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回复地很快:「在哪?」
许柚:「酒吧。」
许柚在酒吧门外蹲着,她放空地看着地上的蚂蚁, 都说蚂蚁过街就是要下雨了。
忽然,视线中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像是没有看见她, 眼神逡巡一周后, 便在原地等待。
许柚起身走了过去。
宋祈年在路灯杆上, 侧身朝里。路灯光晕洒下, 给他的黑发晕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清冷而疏淡。他微垂着头,伸手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和打火机,抬手点燃,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明明灭灭。
凤吹过, 将烟雾带走。
“宋祈年。”她叫他。
他拿烟的动作一顿,不到半秒就将烟碾灭扔进了垃圾桶,抬脚向朝这走了一步又犹豫地停在原地, “抱歉, 下次不会了。”
他以为, 她介意他抽烟。
许柚打量着面前的人, 五官已经比高中那会儿成熟了许多,轮廓变得更加冷淡锋利。
也变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室外的低温度已经将许柚冻得脸通红,说话间,气息变成白雾,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宋祈年看她身上单薄的大衣, 抬手解下自己脖颈上的围巾,走近一步要替她围住, “今天零下几度,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你不多穿一点容易生病,马上就要期末了。江聿就这么当你男朋友的?”
许柚拿手挡了一下。
她越看宋祈年这种迟来的关心,就越觉得好笑。
她从包里拿出日记本,在看到宋祈年眼底闪过的一抹不自然时,心已经慢慢在死亡。其实已经能猜出答案了,但她还是坚决地要问一遍:“日记本你看过没有?”
宋祈年承认,“看过。”
“什么时候?”
“……捡起来的时候。”
“骗子。”他竟然还想骗她。
许柚呵笑了一下,“很久以前你就看过了吧,要我提醒你吗?高三大扫除那天,日记本掉在地上了,你捡起来出于好奇翻开看了,看到之后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害怕?厌恶?所以你又把本子放回去了是吧。”
宋祈年微分的碎发刘海被冷风吹乱,下面那双淡漠的眼睛,此时里面除了意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薄唇蠕动几下,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瘪沙哑地说出几个字,苍白又无力:“我不是故意看的。”
“当时它掉下来的时候,是摊开的。”
当时大扫除人很多,不知道谁从后门进出的时候撞到了许柚的桌子,在桌子倒下之前,宋祈年单手扶住。下一刻,一本厚度堪比字典的本子落在了地上,纸张摊开到随便一页,上面只有简单的三行字。宋祈年准备捡起来的时候,那三行字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要开讲座了。
想跟他坐一起。
宋祈年,我想跟你坐一起。
少女隽秀的字迹,隐晦的三行字里藏着青涩的感情,宋祈年眼睫轻颤,大脑宕机,他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逻辑能力忽然断线,怎么都看不懂上面的三行字。手不受控地往后翻了一页,出走的理智突然归来,他一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合上了日记本,塞在了许柚的桌子里。
他的心有点乱。
他以为高二一整年的疏远,许柚已经跟他退回到最开始的关系了。可现在看来,她没有,她一直喜欢他。
宋祈年刚走几步,又回过头,将那个日记本重新放回了许柚的书包里,仿佛那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从前理所当然地湖忽略许柚的喜欢,视而不见。现在等许柚把她的喜欢全部收回,并退出了他的世界之后,他才知道后悔。
许柚看着他,“你怎么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么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
“宋祈年,你一直都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我把你当成自杀康复后的情感寄托。你对我冷一点,我就失落难过,看见我难过了,于是你又热一点,我就会咧着嘴自娱自乐,跟一条哈巴狗一样,你就是那个理智清醒的逗狗主人。我变得像个菟丝花,没有你,就得死,你喜欢这样看着玩儿是吗?”
宋祈年冷淡清明的声线也一下子哑了。
他想否认,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天已经全然暗下,酒吧门前的空地人来人往,新年初至的几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唯有站在墙角的两人气氛僵滞。
许柚倏地伸手,“打火机给我。”
宋祈年走近,存了私心在递打火机的时候,站得离许柚近一点。
银质打火机在路灯下闪着亮。
许柚拿过打火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宋祈年的指腹,那瞬间一阵微小的电流从指尖扩散,宋祈年的手微不可查抖了下,他喉结滚了滚,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
将女孩儿揽入怀中的冲动。
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
许柚掀开打火机盖,一撮幽蓝色火焰窜了起来,清凌凌的,很好看。
“好看吗?”她问。
太过平和的语调,像是回到了许久以前,宋祈年目光从许柚的脸移向打火机,“好看。”
“是好看,”许柚勾唇,“它燃烧的样子,应该会更好看。”
漫天遍野的黑暗里,深蓝色的幽光亮起,小小的火光照亮着女孩儿决绝的脸,也照亮了少年错愕的眼神。
宋祈年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幽蓝色火焰,点燃了日记本。
“不要。”
许柚退后一步,左手拎起那本厚厚的记事本,渐渐被火光吞噬,纸张被烧得蜷曲。燃烧速度很快,几秒间就快要烧到许柚的指尖。
“小心。”宋祈年将那本记事本打落在地,“烫到了吗?有没有烫到?”
却在看见女孩儿光滑的手腕时,僵住了。
那里没有了浅浅淡淡交错的疤痕,只有一个黑色玫瑰纹身。
她的疤痕没有了。
“你手上的疤,”宋祈年说,“没有了。”
“我祛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许柚觉把手抽回来,“我以前说过,这道疤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是你救了我,所以它就跟你一样是我的救赎,抹不掉,也无法替代。”
可是宋祈年,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选择留住它,你就会一直在我心里,我选择抹掉它,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许柚说,“祛疤纹身,这是我的自由。”
她看着地上一点一点烧成灰烬的本子,心底忽然疼了一下,久违的割舍疼痛感蔓延上来。
“日记本烧没了。”
宋祈年捧着她指尖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烧成灰的日记本,眼底的光随着那点火慢慢熄灭。他猛地去碰那抹火星,想要抓住它,留住它,可什么都没有,只有高温灼烧后的滚烫,燃尽的灰尘自他指间中落下,跟沙漏一样重新落在地上,无能为力。
“你在难过吗?”许柚说,“我以前觉得你这种人,根本不会难过。”
她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
她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骨子里生出一股疲倦感。
“宋祈年,”她背对着他,“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似是料到她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少年蹲地的身形一僵。
许柚淡淡说:“我最讨厌三种人。”
“一种是不守约的人。一种是骗我的人。一种是自以为是、冷眼旁观,还一边骗我一边不守约的人。”
“但是宋祈年,我不讨厌你,我是厌恶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从温和的口吻里说出来,比什么都残忍。
许柚声调很冷很平,“厌恶到我的记忆会自动屏蔽你这个人,将你遗忘,所以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
学期走向末尾,陈老的这门专业课也来到了最后一节。讲完期末考试大概会考到那些重点章节,卷子难度因人而异,便让学生自己复习。
台下传出些稀稀拉拉的议论声。
“这是重点?”
“……不说了嘛,复习堪比预习。不过你这就过分了啊,一学期过了你他妈书壳还没拆?”
陈婷和陆雪也在翻着书,陈老给的重点章乍一看不多,翻起来才要命,哪哪儿都长得像重点。
“许柚,你书上做没做陈老之前上课说的笔迹啊?”
“做了,”许柚把书推过去,“黑色的次重点,考试应该不考,红色的就是考点。还有历史年代表的相关人物、背景、来源、作用,这些都要背。”
陈婷掐人中,瘫在椅子上,“我决定待会儿去吃顿好的,弥补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陆雪提议:“五食堂新开的牛肉面?”
“行啊,陶丽丽说味道不错。”陈婷来了点劲儿,“许柚,你去吗?”
“不去了,”许柚如实,“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可不嘛,你最近真的瘦了很多。”陈婷唏嘘一句,陆雪在旁边点点头,许柚这段日子真的是肉眼可见得消瘦。
下了课后,陈老把书卷起夹在胳膊肘里,他率先出了教室却没离开,等许柚出来时喊了一声她,“许柚,过来。”
“陈老。”许柚回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就直接出学校了。”
陆雪和陈婷点点头,随着涌出的学生离开。
陈老跟许柚站在走廊的最尽头,六楼高的楼层望下去,一波又一波的学生涌出。青春张扬的浓烈气息涌来,他不禁感慨,“年轻人啊,就是力气多。”
“陈老,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东西给你。”陈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张小小的一寸照片,年代太过久远,本就是黑白色调的照片早就褪色到快要模糊不清。
许柚接过。
一共三张照片
,看色调应该是九几年许青山上大学的时候拍得了。第一张是才二十岁出头的许青山跟陈老的合照,背景是那时候的京北大学;第二张是班级大合照,一共二十多个人笑着看向镜头;最后一张是一对年轻男女,身后拉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横幅,两个人脸部已经模糊了,但看身形许柚一眼就认出是爸爸和妈妈。
陈老:“我前些时候回家,老伴儿找到的,家里是以前住的老四合院,这些东西在储物间放了很多年了。”
许柚轻抚着那两张模糊的脸庞,“谢谢陈老。”
“没什么好谢的,你是青山的女儿,拿回去吧。”
“陈老,”许柚忽然问,“申请出国留学的话,是不是在下学期的五月份之前?”
第44章 疯了(重写)
昨晚夜间下了点小雨, 雨中还夹了雪粒子,到了白天寒霜铺了满地,不锈钢的栏杆上也覆了薄薄一层。
许柚如实道:“我有这个想法。”
陈老点头, “如果下学期的话,最好最近就提交申请, 材料方面比较繁多, 学校专业、学分绩点这些, 另外还有SAT和ACT之类。”
“我知道了, 谢谢陈老。”
晚上,寝室里安静得只有翻书声。
陆雪习惯早睡,十点半就上床睡觉了。陈婷还在下面看书,她是个夜猫子,平时这个点都在追剧, 为她的CP打call, 最近到了期末复习周,过几天就是第一门专业课的考试,她这两天都在疯狂背书, 挑灯夜战。
许柚洗完脸从浴室里出来, 头上还带着仓鼠耳朵的发带, 鬓角的碎发被压到了后面, 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小,五官也是独一份的精致和干净,别人看着都想上手捏几把过过手瘾。
她坐到书桌边,打开电脑, 登录京大的学校网站, 找留学的相关信息。
“留学?”陈婷压低声音也挡不住惊讶。
“嗯,这件事本来想等过两天再跟你们说的, 我还没有递交申请资料。”
“怎么、怎么突然要去留学啊?”陈婷萎了。
她来到大学这一个学期过得很开心也很舒心,两个室友都特别好,现在突然要走一个,说什么都会有些难受。
一直以来,许柚对待人际交往总有一层若有似无的屏障,看着亲近,实则隔了一层距离感。这些陈婷和陆雪不是感觉不出来,她俩又不是傻子,但她俩觉得许柚应该是比较慢热,时间长了就好了。她也一直都是真心把陆雪和许柚当好朋友的,并不是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室友只是睡在同一间屋子的人”,可现在许柚突然就要去留学,毫无征兆。
好像她们只是点头之交,可有可无。
床上的陆雪本来迷迷糊糊地要睡了,听到留学两个字眼,脑子嗡了一下,猛地拉开床帘,惺忪着睡眼,“留学?谁留学?婷婷你要去国外打拳啦?”
陈婷没了平时的嘻嘻哈哈,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婷婷,”许柚戳戳她胳膊,“你生我气了吗?”
“我睡了。”陈婷沉默地把灯一关,一脚迈三个台阶爬上了床,床帘一拉没动静了。