春巧的话, 宋夫人这些日子忙着安排, 就是为了把这个“规矩”立下来,若是还在望京宋府, 大约是不用这么麻烦,但在外地的头一年,祭祖怎么祭,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想想就是个麻烦事儿。
自古祭祀都是大事儿,不可能马虎大意。宋婉可知道,宋夫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慢慢准备了,这还不算之前打听附近好寺庙的时间。
“姑娘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这些小事儿上都能想到这么多,以后管家定然是把好手。”
春巧笑着打趣,车厢之中只有宋婉和春香,春香也是个活泼性子,来了一日就跟春巧熟了,彼此之间也如小姐妹一样,说话倒是没什么避讳的。
“总是要慢慢学起来的嘛,如三姐姐那样被母亲带在身边教,多半是不能了,我也要用心多看多听才是。”
宋婉这话说得平平,并无自怨自艾的意思,但在春巧听来,就多少有几分伤感,忍不住说:“若是周姨娘……”
若是周姨娘担着点儿姨娘的责任,也不至于真的无人教导宋婉。
“瞎说什么,我看这样就挺好的,若是夹着一个裹乱的,那才叫糟糕呐。”
春香拍了春巧一下,不让她继续往下说,自己倒是说出了一点儿难得有深度的话,听得宋婉都愣住了,她以前可真的没发现春香会在探听消息之外有什么才干,还真没想到她其实看得还听明白。
春巧也讶然,跟宋婉一样,目光集中过去,把春香看得不好意思,讲起了自己曾见过的因为教养子女问题上儿媳和婆婆各执一词,对着吵架的市井画面。
“浑说什么,在姑娘面前,不许说这些有的没的。”
春巧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这些市井之事,还分神看了宋婉一眼,像是怕她感兴趣一样。
宋婉确实有几分兴趣,但见春巧这般,也知道里头是有什么忌讳在的,想想不外是怕她“移了性情”,大家教养的姑娘,若是只会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春香被拍了一下手,打得也不疼,没当回事儿,做了个鬼脸给春巧,惹得春巧又要拍她,两人就打闹起来。
宋婉看着,也不阻止,知道她们两个都有分寸,就是闹着玩儿的,反而自己笑眯眯吃起了小点心,一口一个的小糕点真是好吃极了。
福胜寺还是原来的那般,石阶上残存着些许水痕,像是曾被冲刷过的样子,悠悠绿叶飘扬而下,抬头去看,就见那树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过去,也不知道是一只顽皮的松鼠还是会隐匿的猴子,远远地避了人眼,隐藏在树冠之中,看不分明,唯有那偶然掉落的绿叶,才能说明上头的确有什么在捣乱。
“……麻烦大师了。”
宋夫人已经求了签,正在递给老和尚让他解惑,眉毛都白了的老和尚身穿土黄僧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笑,接过签的手已经长了老人斑,但他的身上却不见那种“老味儿”,反而有一种岁月悠悠,我自空流的豁达从容之意。
这般平和气场之下,宋夫人的神态也放松很多,与老和尚隔桌对坐,一样的平静安和。
宋如站在宋夫人的身边陪着,她到底是个少女,脸上带着笑,目光不时会划过古树,屋檐,也会擦着老和尚的僧衣看向那门内的莲花宝座,佛像高昂,不可目视,反倒是这被香烛熏着的莲花座,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宋婉就在她的身边儿,姐妹两个几乎并肩立在宋夫人身后,除了身高年龄之差,一样亭亭玉立,从外表上看不出嫡庶差别来。
老和尚目不斜视,接过签之后念了两句诗,“各人宜同心,孤意苦作舟”,继而沉吟片刻,解读道:“夫人若是求平安,只放宽心思即可,若是求旁的,需要tຊ勠力同心,莫行歧路才是。”
这话,解读了也似没解读。
宋婉在后头不觉撇嘴,她是不太信这些的,若真是命运早定,如何有她这等变数?
她的表情,背对着她的宋夫人看不到,却被宋如的余光收入眼底,扯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收敛一二。
“多谢大师。”
宋夫人想了想,方才道谢,收了那递回来的签文,这种东西,求来了就只能自己收着,再不能还回去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宋夫人回礼,再一回头,看到宋如正在跟宋婉使眼色,微微蹙眉:“倒是忘了你们两个了,你们自去松散,一会儿时辰到了,再来参拜。”
祭祖仪式与别的不同,是需要准备的。她们这会儿是跟着宋夫人还愿的同时顺便抽个签,便是这抽签也不许她们来抽,理由就是怕坏了运道,不许她们年纪轻轻就碰这些,跟着来,也就是磕个头罢了,也不许她们随便许愿,免得妨碍未来。
这些讲究宋婉上辈子就听过了,不管信不信,总不至于再犯,宋如也是谨守规矩,并不肯轻易踏错,如今得了话,知道是她们两个碍事了,便拉着宋婉离开。
看着姐妹两人拉着手离开,宋夫人面上的表情有几分欣慰和骄傲,她对宋如的表现一向是满意的,至于宋婉,大病之后倒也长进了几分,不是以前闷着头不吭声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这福胜寺祭祖要怎样弄。”
宋如有些好奇,走远了,忍不住小声跟宋婉说。
宋婉一听就有几分想说话,她知道福胜寺是怎样做的,大致将来,就跟开法会似的,有和尚吟唱什么,然后她们只要听得“拜”字,就跟着参拜即可,倒是没什么难度。
若不是人少一些,只有他们一家子,并若干排排站的背景板下人,和尚们的这一番作为还显得有些热闹感。
若比作唱戏,许是不太尊重,但在不懂的宋婉看来,也真如唱戏似的,唱念做打,都有规矩。
“一会儿姐姐就知道了,这会儿可别操心了,咱们不如去看看哥哥,看看他在做什么。”
宋婉提议,提议完了又后悔,上次白玉凌霄花玉佩的事情之后,她也不知道宋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总之他一声都没问过,再见宋婉,也还似那副好哥哥模样,但宋婉疑心他知道玉佩被何姨娘要回的事情,再对上他的笑脸就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上辈子的印象,让她觉得宋宣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但这件事若说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可是他姨娘,也是为他要回的玉佩,难道何姨娘是有什么古怪的收藏癖,不再把那玉佩给他不成?
若是给了,他看到这熟悉的玉佩,难道就不奇怪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吗?
何姨娘要怎样说,他才能觉得送给妹妹的玉佩被收回也很正常呢?
宋婉很想问,但一直忍住了,甚至因为宋宣一句话都没有有几分暗戳戳的生气,心说以后不理他了,可这会儿偏又是她主动提起来。
“可算是开口了,我还说你以后都冷着四弟了,这会儿倒是愿意见了?”宋如打趣,见宋婉恼意上脸,又笑得温柔,劝解她,“我还说你这次病好之后性子也好了,见人也大方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总别扭着,对人一时热情一时冷的,倒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四弟还说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让你总是刮眼刀子,这会儿过去,找他好好说说,可好?”
“他不知道,姐姐还不知道吗?”
宋婉不太喜欢旧事重提,对方都不主动谈,她主动干什么,倒像是巴巴地贴上去的,没必要嘛!
一个小眼神儿带着点儿怨,却又因长得美,这眼神儿送来的秋波便也多了几分柔情似的,宋如被看了一眼,生不出半分的气恼来,反而笑得更愉快了,“知道,知道,不就是因为玉佩吗?四弟迟钝,是不知道的,你又不肯说,莫不是要我去传这个话?”
“不许说!”
宋婉忙叫止,这要是让人去说算是什么道理,她就差那一块儿玉佩吗?
宋如又笑:“我就知你肯定不让我说的,如今只看四弟什么时候能开悟了。”
“他才想不到呐。”宋婉轻哼一声,发现宋如还在看自己,顿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借自己的口让她想明白此事关窍吗?是啊,宋宣才不会开悟呐,直男么,哪里能够想到这些弯弯绕绕,指不定看了那玉佩,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还回去的,以为要走也就是玩笑。
跺脚,“姐姐也偏着他!只我错了!”
第75章
福胜寺后院的地方不小, 今日宋夫人上门,又特意为她留了一处厢房,并清空后院若干闲杂人等, 除了年龄十来岁的小沙弥,视线所及, 都是宋家的下人, 一干丫鬟婆子, 都各司其职, 宋婉观之,总觉得除了风景变化, 还跟在宋家时没什么两样。
但,风景变化就很好了,总是在宋家的院子之中, 仿佛天空都只有那么大一片,实在是容易憋闷, 倒是外面这里, 福胜寺的院墙越不过高耸的树木,看着那参天树冠,仿佛自己也随之向着天空伸展, 更不用说站在二层的佛塔之上往外面看, 目之所及, 山林树木, 都有了勃勃生机, 连洒在上面的阳光, 都有着七彩光晕。
天蓝云白, 清风徐来,宋婉没形象地趴在栏杆上往外看, 不时看那大殿顶上的金色宝光,不时又去看那勾勒出清风身影的缕缕云丝,外罩的樱草色纱衣被风拂起的同时,她的想象力也随之飞远。
忽而,一道黑影跃入视线,是一只鸟?
黑色的……黑鹰!
宋如站在宋婉身边,有意为她遮挡身形,这会儿也见那蓝天白云之上慢悠悠的黑鹰,不由一惊:“竟然有鹰?”
她先惊呼出来,宋婉反而冷静了,仔细看了看,发现那黑鹰的速度不正常,不像她以前看过的视频之中的那种,再看,便能见到绳子的痕迹,笑着指了指:“姐姐看,那是风筝,有绳子的!”
本就觉得黑鹰眼熟才关注,发现是风筝之后,宋婉的眼睛一亮,想到了上辈子她从树上够下来的那只搁浅的风筝,不也是黑鹰吗?莫不是就是这只?
这样想着,她动若脱兔,纱衣几乎都被风拂下肩膀,随着一阵欢快笑声:“姐姐快来,我们去看看!”
能用宝石做眼睛的黑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若是能看到……也不是要怎么样,主要就是好奇,谁这么有钱。
据宋婉所知,哪怕是当地地头蛇林家这种大家族,也不会给小孩子这样昂贵的风筝,生怕玩物丧志,而除了林家,还有几家这般财力雄厚?
这件事上辈子宋婉就没弄明白,她倒也没什么执念,不去深究,但这会儿既然能够有机会发现真相,为什么不呢?
“慢点儿,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宋如没有宋婉这般反应迅速,失了先机,后面再跟,又不似宋婉这样放得开,跑得头上丝带都落下一条,她的速度就慢了,等到宋婉跑出佛塔范围,她也不过才下到一楼。
好在春巧和春香都还年轻,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跑着跟上去了。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春巧不解地问。
宋婉停下来,仰头看看头顶,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根本看不到哪里还有黑鹰风筝的影子,但看看佛塔的位置,再想想刚才所见的黑鹰所在,转而去想那根线的角度,脑子里就有不成形的公式在罗列,什么斜角,夹角之类的,她倒是没有目测的准确度,但大致分析判断一个方向总不至于难为。
“我们去捉鹰!”宋婉笑着,朝着一个方向小跑,久不运动的身体其实也没那么好的耐力,她这会儿跑的速度降下来很多,春巧轻松跟着,还让春香回去报信,起码也要有人知道她们是朝哪里去了。
她的行动宋婉都看在眼里,没有异议,反而还挺放心的,想要在心里给春巧比大拇指的那种放心,面上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要不说春巧这个丫鬟讨人喜欢呐,事情都做到前头去了,当她的主子要多省心啊,这要放到现代,高低得是个高级助理的苗子吧。
安排了春香,春巧就接到了宋婉这个眼神儿,有几分迷惑,还在问:tຊ“姑娘要怎么捉鹰?”
两手空空就要捉鹰吗?
春巧适才并未跟着宋婉上楼,而是春香跟上去了,她年岁小,腿脚也快,春巧也正在培养她,就把跟随上佛塔的机会给了她,她自己则跟宋如身边的丫鬟春柔等在塔下,从她们所在的角度,仰头就是塔身和树木伸展过来的茂密枝叶,根本看不见天空之中的黑鹰风筝。
待听到“捉鹰”,就以为真的是鹰,看着宋婉两手空空,也不叫人,就说要捉鹰,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难以理解宋婉的突发奇想。
怎么感觉姑娘病好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